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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 劉八寶 4459 字 1個月前

個敷衍我、躲避我,拚命想遮掩的就是這事吧。”

賀春景眨了眨眼睛,視野變得更清晰了。

他看清了從陳藩額角上垂落下來的發絲,也看清陳藩臉上自嘲的笑。

“怕我崩潰?”陳藩嘴角扯得更大了,像道延長的傷口,“還是嫌我惡心?”

樓道裡的冷空氣透過防盜門的小紗窗灌進來,輕輕拂過屋內兩人的麵皮,像在皮膚上破開縱橫交錯的道道冰河。

“你推開我的確是有道理的,你早知道這事,所以你看了我就惡心,覺得我臟,覺得我身體裡流著牲口的血,壓根兒也不可能長成個人。”

陳藩想起自己與賀春景再次見麵之後,都對人家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忽然覺得自己確實沒有長成個人。

他也挺牲口的。

但後悔之餘,他更多感受到的是名為茫然的情緒。

人都說生活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出了問題就解決問題,所有事情總能過去。可陳藩發現他自己就是那個問題所在,而所有人都解決不了他。

連他自己都不行。

“說實話,我自己也為這件事感到惡心,我甚至第一反應是把他給的肉剜掉,血放乾,我恨不得把自己掐死,那天我拿著報告,從走廊窗戶跳下去的心都有了。你說得對,我長得像他,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長的像他了,因為我打骨子裡就是臟的。”

“不是!”賀春景猛直起身。

他想到自己上次為了趕陳藩走,故意說了那麼誅心的話,現在簡直後悔得想死。

“我都是胡說的,我沒有覺得你臟。”他顫聲道。

“我不臟嗎?”陳藩忽然很認真地問他,“叔嫂亂倫,父子共妻,我永遠是由陳玉輝排泄出的廢物組成的,長著跟他相似的臉。這些東西挖不乾淨也拿不掉,我不臟嗎?”

“彆這樣,陳藩。”賀春景哽了一下,伸出手想要去拉他,“彆這麼想自己。”

可陳藩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點點頭:“也是,你要是覺得臟,也不能養了陳定這麼多年。”

隨後陳藩毫無預兆地一腳踹在賀春景背靠的沙發上,躬身揪起對方的衣領,狠狠拉向自己。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臼齒擠壓摩攃發出的咯吱聲,咬肌緊繃著,喉結上下滑了好幾下,問:“那你告訴我,同樣是陳玉輝的種,為什麼陳定可以,陳藩就不配?”

陳藩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狂怒,不等賀春景回答,就一下又把他搡到沙發靠背上,神情暴烈。

“憑什麼你心甘情願伺候他的小崽子,我就活該被你扔在他媽的狗屎謊話裡耍得團團轉?!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瞞著我是對我好,你光榮你偉大,守住了秘密你他媽的拯救了我了是吧!”

他再也繃不住了,把在所有人那裡受到的委屈都集中起來,無法自控地一股腦傾倒在賀春景身上。

“你跳樓就跳樓,要走就走,你他媽的在乎我乾什麼?我可以不要錢,可以不要命,我他媽的死活到底關你什麼事啊?”陳藩緊緊揪著賀春景的衣領,眸色赤紅,“你一個狗%e5%b1%81高中生,連高考卷子上的題都做不對,到底誰允許你去給我的人生做選擇了?!”

“那個老牲口按著你操的時候,你還覺著自己聖母守護全世界了是吧,結果呢?他沒得到一點應得的報應,舒舒服服輕輕鬆鬆的死了,你呢?你給他養了十幾年的拖油瓶,你憑什麼?你憑什麼!”他怒不可遏。

趙素丹也是,賀春景也是,一個兩個都以愛的名義隱瞞他、欺騙他,把他護在密不透風的溫室盒子裡,然後一個一個站在外麵,就在他眼前破碎死去。

他被迫做一個嬰兒,做一朵嬌花,做一個恬不知恥的受益者;他現在無比嫉妒陳定,憑什麼陳定可以舒舒服服活在愛裡長大,憑什麼他不用被拉進這攤爛泥裡掙紮!

