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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送至門口,回身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有勞李公公前麵帶路……”謝見君微微躬身,跟著進了尚書房。

崇文帝靠在椅背上,閉目假寐,整個人瞧著甚為疲憊,聽見開門的動靜,他微抬了下眼皮,“謝卿來了。”

謝見君屈膝行禮,而後將手中的名錄交由李公公,雙手呈到他麵前。

他草草地翻看了幾張,便將其闔上,隨手擱放在龍案上,“這賑災不是頭一回,各部也知道該如何運作現今方旬告假,戶部的事兒便由你多盯著點……”

謝見君眉心動了動,正打算領旨,崇文帝輕咳了兩聲,繼續道:“年前,朕看了你呈上來的奏報,自打推行了‘入粟拜爵’,可幫朕解決了這邊境糧草短缺的問題……謝卿,朕念你有功,特賜黃金百兩,珍珠一顆,以示褒獎。”

“陛下恩賜,微臣不敢辜負,為臣者當為陛下分憂,微臣願效犬馬之勞,以報深恩……”謝見君自覺時機已到,既然崇文帝主動提起了入粟拜爵一事兒,那他就可以順水推舟,提出讓商戶們將糧草送往五州救災的舉措,“陛下,臣以為……”

然他剛起了個頭,崇文帝便截斷了他的話,“謝卿,既是邊境積粟可抵三年之久,不妨讓商戶們將糧草送往京中。”

謝見君聞之一怔,隻覺得迎頭潑過來一盆冷水,連心都一並墜入了冰窖。“送往京中”就意味著崇文帝決定要將此法子長期實施下去,但他原本的初衷,僅僅是為了讓邊境將士,無後顧之憂地對戰西戎。

“朕打算傳令下去,從即日起,商戶們需按照當市的糧價,將糧草折成餉銀送往京中……”崇文帝還在自顧自地說著。

這回輪到謝見君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出聲勸阻道:“陛下,‘入粟拜爵’不宜長久,商戶趨利附勢,必然會大肆搜刮糧食,囤積居奇,侵蝕農戶,到時苦的照樣還是黎民百姓!”

崇文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有吏部監察,朝中地方百官監督,斷不會出現如謝卿所言的惡行,謝卿怕是多慮了……”

難怪沉穩內斂如太子,都能跟他們這位聖上不分場合地大吵起來,謝見君此刻簡直想要罵娘了,他甚至責怪自己當初就不該多言,打著重農貴粟,各得其所的主意,沒想到到頭來卻成了助紂為虐的劊子手。

須臾,崇文帝見著他臉色不佳,“謝卿,你為何不說話了?”

謝見君抿了抿嘴,“微臣所言,必是陛下不愛聽的,既是您不愛聽,微臣又何必給您平添憂慮,陛下當以龍體為重,切莫動氣。”

崇文帝擺弄著手中的賑災名錄,微眯著眼瞧他,“知道朕不愛聽,那你就說些朕愛聽的話來。”

“請恕微臣愚鈍,不敢妄言。”謝見君拱手致歉。

他話說得規規矩矩,讓崇文帝有氣也發作不了。

“朕心意已決,‘入粟拜爵’就按照朕的說來,這法子是你舉薦給朕的,這事兒便交由你去辦……”崇文帝驟然咳嗽了兩聲,身邊李公公立時將丹藥遞了上去,“陛下,您該吃藥了。”

謝見君掃了一眼木托盤上放置的兩粒褐色丹藥,像極了小時候吃過的麥麗素,他迅速斂回眸光,咬著牙將差事兒應了下來。

走時,照理是李公公送他出門,他便借機打聽起崇文帝的病情來。

“哎呦,聖上這病,可有段日子了。”李公公掐著尖細的嗓音回話道,“初時,隻是感覺燥熱無力,後心悸暈眩,夜裡氣喘難眠,偶時還會驚厥……”

