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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滿滿當當的書冊,老秀才在前麵學堂教孩子們背書,抽不出空來,便囑咐他們將這些書輕拿輕放,若是磕破了封皮,或者散了頁,便要扣他們的工錢。

“窮講究。”一魁岸漢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小聲抱怨道。

“可不,就是一窮酸秀才,識幾個大字罷了。”,一旁的壯漢接了話茬,將書箱從小屋裡搬了出來,重重地扔在地上。書箱年歲久了,哪裡經得起這般折騰,立時便往四下散開來,珍藏的書冊爭先恐後地向外湧。

謝見君蹙了蹙眉頭,將散落在地的書挨個拾起,拍去封皮上沾染的灰塵,重新放回書箱封好,再往外搬書時,動作越發小心翼翼。

“嘖嘖,瞧他那股子仔細勁兒,不知道的,還當是自家的東西咧。”蹲坐在門口抽煙槍的漢子衝身旁的人努努嘴,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乾活去乾活去,擱這兒耍什麼清閒?”腦袋上招來福生一記不滿的巴掌,漢子縮了縮肩膀,猛嘬兩口旱煙,起身搭架子去了。

謝見君自然也聽到這番話,他本不甚在意,沒成想福生竟會替他出頭,當下便感激地衝他笑了笑。福生這人心善又講義氣,今個兒若不是他搭線拉活兒,自己恐怕這會兒還滿頭熱,到處尋摸賺錢的門路呢,故而,被這般揶揄,他也沒吱聲,不想讓福生夾在中間為難。

從小屋搬出來的書箱又亂又雜,三三兩兩地堆放在一起,毫無章法,謝見君將書箱擺放整齊,並將其依次清點好,想著整理到紙上,待老秀才下課回來,好交於他分辨。許久不用毛筆寫字,他有些手生,擎著毛筆在半空中虛描了幾下,落筆便穩重多了。

“呐,見君,你這字兒寫的可真好看!”福生不知何時湊到了他跟前,瞧著紙上雋永俊秀的幾行小字,禁不住出聲誇讚道。

“幼時我爹曾教過我一點,閒來無事,隨手寫寫。”謝見君打著馬虎眼搪塞過去,謝三上過幾年學,村裡長輩都知道,算不得什麼秘密,他這麼說,也不會有人懷疑。

抽旱煙的壯漢打旁邊過,他尚且還記恨著方才福生敲打他的那事兒,斜眼睨了一眼案桌上的紙,撇撇嘴,心裡滿是嘲弄,這會寫字咋了?隨便拉一毛頭娃出來都會寫,不照樣是個傻子,能管個%e5%b1%81用?他肩扛著兩根粗壯的木頭,故意在謝見君跟前晃了晃,炫耀著自己這一身結實力氣。

謝見君又何嘗看不出來?隻不過自己是來賺錢的,並非同旁人爭強好勝的,他低聲笑了笑,退開半步,給壯漢讓開路,順手將寫好的紙張拿鎮紙壓住,隻待晾乾後交給老秀才過目。

壯漢自覺無趣,就歇了擠兌他的心思,抬手招呼福生和其他人,準備用木頭先給小屋的屋頂搭個橫梁出來,等會兒將搬來的稻草捆紮起來,蓋在橫梁上,拿黃泥夯實,這活兒就算是結了。

晚些,孩子們散了課,老秀才一頭紮進灶房裡,依著接活時談好的,除去一人五十文工錢,他還得管這些人一頓晌午飯,沒多時便端著竹屜出來,喚幾人過來吃飯。

聞聲,眾人紛紛停下手裡的活計,陸陸續續地從架子上跳下來,謝見君將手中的這一捆稻草紮結實,往屋簷下一搭,搓搓手上的泥灰,打水缸裡舀出些水來,仔仔細細地淨了手,連帶著擇了擇身上的稻草枝子,裡裡外外都拾掇乾淨了,才接過老秀才許褚遞來的碗。