憑什麼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卻要遭受這樣的懲罰呢。

各種混亂思緒像風暴卷起砂石,在陳藩腦子裡拚命翻攪。

他的怒吼聲愈發嘶啞,單膝跪在沙發上,兩手用力固定住賀春景的臉,再一次質問他:“你告訴我,你到底憑什麼養他?”

賀春景閉著眼睛,頰側被陳藩捏得有些變形,眼淚浸濕了他的手掌。

“他爸媽沒了,是我欠他的。”賀春景喃喃道,“因為我欠他的。”

賀春景知道這時候跟陳藩是沒辦法講清楚道理的。

陳藩現在就像考了不及格又丟了文具盒的小朋友,天都塌了,雲彩雷電雨雪冰雹一股腦砸進腦子裡。該說的不該說的、該有的不該有的念頭爭先恐後噴湧而出,不過腦也不過心。

他默默等陳藩把肚子裡的黑泥吐乾淨,並且以為會聽到陳藩同樣的詰問——那你欠我的呢?

但陳藩突然停了,靜了。

“那我呢?”

陳藩的眼淚砸在賀春景%e8%83%b8`前,燒穿了薄薄的衣衫,直燒進他的皮膚和心臟裡。

“我欠你的難道就這麼算了嗎?”

賀春景倏地睜開眼睛,在他眼前,是陳藩眼淚橫流,狼狽到前所未見的一張臉。

賀春景伸出手,貼在陳藩側臉上蹭了蹭,說:“你不欠任何人的。”

“……騙子,賀春景,你就是個可恨的騙子!”

陳藩竭力遏製自己的嚎啕,他跪坐在狹窄的沙發上,騎在賀春景%e8%85%bf上,雙手緊拽著身下人的衣襟,額頭死死貼在對方鎖骨上痛哭。

他這些年來理所應當享用著的一切——優渥的物質生活、迅速發展起來的事業;究其根本,竟都壓迫在多年前那條窄瘦的脊梁上。

這人在他麵前裝成唯利是圖毫無廉恥的婊子,獻祭式的舍棄了禸體的自由與精神的向往,終於獲得了不算勝利的勝利,然後偷偷把獎品與光環都塞進他的口袋裡。

長久以來,陳藩竟然就活在賀春景十八歲那年拋卻的遺骸上。

賀春景猶豫片刻,伸出手環抱住陳藩的背,像曾經那樣輕輕拍他,聊表安慰。

陳藩的背比他記憶裡的樣子寬厚了許多,在他手掌心裡緊繃著發抖。賀春景極富耐性地等他平複,直到茶幾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探頭勉強看了一眼屏幕,是王娜的電話。

可陳藩重重壓著他,不許他動,賀春景隻好一邊攬著陳藩,一邊抻長了身子去夠茶幾上的手機。手機在指尖上滑開了幾次,陳藩終於把頭抬起來,回身將嗡鳴不停的手機抓起來塞給他。

“接。”陳藩言簡意賅。

賀春景下巴墊在陳藩肩膀上,費勁地掃臉解了鎖,把通話接起來。

“你在哪呢!”王娜的聲音火急火燎的,“立刻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呆著,周圍有沒有機關單位派出所?”

“我在家,人沒有事,”賀春景頓了頓,“你彆著急。”

王娜立刻警覺地問:“他們找過你了?我現在馬上過去,到了細說!”