“太醫怎麼說?”謝見君問。

李公公搖了搖頭,“太醫一波接一波地過來請脈,又是開方子,又是針灸,但都收效甚微……不過有了國師調製的丹藥,陛下已經好多了,隻是近日來藥效減弱,陛下便由每三日一服,改為了每日一服,聽國師說,他正在研製新的丹藥呢,想必陛下的病,不日就能好起來了。”

謝見君頷首。

他問起這個,權當是見崇文帝一臉病相,氣色實在不算好,如今聽了李公公的話,才知陛下`身體抱恙,全然仰仗國師,太醫院已形同虛設。

那是否意味著,即便是所食用的丹藥有問題,也沒有懂藥理的人知曉呢?

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得一驚,回過神來,趕忙謝絕了李公公,隻身往宮外去。

————

“老大,咱們還要再轉一圈嗎?”喬嘉年縱馬停在離謝府門前不遠的地方,苦著臉往馬車車廂裡探問道。半個時辰前,他們就回來了,但是他家老大不知為何,窩在馬車裡三過家門而不入,還讓他趕著車不停地在城中繞來繞去。

謝見君聞聲,掐了掐眉心,他被崇文帝交代下來的新差事兒煩悶得厲害,又不想將情緒帶回到家裡,讓雲胡瞧出端倪,還得替自己擔心,“嘉年,咱們去薈萃樓,買一記傍林鮮,再回家。”

眼見著回家有望,喬嘉年忙不迭應聲,調轉車頭嘚嘚嘚往薈萃樓去。

傍林鮮是雲胡愛吃的,春日從山上采來的野竹筍,精切成細絲,輔以雪裡蕻外,加火%e8%85%bf炒之,既有春筍的脆霜,又有鮮肉的豐腴。其味道,吃起來鮮美清甜。每次去薈萃樓點這個菜,雲胡都得多吃兩口,這回也不例外。

他嚼著謝見君單獨夾給他的傍林鮮,兩頰塞得滿當當的,像是暖冬時屯糧的倉鼠。

“爹爹……”大福沒骨頭似的倚在他身上,“爹爹,初十便要上學,可先生布置的功課,我還沒寫完呢,您能不能幫我給先生告個假,讓我在家再待兩日吧,我實在舍不得祈安……”

雲胡不為所動,“功課沒寫完,還在這兒墨跡?快些吃完去小書房念書去。”

“爹爹,我手疼,寫不了大字,我腦袋也不舒服,一念書就疼……”大福裝模作樣地將自己的手杵到雲胡麵前,“爹爹,不信,你瞧瞧?”

雲胡知道他這是討巧,遂沒理他,倒是祈安緊蹙著眉頭從餐椅上站起來,腦袋湊向大福,一麵看,一麵往他手指上吹氣,“哥哥,我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謝見君心裡藏著事,他還在琢磨如何勸說崇文帝打消讓商戶們將糧草折算成餉銀送往京中的念頭,晚飯也沒什麼胃口,這會兒聽大福哼哼唧唧地磨雲胡給自己告假,心裡頭忽而冒上來一股火,他將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擱放在桌上。

“既是不願意去上學,謝瑭,從明日起,你就不用再去書院了。”

第248章

謝見君是出了名的溫和性子,逢人總是笑眯眯的,極少見他有冷過臉的時候,遂此話一出,飯桌上圍坐在一起的眾人都愣住了。

打從滿崽開始,到如今的大福,想著法子逃避上學,已經是家裡時不時便會上演一場的固定戲碼,大家司空見慣,哪知這回,偏偏就觸了謝見君的黴頭。

大福也不往雲胡身上貼了,小小的身子坐得板板正正,規規矩矩。

謝見君眼尾餘光掃了他一眼,繼續陰沉著臉吩咐寧哥兒,“去將謝瑭小書房中的筆墨書冊都收了,今後,他的小書房內不準許再出現任何同學堂相關的東西。”

寧哥兒摸不準主君所言是否為真,又不敢不從,一時有些無措,幸而雲胡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先行退下,他這才利落地道了個“是”,後退著離開。

往日的歡聲笑語不複存在,彼時屋中氣氛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雲胡有些耐不住,他張了張口,剛想說點什麼,給父子二人緩和一下,就被提早預判到他八成要求情的謝見君截斷了話,“雲胡,書院初十開學,你辛苦跑趟%e8%85%bf,去找山長給謝瑭把學退了。”

要擱平時,一聽到要給自己退學,大福保準高興地要跳起來,可眼下這種情況,他哪裡還有這種心思?

