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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思 今宵彆夢寒 4319 字 1個月前

時候,他兩眼緊閉,臉上全是乾掉的血痕,頭發裡也是黏糊糊的血,傷口深可見骨。

儘管她們不肯告訴她,現在是什麼情況,她也能猜得出來。

“他還活著吧?”珠玉看向三嬢嬢,但三嬢嬢挪開目光,不肯看她。

雨晶坐到床的另一邊,“活著呢,你放心,啊。”

“醫生說什麼時候能醒啊?”

“快了。”雨晶扯出一個笑容。

斯昭已經昏迷了三天,期間一次都沒有醒過來。

丹虎咬牙告訴自己的未婚妻孟惟,他會花錢找最好的醫院,好好治,治不好,就照看他一輩子,儘管他知道哥哥這樣的人,是寧願死也不想被困在病床上過一生,但他坐了哥哥的位置,哥哥的死活就成了自己的義務,他得為了柳斯昭扛到底。

家裡所有人不知道怎麼安慰珠玉,這對年輕的戀人感情是那麼要好,甚至可能比他們以為的還要更好。儘管珠玉能說話,神誌也清醒,她每頓飯越吃越少,直到最後除了水,什麼都吃不下了。

再這樣下去,一個走了,另一個也要跟著走。

孟惟和雨晶坐在珠玉床前,給她吹冷肉粥,勸她好歹吃一口。她每日隻是昏睡,睡眠的時間比清醒得更久,偶爾醒了,反倒像是到了夜晚,一個人剛剛入夢一樣,昏昏沉沉,懵懵懂懂。

今天,她意外地跟身邊人開了口,“我夢到那天早上,我們沒有去山上,我說我起不來,我們就呆在家裡,哪裡都沒去。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如果我們沒有上山,他肯定還好好的。”

一語未畢,淚水就滾了下來,她壓低聲音哽咽。孟惟與雨晶一人握住她的一隻手,讓她倒在她們的懷裡哭泣。

“如果那天沒上山就好了,沒上山就好了......”她小聲重複著這句話,好像這是一把能讓時光倒流、愛人蘇醒的鑰匙。

不管是盛家還是柳家,沒有一個人怪她,沒有一個人認為這場禍事是她引起的,但珠玉走進了死胡同,她顛三倒四說了一些她們都聽不懂的話,“都怪我,我說我害怕看到,待宰羔羊被割破喉嚨,放血......”

珠玉哭泣時,努力把哭泣聲音壓到最低、聲音憋在%e8%83%b8口,這耳語一樣的屏息呢喃隻有孟惟和雨晶能聽見,“他活著,哪怕......我們沒有遇到......他一輩子想不起盛珠玉是誰,都行,隻要他活著......”

她不願意讓嬢嬢和爸爸擔心。

這幾天病房外流水一樣許多人來來去去。麓鎮上的很多人都來探斯昭的病,水果籃子和鮮花放在外麵,人們聚在一起小聲說,“年紀輕輕,年紀輕輕......”

年紀輕輕就要離開人世了。

陳叔公全家都來了,包括他九十歲的母%e4%ba%b2。老太太得知斯昭和珠玉的事,一直拉著三嬢嬢的手,窸窸窣窣地說話。

她的兒子和兒媳婦都要走了,她還不肯走。

“把小柳先生的媽喊來,用老法子,去山上叫魂,叫一叫,他就能回來了。”這位年輕時走南闖北,四處唱鮮花調的老婦人,有一肚子這樣的“法子”。過去的時代還有人信,現在人人都知道這是迷信。

三嬢嬢拒絕不了這個建議,可也完全實現不了,“小昭媽媽在國外,來不了的。”

“那就找彆的%e4%ba%b2人,要至%e4%ba%b2至愛,一定要試試,隻要去山上喊了,他就知道回來了。現在他還在山上徘徊呢。”

“小昭還有一個弟弟......”