許褚自個兒日子過得糙,這飯菜做得也湊活,幾塊玉米餅子配一小碗青綠,就是一頓晌午飯了,好在菜裡還有幾片臘肉,大家夥兒沒挑剔,大喇喇地隨處一坐,捧著碗“呼嚕呼嚕”地大吃起來。

謝見君也餓壞了,老秀才烙的這玉米餅子乾糙拉嗓子,他要了碗熱水,就著水,泡軟了才往下咽。許褚見他吃起飯來斯斯文文的,不似旁個人狼吞虎咽,心下有些另眼相看,又想起方才這人搬書冊時動作輕手輕腳,如似珍寶,打心底不免生出了幾分好感。

他提著水壺又給謝見君麵前的杯中添滿水,偏頭瞧見案桌上,被鎮紙壓住的幾張寫滿字的紙,暗道這是哪個無愣小子擱這兒糟踐他的紙墨!冷著臉撈起抖了抖,展開來看,竟是一份詳悉的明細,他怔在原地,且不論這明細如何,單看這字,圓渾流暢,運筆秀巧,便是出自不凡之人。

謝見君見他盯著那幾張紙目不轉睛,擔心是自己多此一舉,惹人生厭,忙不迭放下沒吃完的碗,迎上前去,畢恭畢敬地解釋道,“晚生怕把書箱混弄,誤了先生的事兒,故而想著給先生抄記下來,此舉若是冒犯到先生,還望先生海涵。”

“這可都是你寫的?”許褚出聲詢問他道,眼神中透露著濃濃的懷疑和猜念,一個土生土長的農家子,能寫出這麼一手好字?

“確實是晚生寫的,幼時曾得先父指導一二,識得些字。”謝見君不緊不慢地回道,語氣溫良恭儉,謙卑有禮。

許褚心中好感更甚,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多識些字總歸是好的,有道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倘若能博個功名出來,也是好的。”

“要這功名有啥用?讀書讀得再多,還不是連屋子都不會蓋?嘖……”抽旱煙的漢子到底是把自己的心裡話倒豆子似的倒出來了。

許褚恨鐵不成鋼地睨了他一眼,“讀書無用?那我給你出道題,你若是能答得上來,我便認可你說的!”,說罷,他捋了把自己花白的胡須,緩緩道來,“你且聽好了,今有戶高多於戶廣六尺八寸,兩隅相去適一丈,問這戶高和戶廣各為幾何啊?”

壯漢蹲坐在石頭上,雙手捧著碗,嘴裡叼著筷子,茫茫然地看向許褚,眼神中透著清澈的愚蠢,這……這老秀才說得什麼東西?

其他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是恍惚,甭說是解題了,他們連許褚的話都沒聽利落。

謝見君起了興致,心裡暗暗琢磨起來,這題聽上去複雜,繞來繞去的,實則就是簡單的勾股定理,擱現在,隨便放給一個中學生,都能做得出來,他打了遍腹稿,隨手抽過案桌上的紙,提筆寫下了自己的答案,呈到老秀才麵前,“先生,請過目。”

許褚接過他遞來的紙,粗略地掃了一眼,猛地瞪大雙眸,連臉頰上的肌肉都在隱隱抽[dòng],方才所說之題出自於《九章算術》,他數次折於此,沒成想,眼前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竟然輕而易舉地就解了出來。他按捺住震驚的心緒,怔怔地凝視著謝見君,半晌,才扯著嘴角笑了笑,“孺子可教也。”

如此,謝見君便知曉自己這是答對了,他抱拳回之一笑,從容地退回原處,繼續吃著剛剛沒吃完的玉米餅子。

抽旱煙的壯漢這會兒已然回過神來,但他想不明白謝見君明明就是個傻子而已,怎麼還得了老秀才青眼?那許褚嘚吧嘚半天,說得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還有,這謝家傻子居然還會解題?但以他這性子,想破腦袋也不會琢磨清楚,遂安慰自己本就不是什麼讀書的料兒,還是下地乾活更適合他,這般,竟也把自己說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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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將餘下的活兒草草一收尾,今個兒就算是忙完了,壯漢雖不會解題,但蓋房子一把好手,許褚來來回回查看了幾番,也沒能挑出毛病來,痛痛快快結算了工錢。