大福徹底慌了神,他從圓凳上跳下來,“噔噔噔”小跑到謝見君身前,扯著他的袍袖,“阿爹,不要…不要退學,我知道錯了…”

謝見君眸色微冷,拿下他的手,“謝瑭,你以後都不用再去書院念書了。”

大福被驚得動作一僵,立時紅了眼圈,偏他又不敢哭出聲,隻緊緊抿著嘴,淚珠如串線珍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思?兔?在?線?閱?讀?

那模樣瞧著可憐極了。

謝見君心裡有些不落忍,但神色卻沒有半分鬆動,他打定主意不在此事上讓步,便是一句軟話都不會說,不僅不說,他起身將人推開,徑自出門去了。

剛走沒幾步,大福嚎啕的大哭聲就追了出來。

“老大,小公子不過使使性子撒個嬌而已,您怎能這般狠心?也太過分了……”喬嘉年聽著直撇嘴,擔憂的眸光不住地往身後緊閉的兩扇門上瞟。

話音剛落,他腦袋上立馬挨了一巴掌。

謝見君頭也沒回,連腳步都沒停頓,“喬嘉年,你是不是想回甘州了?”

被喚到全名,喬嘉年縮了縮脖子,想起下午那會兒,他家老大從宮門口出來,愀然不樂,臉黑得同鍋底似的,悻悻然閉了嘴。

——

未出正月,夜裡又起了雪,撲簌簌地落在庭中紅梅枝上,似是銀絲裹著春意。

這般姣美的雪景,謝見君沒心思賞,驅走喬嘉年後,他在書房裡乾坐了大半個時辰,凍得渾身發麻,才掩下了窗子,回眸見大福畫的四仰八叉的小烏龜,被隨手丟在書案上,他眼眸一彎,上前將它收進手邊的小木盒裡。

那木盒裝的都是大福的畫作,雖說畫上多的是瞧不出什麼模樣的東西,但他覺得有意思,就給一並收起來了。

他一張張地撿出來看,又一張張地仔細收好,到末了,長長地吐出一聲歎息。

其實今日之事,若放在平時,他決計不可能生氣,還會饒有興致地逗大福。儘管這孩子時常鬨騰著不去學堂,但從未在書院惹出亂子,夫子布置的功課,每日也能磨磨蹭蹭地完成。

如喬嘉年所言,不過就是哼唧兩聲,在爹爹和阿爹跟前撒撒嬌而已,怎麼就沒忍住,對他發火了呢……

冷靜下來,謝見君心底翻上來絲絲的後悔。

自己違背原則,將外麵糟糕的情緒帶回家中,以至於因為一點小事兒,遷怒到大福身上,還對著一個不識人事的孩子,說了那麼重的話。

愈是反思,他愈發覺得喬嘉年方才言之鑿鑿,說他過分,說的一點都沒錯……

屋門被輕輕叩響,謝見君恍然回神,聽這小心翼翼的動靜,應是雲胡過來了。

他正起身的功夫,一個小身影已經擠開門,像隻泥鰍似的鑽了進來。

“阿爹……”祈安邁著小短%e8%85%bf往書案前跑。

謝見君以為這小子要往自己身上撲,忙不迭蹲下`身子,哪知臨跑到跟前,祈安猛地站住腳,既不靠近,也不說話,隻定定地歪著腦袋瞧他,圓圓的小臉兒皺作一團。

謝見君覺得他這幅模樣有些好笑,遂溫聲溫氣地問他道:“來找阿爹作甚?是不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