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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熠月就等著,接不上了熠月也跟她說,還能大體說說什麼意思,很會聯想,一首怎麼也得來個七八遍,直到滾瓜爛熟,熠月一邊神氣地拽開一根四股的油條分她一半兒,“你看,你這不是聰明著呢,背著背著就熟了。”

熠熠心裡也鬆口氣,精神氣兒回來了些,人生少了許多沮喪,“姐,我明早上再起來背給你聽。”

“不用,你路上自己背。”她已經是極大的耐心了。

“姐,你哪來的錢買油條的?”熠熠咯吱咯吱地咬著,她也愛吃油條啊。

哪來的錢?熠月心虛的很,“哥給的,隻許他疼你是不是?”

又拿著之前的事情打擊報複,“見天的給你帶五香饅頭回來,你們吃獨食我還沒算賬,當我跟你們一樣的,我買一人一份兒的。”

說的自己都很信,看熠熠就理直氣壯,你們吃獨食呢,我拿個幾毛錢花花怎麼了,一根油條二毛五,她不就拿了兩個五毛錢嗎?

算什麼?

指揮著熠熠乾活去,“吃了油條,燒水去,再把飯燒了,%e9%b8%a1鴨的飯菜也熱好。”甩著紅頭繩就出去了,熠熠到底比不過她二姐奸滑。

二姐先去小賣部裡,換了一根頭繩兒,多新鮮,五毛錢一根,粉色的多漂亮,她先前用的都是紅色的呢。

美美噠拿回來,怕給家裡人看見了,上學的時候才在路上戴,美的不得了。

當夏天第一波蟬蛻出現在高高的樹梢時,熠月開始提心吊膽地看著熠熠的小籃筐,看她仰著臉拿著個竹竿兒開始戳蟬蛻,於是熠月便在一次尋常晚飯中提出,“我得去看看我舅奶。”

舅奶,就是外婆。

這邊自從爹死了,奶奶這邊都不來往了,沒法來往,是接濟還是不接濟呢,兒子都沒了,誰還疼孫子呢。

彆的孫子也不是沒有,更何況還有倆是抱來的。

熠月的眼神無比堅定,“舅奶年紀大了,地裡活兒忙不完,我去了能幫做飯,還能帶一下弟弟們。”

舅舅家的孩子也多,多個燒火丫頭打下手,地裡的人就能吃上熱飯,回家就能有口熱水喝了。

隻是很直白的一個問題,熠熠越想越不對勁,二姐什麼樣子脾氣她是清楚的,自己家裡活都是強撐著乾的,能跑到舅家幫閒,蹊蹺。

蹊蹺的很,這一切當她打開自己塵封了一個月的鐵盒子的時候,第一層打開還是如常,還是兩塊橡皮兒,幾隻紅綠鉛筆在裡麵,嶄新的跟今天的綠色一樣。

隻是當她打開裡麵套著的小鐵盒子的時候,上手的重量就讓她心裡下沉,當打開來看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了。

這樣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以至於熠熠的人生迎來了第一次崩潰。

截止八歲積攢的所有的錢,%e9%b8%a1毛一樣微小的錢,如糞土一樣消失不見了,眼前發黑,熠熠咬緊了牙,眼淚裝在深深的眼窩裡麵不落下來,轉臉的時候珍珠簾子斷了一樣的。

鐵盒子扔腳底下,轉臉就跟個炮仗一樣跑出去,“我找她去!”

哐當一聲,盒子是盒子,蓋子是蓋子,熠明看了也明白了,撿起來給她放著,“肯定是熠月乾的,我說她好好兒的去舅家,這是錢給人拿完了。”

