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的自己,簪子上的珍珠,粒粒圓潤,大小均勻,與她選的耳墜十分相配。
“您的眼光極好。”顧夏說。
蘇禦也很滿意,笑著親了親她的額頭。
“今日我要隨母親進宮一趟,晌午後方歸,你收拾一下,等我回來帶你去慈恩寺裡住兩天。”
慈恩寺?顧夏微微恍神,小心翼翼道:“您要帶我出門?”
蘇禦點頭:“明日就是上元了,我帶你去西園賞燈。”
西園是已故文德皇後的公主別苑,武德帝的髮妻乃前朝長公主魏淑。
魏長公主乃當世奇女子,她%e8%83%b8有溝壑、智謀高深,對政事頗有見解,在朝中聲望極高。昭宗雖然荒唐,卻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跟太子都不是合格的君王,曾一度起了廢掉太子,改立魏淑為皇太女的心思。
可他這心思被其皇後知曉,何皇後夥同母族毒殺昭宗,擁護末帝登基,並遣暗衛刺殺魏長公主。
魏長公主在當時的輔國公世子,也就是當今聖上的掩護下詐死逃生。
彼時上京大亂,近乎半朝的文武大臣都被末帝清算,人死了一批又一批。
當時的輔國公以年邁為由,請旨致仕,末帝允,並令輔國公世子至邊境駐守,無召不得入京。
武德帝遂帶著詐死的魏長公主北上,在平城駐紮。
魏長公主雖在暗殺中活了下來,卻也因此傷了身子,從此纏綿病榻,死在了武德帝登基的前一年,此生未再踏入上京一步。
武德帝登基後,本欲將西園賜給大公主,大公主是武德帝和文德皇後的嫡長女,由她繼承西園名正言順。
可大公主卻上書奏請武德帝將西園改成皇家別苑,並在每個重大節日當天開放園門,許百姓進園玩樂。
武德帝準奏。
所以每年的上元節,西園都會舉辦燈會,許百姓們進園觀燈賞景。
當然,也不是人人想進就能進去的。
欲進園者,無論官宦還是百姓,都須提前申請,順天府審核通過後會派發請帖至申請人手中。
入園的審核機製並不嚴苛,隻要祖上三代無作奸犯科者,皆可入園。
“西園?”顧夏眸光微動,輕聲道,“可妾身並無請帖。”
西園的燈會,顧夏還在尚書府時便有耳聞,據說非常熱鬧,到處都是紅縐紗燈籠,皇家還會特地搭上燈亭,每座燈亭都掛有上百盞各式各樣的燈籠。
顧夏頗有些意動。
蘇禦見狀,笑了一下,說:“你有我呢,西園到底是皇家別院,皇族中人入園是無需請帖的。”
這點顧夏自是知曉,可……以她的身份……他帶她入園,若被人知曉了
去,會招人非議的。
蘇禦輕柔地包裹住顧夏的手,帶到%e5%94%87邊啄了一口:“你是在擔心我嗎?”
“我……”
沒等顧夏開口否認,蘇禦就說:“我很高興。你為我擔心,我特別高興。”
顧夏忍不住鼻子一酸,否認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有那麼一瞬,她也確實擔心他,她不想他因她而遭到非議。
蘇禦看著她,嘴角壓出一縷微笑。
既然她畏懼交心,那他便用實際行動給她勇氣,她總會不再害怕的,他不著急。
“既是明日的燈會,我們今日出發是否早了些?王妃那邊……”顧夏斟酌著轉移話題,她依舊垂著眼,聲音很輕。
“母親知曉的,你不必擔心。”蘇禦解釋道,“皇姑這些年一直在慈恩寺裡清修,元宵將至,我身為晚輩,自當前去探望,也帶你去見一見她。”
顧夏聞言抬眸,看著他。
蘇禦覺得她的眼神又茫然又可憐,像隻沒人要的小動物。
曦光從廊下斜入,細小的塵埃在光裡沉浮。
蘇禦望著她,低低地同她道:“明日我將月魂燈贏來給你可好?”
反應過來他指得是什麼的時候,顧夏眼睛霎時一亮,那種突然的悸動感又來了,心若擂鼓,鴉羽似的烏睫輕輕顫唞。
西園裡有座攬月樓。
攬月樓共有十層,每一層都設有十道燈謎,那些燈謎選自大應各地,是出了名的難。
隻有第一個答對所有燈謎登頂的人,才能贏下頂樓那盞巧奪天工的月魂燈。
月魂燈由魯班巧匠所製,每年的燈式各有不同,但無一例外都很漂亮。
那一年若是無人登頂,那盞月魂燈便會滯留在攬月樓樓頂。
目前攬月樓上已掛了整整十盞燈。
大應建朝十四年,也隻有兩個人取下過月魂燈。
其中一個就是瑞王蘇覃海,他取下的那盞燈,如今還掛在瑞王妃的臥房之內。
他要將他父親送給他母親的燈,也送自己一盞。
顧夏的心怦怦直跳。
“就這麼說定了。”蘇禦將顧夏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輕聲說,“走吧,我們先出去用膳。”
第23章 姑母
約莫過了申時,蘇禦才從宮裡回來。
慈恩寺坐落在京郊外的羅山之上,坐車從王府出發到慈恩寺需得走上一個多時辰。
為了不耽擱行程,周管家早早就套好了馬車,還遣人去宮門口蹲著,一旦宮中傳出世子歸來的消息便立刻去梧桐院請顧夏出來,隻等世子回來便可直接出發。
可即便如此,等他們到慈恩寺時,天色還是有些昏黑了。
鬱鬱青翠的鬆林被積雪覆蓋,寒風凜冽,吹得人臉頰生疼。
蘇禦站到顧夏身前,為她擋去大半寒風,又親手替她戴上兜帽,這才牽著她走上臺階。
