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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 劉八寶 4482 字 1個月前

隻麻雀。

小孩子頑劣,沒有什麼對生命的敬畏,閒得沒事了,就用木棍子支好一個小圓竹筐,框子下麵放些小米,再栓一根細細的白線在木棍子上,自己蹲到一旁靜靜看著。

有麻雀戒心不高的,走進竹筐下麵吃起米來,他便拽著白線,一下把木棍子抽出來,那鳥兒就撲騰騰地被扣在筐子底下了。

他把筐子掀起一個小縫隙,伸手進去把麻雀逮出來,他很難忘記那種感覺。

手裡攥著的小小身體溫熱、纖巧,蓬鬆順滑的羽毛下麵像是沒有肉似的,捏起來脆脆的一把骨頭。

仿佛稍微用點力氣,就能把它捏碎。

最後他把那鳥兒怎麼了,陳玉輝印象有點模糊。捏死了?放了?烤來吃了?他不記得了。

陳玉輝把思緒收回來,視線重新落在賀春景身上。

半晌,賀春景重新平複下來,陳玉輝轉身又抽了張紙巾遞給他,讓他好好整理自己。

“哦對了,還有就是今年暑假的時候,學校針對即將升入高三年級的同學們增設了一輪複習班,大概兩周的時間,會把從高一開始所學過得所有知識點重新快速梳理講解一遍,查缺補漏。”

陳玉輝坐回椅子上。

“有興趣的話,你隨時可以來旁聽。我覺得這對你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充實自己的機會——如果你仍然計劃著未來某天重回課堂的話。”

“好,我會來的。”賀春景點點頭,聲音堅定,“謝謝陳老師。”

“嗯,去吧。”

“陳老師不下班嗎?”

賀春景站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到陳玉輝又拿起紅筆,恢複成了一開始批改作業的姿勢。

“我還有兩個班的作業,你和陳藩先回去吧。”陳玉輝衝他擺擺手。

賀春景抱著書本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晚課還沒打下課鈴。

走廊上空蕩蕩的,兩邊教室不斷傳出來老師們講課的聲音。賀春景獨自走在其中,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想什麼呢!”

背後突然被陳藩拍了一把,賀春景嚇得差點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手裡的教科書劈裡啪啦都滑落了幾本。

陳藩毫無歉意,靠著牆笑話他膽小。

“恩將仇報,剛才我都沒把你打架的事兒告訴陳老師!”賀春景憤憤道。

“拉倒吧,你不說他也能猜到,就他,”陳藩彎腰幫賀春景把最後一本書撿起來,“也就是煩了,懶得說我。”

“你還挺驕傲。”賀春景白他一眼,繼續往前走,卻被陳藩拉住。

“等會兒,我找你還有事呢。”陳藩把他扯到牆角。

“乾什麼?”賀春景一頭霧水。

“我記得剛才他們打著你了是吧,給我看看嚴重不嚴重。”陳藩說著,手上直接把賀春景的T恤衫掀起來看,隻看了一眼就變了臉色,“我操,這他們打的?”

賀春景根本沒想到他會有這動作,根本來不及阻止。更何況他手裡還抱著一摞書,隻能夾緊了胳膊扭著身子躲,卻被陳藩更用力的按住。

“不對,這都不是新傷。”

陳藩把衣服下擺拉開得更大,賀春景身上的新舊傷痕再掩蓋不住。

青的紫的瘀血、細長的紅色劃痕和蚊蟲叮咬痕跡遍布在凸出的肋骨上,那是他最不願意讓彆人窺探的一麵,他的他的無能為力、無解,和無可奈何。

“你放開我!”賀春景不敢大聲喊,怕把教室裡的人叫出來,於是急得抬%e8%85%bf去踢陳藩,卻又不敢真的用力掙紮,怕再傷了陳藩包著紗布的手。

“彆亂動!”