錢呢,花完了,原先她想補進去的,可是她的口袋真的清白。

以至於糞土之物根本進不去,因此隻好用拿越多,虧空到最後隻剩個盒子了,她知道熠熠賣了蟬蛻肯定要放錢進去的。

因此需要冷處理,比如說,她去舅家避一避風頭。

但是虛的很啊,這會兒走到村口才覺得輕鬆,再翻兩座大山就行了,中午就能到了。

這些日子的心理折磨也散去了,口袋裡麵裝著一把子頭繩頭花,還有指甲油呢,多麼快樂的女孩啊,太陽打在她烏黑的長發上,像是個快樂的百靈鳥兒。

然後這個百靈鳥就給一個炮仗炸了,熠熠衝上來先貢獻一頭牛犢,把她頂翻在地,撲到路邊的小溝裡去,然後拽著熠月的脖領子讓她正當了,掄起來拳頭就開始捶。

那架勢,拳打鎮關西氣勢如虹,憋的臉跟個紅太陽一樣,等熠月反應過來時候,已經被人騎著使不上勁兒了,加上她膽子也慫包,因此隻顧著抱著頭,給熠熠打了一頓通快。

熠熠還沒哭呢,她先哭了。

“我沒有,我真沒有!”死不承認,堅決不承認,誰還是個賊了。

熠熠就深呼吸,伸出來虎口卡著她大%e8%85%bf上的肉,旋轉!

“承認不?”

“是我拿的——”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的熠月承認了,口袋裡麵的花繩子都掉出來了,還有亮晶晶的指甲油,假的塑料戒指,一切吸引女娃娃的東西,她給自己置辦的很齊全。

能怎麼辦?

“你得賠我。”熠熠心如死灰,能把她二姐賣了嗎?

好吃懶做還偷錢,哪個好人家願意要的。

“我沒有錢的。”熠月低著頭,看著趕來的熠明,也羞人的很,拉著熠熠的手,“千萬彆跟彆人說,以後早上起來不要你打草,也不要你做飯了,你不是愛背書,活兒我乾。”

熠熠對著熠明擺擺手,示意他彆著急,虎著臉加一句,“以後%e9%b8%a1鴨豬食你來煮,下晌的水你來燒。”

“那你乾什麼?”熠月不願意,她又不是冤大頭。

熠熠的臉更冷酷了,“要麼你上山找錢去?”

她得賺錢,你懂個%e5%b1%81。

從熠月身上下來,才覺得傷心,一抽一抽地哭。

不攢錢的人永遠不懂這樣下沉的絕望,熠明氣急敗壞地罵熠月,被王守香拉住,“家裡說,家裡說去,你外麵說她乾什麼?”

馬海洋騎著自行車路過的時候,就看到這樣混亂但各有各的心%e8%83%b8局麵的一幕。

小的閉著眼睛哭,大的女孩兒哭幾聲就轉著眼睛掃看彆人臉色,最大的那個氣急敗壞地掰扯,當媽的拉著手勸著他。

這會兒他才對上號,看著熠明,這是他的%e4%ba%b2生兒子。

馬海洋,熠明%e4%ba%b2爸爸,基於各種原因當年自願把孩子送人。

現如今,第二次來到淌水崖,為了要兒子家裡去。

為什麼第二次?

肯定是第一次不成功。

給王守香罵天罵地罵到退村!

第4章 長兄為父

就這麼一大清早兒的,馬海洋已經騎車一小時了從鎮上過來了,熠熠從地上爬起來,又扭身把二姐拉起來,一把劃拉起來地上的%e9%b8%a1零狗碎,這都是錢買的。

熠月彎腰,先給熠熠身上的灰掃地機一樣地撲打著,昂首挺%e8%83%b8地看著眼前這個死男人,說一句死男人不為過,“你來乾什麼?”

語氣是極其不耐煩,馬海洋笑笑沒說話,外麵沒法說。

剛才的內訌四人組,路上沉默的跟鵪鶉一樣的,熠明拉著兩個妹妹的手,兩個妹妹不牽手,一左一右抱著哥哥的胳膊肘兒,錢都是浮雲,人才是%e4%ba%b2的。

熠熠這一瞬間,看著三個人在日出下的影子,想起來老師教的朝花夕拾,早上的花兒晚上才撿起來,繞來繞去從有到無,人生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出生就有的,晚年一無所有,隻能想想了。