謝見君握著剛到手的,還熱乎著的銅板,既是歡喜,又覺得有幾分心酸,他收拾好家夥什兒,跟著福生後麵,準備往回走,不料,臨著出門時,被許褚叫住。

他腳步一頓,不解地看向攔在自己麵前的人,隻聽得許褚諄諄道,“我瞧你這後生是個稀罕書的,然則識字,你且留一留,我送你幾本書看。”

這……謝見君略一遲疑,想著這是老秀才一番心意,便同福生知會了一聲。

待蓋房子的幾人都走遠,許褚扯著他,不由分說地拉進裡屋裡,上來就開門見山道,“我看得出來,你同他們那幾個粗鄙小子不一樣。我知你娘%e4%ba%b2去世,尚在孝期,不過三年孝期轉瞬即逝,你可有心思到我這兒來讀書,好考個功名?且不說光宗耀祖了,有這功名傍身,你的日子也要好過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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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回去路上,謝見君還在琢磨著老秀才剛剛的一番話。穿來這兒一個來月,賺錢的法子他琢磨了許多,但從未動過走仕途這個念頭。

老秀才話糙理不糙,他這幅單薄的小身板兒,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褲兜裡還窮得叮當響,滿打滿算,也就是腦子還好使一點,想要手裡寬裕些,考個功名,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不然,單指望種這二十畝田地,趕上天災人禍,他們一家三口都得餓肚子了。

一路上都在尋思這個,待他提著從孫屠戶那兒割來的一小吊肉回家時,天光半黑,暮雲藹藹,卷著徐徐的晚風,漫過蒼翠群山,垂落一片暮色。村子裡炊煙嫋繞,燈影綽綽,彌漫著最是平常不過的煙火之氣。

雲胡正窩在灶房裡煮米粥,柴火劈啪作響,烘烤得臉頰熱乎乎的,他一麵攪動著鍋中“咕嚕咕嚕”冒小泡的米粥,一麵時不時往門口方向張望。早上謝見君走時,說要買些豬肉回來,他早早地擇洗淨菌子,盛在竹簍裡瀝水,等著拿來炒肉片。

山菌子鮮香滑嫩,焯熟後更是沒了那股子苦酸味兒,煸炒著焦黃的肉片混在其中,油滋滋亮汪汪的,光是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他還蒸了幾個雜麵饃饃,一直溫在熱鍋裡,這雜麵饃饃,雖比不得白麵精細,但吃起來也軟和和,噴香噴香的。

院門“吱悠”一聲,雲胡忙不迭扔下手中的燒火棍兒,起身迎出門一看,果然是謝見君回來了,還提著他盼了一整日的肉。

“你、你回來了。”他局促地搓著衣角,腦袋垂得低低的。

“嗯,回來了。”謝見君將手中的肉遞過去,卸下背後的竹簍,順勢放進小柴房裡。見滿崽並未像往常那般撲過來,他偏頭看向堂屋,還沒開口,雲胡似是知道他想什麼似的,磕磕絆絆地解釋起來,“滿崽下午、下午跟小山他們、出去玩了,回來就睡了,還、還沒醒。”

“平時就屬這小家夥兒跑得快,今個兒有肉吃,還早早睡了……罷了,給他留出些來,咱們先吃。”,謝見君輕笑著挽起衣袖,準備進灶房給雲胡幫忙。

“我、我來吧、你歇、歇著吧。”,雲胡搖搖頭,小聲推%e8%84%b1道。謝見君忙到這會兒才回來,定然是累壞了,哪裡好意思再麻煩他。再說了,他一個漢子,總在灶房裡轉悠,讓旁個人知道了,會笑話他沒出息的,他爹那會兒可是連灶房的門都不進,每每都是往炕頭上一躺,喝著小酒,巴巴地等著飯菜上桌呢。

謝見君不曉得雲胡的小心思,但他的確有些累了,蓋房子雖沒乾什麼重活,但裡裡外外,來來回回地搬運東西,也確實是耗體力。想著隻是炒個肉片,灶房裡大抵沒啥費力的活,他應下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