陳藩從牙縫裡擠出低低的一句命令,壓著賀春景狠狠往牆上推了一把,看他老實了,就空出手去摸了摸那些傷痕。

常年裹著工作服待在室內,連點曬太陽的機會都沒有,加之營養不良氣血不暢,賀春景膚色白慘慘的,更襯得傷痕猙獰可怖。

賀春景被他按在牆上,躲也躲不開,動也動不了,隻能逃避似的扭過頭去。

“看夠了嗎。”賀春景感覺到自己在發抖。

陳藩把他翻過來調過去看了一遍,也沉默了。

直到放學鈴聲響起來,教室裡傳來稀裡嘩啦震天響的收拾書包聲音,聽著像馬上要來臨一場人造的災難似的。

賀春景下意識地想要逃跑,轉身朝樓梯口快步走過去。但當他下了半層樓,卻忽然聽到陳藩在背後叫他。

“賀春景!”

賀春景抬頭,看見陳藩站在台階上麵定定望著他,這是陳藩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我之前說的,但凡你有難就來喊我,雖遠必誅,是真的!”陳藩把不鏽鋼的樓梯把手拍得砰砰響,在他身後傳來越來越大的喧嘩聲。放學了。

賀春景終於笑出來,朝他做了個“去!”的口型,在人群將自己淹沒之前,噠噠噠跑下樓去了。

第7章 書中真有顏如玉啊

七月將至,天氣一天熱過一天,一樹一樹的知了扯著脖子死命叫喚。

有些高緯度的地區,夏天是沒有知了的,賀春景的老家就恰好是這麼個清淨地方。

他剛來的時候,哪見過這陣勢,語文書上說得很文雅啊,說這玩意兒叫起來 “知了~知了~”的,他還以為是單蹦兒一個蟲子在那文文靜靜地叫,結果一下火車他就傻眼了,一條街跟黃河大合唱似的。

震耳欲聾,無孔不入,他有一兩個禮拜都被這群囂張蟲子吵得睡不著覺,抱著被子一直熬到樹上沒聲了才能合眼。

賀春景又把耳朵裡的紙團往裡按了按,讓它們堵得更加瓷實。

廠房車間後院有一片空地,有時候工人出來躲懶,甚至犯了癮,偷偷摸摸違規吸煙的,就愛來這地方閒聊。

空地上橫堆了幾個不知用來做什麼的水泥管子,日久天長,周圍的草木長起來,自成了天然的屏障,能把直徑一米五的管子口遮得幾乎不透光。

外頭悶熱,水泥管子裡卻涼爽得很。

遮陽庇蔭,管壁冰涼,把手放在上麵久了,還能感受到溼潤的泥土氣透過來,這可是賀春景發現的寶地。

這會兒趕上午休,大家一窩蜂去了食堂,他樂得清靜,正獨自窩在管子中央,身下鋪了條用來隔灰的空麻袋,借著撥開枝條透進來的天光研究教科書呢。

但今天中午好像格外鬨騰。

他把耳朵裡的紙團掏出來,細細聽了一會兒,外麵果然不隻是蟬鳴在吵。

“廠裡怎麼會有這種臭流氓!”一個女聲恨恨罵道。

這姑娘似乎不是一個人,賀春景湊到管子邊上向外看,果然外麵五六個女孩子在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什麼人。

“今天咱們非把他逮住,交給邱主任辭退了不可!”

“對!你看清楚了他穿著黑上衣灰短褲是不是?”

“我看得一清二楚!”這是先頭開口的姑娘,齊耳短發,長得漂亮,性格也潑辣。

賀春景隱約記得這姑娘叫張可喬,和自己是一個車間的,但從沒說過話。

他低頭看看自己洗舊了的白襯衣牛仔褲,鬆了一口氣。

穿得對不上,就算有人發現他在這,也不會誤會他就是逃走躲起來的那個人。

旁邊梳著馬尾的姑娘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廠裡就這一畝三分地,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居然還有人敢來女寢偷內褲,真惡心!”

是夠惡心的,賀春景心想,而且變態。

“聽說之前就有好幾個同事丟內褲,但都沒好意思說,這次鬨大了她們才說的!”另一個女孩子說。

“原來早就有變態啊!”

“可不是嘛!”