她搞不懂文學,也搞不懂魯迅,但是她搞得懂老師講這個的時候,遺憾的樣子大概是人生無望的穀底,同學們都說老師是愛而不得。

朝花夕拾三兄妹到家,靠著王守香坐著,熠月就格外地機靈了,在馬海洋剛打算把兩兜子點心水果放在八仙桌上的時候,斬釘截鐵開口,“拿走,我們家不缺,我們也不喜歡這個。”

語氣態度不影響她盤點清楚那是一兜子紅富士蘋果跟幾包老三樣,三刀酥,蜜棍兒,羊角蜜。

八仙桌配兩把官帽兒椅,這個椅子以前她爹坐的多,現如今人不在了,王守香就坐之前丈夫的位置,有時候不如馬紮兒舒服,也沒空坐那麼高高在上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她今天高座兒了,另外一個熠明坐上去,倆人腳邊就是小馬紮上倆姐妹,跟觀音下麵的小女神仙一樣的。

馬海洋知道棘手的很,看一眼熠明,多好的孩子啊,有他年輕時候的樣子,他個子不是很高,南方人往北走一點兒,個子就比不過人家了,但是秀氣又文質彬彬的樣子,皮膚又細膩,口音還帶著家鄉音呢。

一個看起來文弱又無害的三十來歲正當壯年的男人!

馬海洋還是笑著把東西放下,自己坐在四人對麵的馬紮上,背對著門,斜麵北牆八仙桌,“留著吃,留著吃吧。”

“嫂子——您看,今天我來”,他本來打了一晚上的腹稿,又跟家裡老婆商量了一個星期,但是今天這個架勢一擺出來,就沒法說了,他那些感受沒人在乎,“我來了就跟您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您跟大哥是好人,我尊重你們,也敬佩你們。”

他看了眼兒子,心裡就跟煮了一鍋紅豆粥一樣嗎?小火咕嘟著,越來越粘稠,火候眼看著到了啊。

茶不思飯不想的,這樣好的一個兒子,多麼招人喜歡啊。

他是拿出來全部的誠意,來接孩子回家的啊,以至於一身筆挺嶄新的中山裝的口袋裡麵塞了滿滿的錢。

他為了孩子考慮到很多,而且他還為王守香這個失去兒子的家庭考慮很多。

但是人人垮著臉,恨不得當他是空氣,所以他那些話就索性平鋪直敘的說了,“我身體也不太好,熠明家裡去了以後,我供著他上幾年學,然後就接我的班兒上,他就是城鎮戶口了。”

他是鎮江人,當年報名,自願援助北邊的,在縣城家具廠指導木工,屬於高級工,技術人員的。

隻不過家具廠的辦公地點在鎮上而已,沒辦法,這地方離著山裡近啊,山裡的木頭下山就運過來,兩方便利。

城鎮戶口,就是從種地的成了工人,從交公糧的變成了吃國家糧的人。

多好的事兒啊。

比外麵打工要好得多,打工的又不是廠子裡麵正式工,正式工不乾的碎活兒才找個臨時工,找個打工的來弄點邊角料,給個塊兒八毛的工錢。

這是個改換人生活著方式的事情。

熠明是不聽的,你說出個花兒來,你家裡有皇位繼承,你富可敵國也買不到我的心,他硬氣裡麵帶著囂張,“我就願意種地。”

“但是你得上學。”馬海洋打聽了,他能找上來,村裡有認識的,說了說情況,他不好說他輟學,傷孩子自尊。

熠明就不高興,“你管不著!”

熠月同仇敵愾,覺得多簡單的事兒啊,“對,你管不著。”

什麼你都管不著,天天欺負我們爹沒了是不是?

來這裡充什麼%e4%ba%b2爸爸?

然後三個人就看著這個人往外掏錢,一遝子一遝子的,十元大團結,都是十元大團結。

六十張,六百塊錢。

巨款,金山銀山一樣的,換算成七十斤地瓜乾,熠熠能在學校待一輩子了。

王守香也沒想到這麼多的錢,那會兒人就是沒錢,沒有任何來錢的路子,種地秋收,然後交公糧,交了公糧剩下的自己吃,算計著多出來的就賣糧食。

糧種的辛苦,賣的可不貴,賣個百把塊錢,這錢可不能花啊,你得買鹽吧,孩子交學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