言罷,王娜“嘟”一聲掛斷了電話,屋裡重新陷入沉默。

牆壁上掛表的秒針一遍遍地繞圈,沙發上的兩人就以這種滑稽可笑的姿勢疊抱在一起。

賀春景被陳藩壓得兩%e8%85%bf發麻,輕輕挪了挪,換來陳藩以更加凶猛的力道箍著他,濕漉漉在他頸邊吸鼻涕。

“陳藩,”賀春景伸手推了推他,“一會兒王娜要來,存一也快回來了,我得把東西收拾完。”

“你說,今天我問什麼你都會告訴我,是吧?”陳藩忽然把腦袋從賀春景頸窩裡抬起來,用拇指根在鼻梁邊上蹭了一把。

賀春景沒想到他又提這事,一下緊張起來。

可又想到最大的秘密已經被他知曉了,剩下的無非也就是些陳玉輝拿捏自己的細節,說了也就說了,於是“嗯”了一句。

“那我問你,為什麼還留著那件衣服。”陳藩定定看著他,出其不意地把話題又扯回來了。

賀春景張了張嘴,目光落到旁邊地板上,避重就輕地說了實話:“挺好的衣服,又沒壞,就留著了。”

“那你每次看見它的時候,會想起我嗎?”陳藩問。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模糊不得的,隻有“會”或“不會”。所以賀春景怔了片刻,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回答道:“會。”↓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是想起我,還是想我?”陳藩又問。

“……我不知道。”賀春景抬起水淋淋的眸子看他。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至少在他心裡,二者之間是連帶的、捆綁的,沒有區彆的。

陳藩聽在耳朵裡,卻是賀春景又在回避。

哪怕是一切謎團都揭開了,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值得隱忍蒙騙的事情了,可他到底還是不肯和自己一樣坦蕩地拾起舊愛,甚至連留著衣服的原因都不願意承認。

或許這是賀春景留給自己最後的體麵吧,陳藩想,這麼惡心的血緣出身,他肯定還是在意的。

陳藩低頭哽咽了一聲,慢吞吞從賀春景懷裡站起來。

很難描述此刻他的心情,有點像在燒熱的鋼絲上赤腳行走,想要直接跳下去求個痛快。

陳藩覺得自己現在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來冷卻,免得繼續做出什麼讓賀春景更膈應的事情。可當他一回身,視線無意間轉向防盜門時,不免臉色劇變。

見他如此,賀春景的心臟重重沉了一下,慌忙扯著他的衣袖站起來,也朝沙發牆轉角後的玄關看過去——防盜門上通風用的小紗窗始終開著,賀存一煞白的半張臉浮在黢黑樓道裡,早不知在門外聽了多久。

第138章 無情鐵手,一把薅走

賀春景的腦殼裡像開了鍋的滾粥,指尖卻涼得嚇人。

他戳在電視機旁邊,要把身體重量放一半在牆上才能勉強站穩。陳藩在離他半步遠的地方抱著胳膊,想把人攬到懷裡又不敢貿然伸手,於是隻能神情焦慮地咬嘴皮。

剛才還扭作一團鬨得不可開交的兩人,此刻一起站定了,看向沙發上的男孩。

賀存一從打進門就始終維持著沉默。

他方才在在單元樓下一眼認出那輛被撞得變了形的保姆車,腦子裡轟然一聲巨響,兩%e8%85%bf先於意識的命令狂奔瘋跑上樓,卻在樓道裡遠遠聽到了陳藩咆哮的聲音。

因劇烈運動而拚命撞擊%e8%83%b8骨的心臟像是被擊穿了,一刹那死去了。

賀存一早知道自己不是賀春景的%e4%ba%b2生孩子,卻從來一點也沒有想過,自己的來處竟然如此的……如此的不堪。

小孩有點恍惚,在半小時之前,今天最令他困擾的問題還是數學第一張卷子上的倒數第二道選擇題。而現在,他抬頭看著不遠處的陳藩,百思不得其解地琢磨,這傻逼怎麼會是我的血%e4%ba%b2呢。

他知道賀春景總是有意將他與身世過往隔絕開來,並將他看做一個十足的少年兒童來對待。

他一直認為這是對方希望他保持天真單純而故意為之,又或許也是對他非比尋常的占有欲,提起的一絲警惕。

可賀存一從未想過,這道隱形鴻溝竟是這樣形成的。

“爸,我是你的債嗎?”

這是賀存一自打進屋以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賀春景的身形更加搖搖欲墜了,在抽氣聲中擠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