如今再這般被蘇禦牽著,顧夏已經感覺不到任何不適,她開始變得習慣他了。而有一些習慣,一旦形成,就很難除去。
“擔心腳下。”蘇禦邊走邊低聲囑咐顧夏。
顧夏應了一聲,緊緊跟著對方,一步一步踏上臺階。
廟前的階梯不長,僅有五十三級,兩人很快就走到了寺廟門口。
蘇禦輕輕捏了捏顧夏的手,而後放開。
等候許久的住持師父口念佛號相迎。
因著天色已晚,二人便沒去上香,蘇禦與住持寒暄了幾句,便由知客小師父引著直接去了大公主清修的蕭竹別院。
蕭竹別院位於慈恩寺的西北角,是個獨立的院子,甚為僻靜清幽。
翠竹覆著白雪,日暮最後的餘光如碎了的金箔,落在尚未結冰的湖麵上,美輪美奐。
偶爾有錦鯉冒出紅豔豔的腦袋,等換氣後又“噗通”一下,鑽回沉沉的湖底。
遠山同樣銀裝素裹,天際開闊,瞧著格外美麗。
慈恩寺是座香火鼎盛的大寺,共有二十七座殿宇,從寺門到別院需得走上兩刻鐘。
一路行來,蘇禦不時會為顧夏講上一二,告訴她,他們經過了哪座佛殿,這座殿宇又有何種典故,等等。
帶路的知客小師父仿佛聽不見也看不見般,垂首領著顧、蘇二人一路走到別院最深處的一間屋子前,對著兩人做了個“請”的姿勢,便合十離開了。
蘇禦替顧夏摘下兜帽,又為她理了理髮絲,打量了會兒,方提步上前,叩響門扉。
很快門就從裡麵打開,一位師太斂目肅容地請二人進屋。
屋子裡滿是檀香的味道,濃鬱卻不刺鼻,嫋嫋香煙從一尊半人高的鎏金香爐中緩緩升起。
顧夏跟著蘇禦繞過這尊古樸的器具,撩開門簾進了裡間。②思②兔②網②
裡間擺著的傢俱用得都是黑漆,十分厚重,透著歲月沉澱的痕跡,靠小窗的地方擺了一張長幾,上麵供奉著一尊兩尺高的釋迦牟尼佛像。
一位身著素衣的美貌婦人與一位高夀的老僧人正相對坐於佛像之前,老僧人口中喃喃著佛經,聲音平穩又安寧。
師太將顧夏二人請到旁邊的杌子上落座,很快又捧了熱茶過來。
佛經能使人心性寧靜,顧夏捧著熱茶,靜靜地聽著。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老僧人方念完經文,輕聲同那婦人說了句什麼,就站起身行了個合十禮。
那婦人也合手回了一禮。
坐著時還未覺得,一站起身,顧夏就發現那僧人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得都有些看不出年紀,雪白的袈裟穿在他身上,瞧著格外柔和,他佝僂著背,走過蘇禦身邊時,未置一詞,隻沖他合十一笑。
蘇禦頷首回應。
“你們來啦。”那婦人,也就是大公主蘇北柔含笑看向這邊,沖蘇禦兩人招了招手,說,“都到這兒來。”
“姑母。”蘇禦笑著起身,牽著顧夏走到大公主身前,帶著她一起行了個大禮。
大公主微笑著受了禮,指了指身邊的蒲團,對顧夏說:“不必拘謹,來,到姑母這邊坐。”
姑母……
顧夏有些無措,渾身僵硬著跪坐到大公主身邊的蒲團上,低眸斂目,一下也不敢亂看。
大公主見狀打趣蘇禦道:“這孩子,怎地這般拘謹,四郎,你莫不是欺負她了?”
顧夏一愣,為那聲四郎,也為大公主話中的親昵。
蘇禦看了顧夏一眼,苦笑道:“侄兒怎會,她在怨我呢。”
“若非你欺負了人,人又怎會怨你。”說著,大公主拉起顧夏的手,柔聲和她說道,“四郎打小就是這般,主意大,有什麼事兒都藏在心裡,跟個悶嘴葫蘆似的。但他既然願意帶著你來見我,那便是將你放在了心上,他有什麼地方令你不滿的,你儘管罵他出氣,隻是這氣出完了,還是要好好過日子,知道嗎?”
顧夏聞言抬起頭,當即撞進大公主的眼瞳之中。
大公主的眼眸,怎麼說呢,一眼望去溫和平靜,沒有波瀾,似乎可以容納百川。可仔細一瞧,便會發現這是一雙足可看穿世事人心的眼,任何人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都會變得無所遁形。
顧夏一時有些羞赧,也有些無措,好似心底那些期待,那些懼怕,都被攤到了明麵上。
是的,期待。
不知何時開始的,她對蘇禦有了期待,又期待又害怕。
從第一次接觸時的戰戰兢兢,到昨天夜裡的交頸共眠,就連顧夏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跨過這段心理路程的。
等回味過來時,便已如此。
她期待與他相見,同時又懼怕與他相見,那顆嚴防死守的心,逐漸陷落。
顧夏低下頭,避開大公主看來的目光,輕聲應道:“妾身曉得的。”
大公主這些話其實不該對她說的。
這樣的諄諄教誨,該對世子的正頭世子妃囑咐才是正理。
可大公主偏偏對她說了,還是以這樣和藹的語氣。
各中緣由,顧夏能猜到一些,可她不想多問,她還沒有做好不顧一切的準備,她總覺得這一步一旦邁出去了,就隻能一路向前,再沒有回頭的餘地。
其實仔細想想,問與不問又有多大關係呢?無論如何,她的生活都已經和他綁到一起了。
“好孩子。”大公主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