“放心吧,我已經把這事兒告訴我對象了,他現在找了幾個兄弟,就在男寢門口攔著,但凡看到你說的人,他都能給揪出來!”

一個體態嬌小的女孩子拍了拍張可喬的後背,安慰道:“我們去他那邊看看情況吧!”△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等這幾個女孩子走遠了,賀春景重新靠在水泥管子上翻起書來。

正看得入神,遮著管子口的草叢一陣窸窸窣窣地響,隨後一隻手撥開屏障,一個人弓了腰就要鑽進來。

賀春景怕他沒看清,一腳踩在自己身上,連忙哎哎哎叫起來。

“有人了有人了,去彆的地方吧!”賀春景一隻手按在來人肩膀上就要往外推。

來人一抬頭,雙方都愣了。

“陳藩?”

“賀春景?”

“你,你怎麼,”賀春景感覺眼前場景有些米幻,此情此景無論怎麼說,陳藩都是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常言道書中自有顏如玉,難道這人是被自己翻書翻蹦出來的麼?

“快先彆說了讓我進去要不一會兒來人追上來該把我打死了!”

能感覺到陳藩十萬火急,說話連個標點符號的空餘都舍不得留了。

賀春景急忙往裡挪了兩下,把人讓進來。

陳藩貓腰鑽進來還嫌不夠,一口氣從賀春景身上爬過去,挪到裡麵坐著才算完。他身後跟著稀裡嘩啦的響聲,賀春景這才注意到他手裡還拿了個鼓囊囊皺巴巴的紙袋子。

“怎麼回事?”賀春景把洞口的草重新扒拉散開,沒想到短短半分鐘,這個自在的小天地就變成了擁擠的戰壕。

陳藩%e8%85%bf長個子高,他卡在賀春景待著很自在的水泥管子裡,手抱著%e8%85%bf,膝蓋折起來頂在肩膀上。賀春景感覺他臉上的煩躁與嫌棄都快實體化了,這兩種情緒隨時能從陳藩臉上蹦下來,逮住誰就把誰揍一頓。

“給你!”

陳藩把那個紙袋子從胳膊和%e8%85%bf交織出的狹窄縫隙裡扯過來,往賀春景懷裡一塞:“你們這什麼破地方啊,彆的地方頂多攔著外人不讓進,你們這怎麼看見外人還帶追著打的!”

賀春景又仔細看看陳藩,黑色T恤下頭配了條灰色磨毛的牛仔褲,這不是巧了。

“外頭抓的那個偷內褲的,該不會就是你吧?”賀春景吃吃地笑,“黑上衣灰褲子,人家姑娘看得清清楚楚,正廣發通緝令呢。”

“我靠!不是!”陳藩表情一瞬間的凝固, “我說怎麼離老遠看見我,有幾個男的拎著棍子就來了,我以為你們這什麼特殊民風習俗呢!”

賀春景無情嘲笑這個倒黴蛋,笑得陳藩耐不住性子,往他身上擂了一拳。

“還笑!還笑!虧我還想著有貧困兒童掙紮在溫飽線上,特地過來送溫暖!”

陳藩氣得手都哆嗦了,指著紙袋子愣是給它戳出個洞,油炸的香氣從袋子裡噴湧出來。

賀春景啊了一聲,把那個破破爛爛的紙袋子展開,這才看到上麵印了個紅彤彤的M。

他曾經無數次路過這家連鎖快餐店,也無數次向裡麵張望過。那些暖色的光、鮮豔的壁畫、光滑潔淨的桌椅和桌邊的笑臉都讓他豔羨不已,卻至今不敢邁進那扇玻璃門。

袋子裡擠擠挨挨摞著三隻漢堡包,旁邊放了兩袋炸薯條,零碎的還塞了餐巾紙和番茄醬,眼下有幾根薯條正要從陳藩戳出來的破洞裡逃離。

賀春景抖抖袋子,一時之間忘了笑,也忘了該說什麼。

他憋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句能氣死陳藩的。

“上次不是說請我吃麻辣燙嗎?”

陳藩把那幾根薯條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