雨晶快步走到她們身旁,出聲道:“媽,讓珠玉去。”

陳家奶奶知道珠玉是斯昭的戀人,眼下正生著病。

“如果讓珠玉去做這件事,她就會打起精神來,起來吃飯走路。他們也是至%e4%ba%b2至愛啊。”

清醒的珠玉望著這位年逾九十的老婦人,她已經沒有牙齒了,說話時像是嘴%e5%94%87在顫動,聲音一貫的低,“你去山上,把他喊回來。如果他們攔著你,你會怕嗎?”她渾濁的眼瞳射出審問的視線,衰老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畢露,她攥著珠玉的手腕,又問一遍:“你怕不怕?”

“誰攔著我?”她一字一句問道。

老婦人手指指天,“他們會派人來。”

見到這一幕的三嬢嬢和雨晶已經後悔了,她們不知道這個老婦人是否還神智清醒著,人老了,犯起糊塗,滿口說的都是胡話。她們彆也跟著犯糊塗。

“我不怕。到時候我應該怎麼做?”

老婦人聲音忽然大了,“去和他們說話,告訴他們小柳先生不是壞人,你要把他們說服。他們在討債,追著他討債。

小柳先生都和我說了,問我該怎麼辦。我說你儘你的心,在這個世上好好做事,做得足夠多了,債就還光了。他已經做得足夠多了,但那些人不信,還要把他帶走。

他是你的男人,你得去幫他說話!”

在上山之前,珠玉始終不知道她會看到什麼,也許那隻是老太太糊塗後的幻想。即便如此,她依舊決定要一個人上山,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一遍。

第27章 群山

春節那一陣,連續幾天,鎮上鑼鼓喧天,舞龍舞獅的隊伍走街串巷,後麵跟著高蹺隊,五猖神出巡墊底壓軸,高頭大馬踢踢踏踏,宛如古裝戲走進現實。

孩童們湊在街道兩邊拍手笑鬨,大人跟在後麵,催他們站遠點,不要讓鞭炮崩了。

直到最後一天的慶典結束,街道上才安寧下來,清掃的人用掃帚慢慢掃去路麵的彩帶紙屑。

“上去吧。”在小鎮恢複平靜,萬籟俱寂的這一天,陳太奶奶拍了拍珠玉的手,“去吧。”

她翻身上馬,鬆開韁繩,讓馬兒踏上和緩的山道。珠玉會騎馬,學校有馬術課。但許久不練,有些生疏了。

要騎馬去,去了你就知道為什麼了,一定要騎馬。陳太奶奶的要求讓旁人不甚理解,她好像在排一出穆桂英出征的大戲,而將士必得是騎馬的,這位老婦人的神智慶幸與否,連她自己的家人都不確定。近年來,她看不清,聽不清,糊裡糊塗,在家從早到晚地在院子裡曬太陽,手邊開著小廣播,穆桂英掛帥也是從早聽到晚。

連陳太公都勸盛家人不要聽他老母%e4%ba%b2的話,老太太明顯是老糊塗了,說的話都不能當一回事。

支持珠玉騎馬上山的隻有斯昭的弟弟,他說他信這老太太的理論,漢地有漢地的規矩,各地有各地的神靈。

她不確定自己要去哪裡,應當在何處停下,再和誰說話。馬兒走得很慢,時走時停,停下來在路邊啃草。

今天山裡的空氣是寒冷而潔淨的,雖然出了太陽,也是微茫的日光,帶不來溫暖,驅不走寒氣。

現在到時間了嗎?可以和他們說話了嗎?她有些茫然。這毫無目的一出戲很可能是老太太老年癡呆後的產物,她想把這當成確切的解決方法,卻不知如何入戲,隻能一圈一圈在戲台外徘徊。

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已經繞著山林走了一整圈,天色有變暗的趨勢了。接著,起風了。

按照冬季的經驗,不出半小時,天就要完全黑透。

她終於在山的最高處停了下來,宛如和戀人絮語般說道:“斯昭,現在已經一月了,你睡了好久。”

“你說,讓我在這裡再呆半年,半年就是六個月,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月,還剩五個月。”珠玉笑了起來,“時間好快啊,是不是?”

“剩下的時間,也許我要一個人度過。在沒有遇見你之前,我一個人在外過了很多年,那時候,我很少覺得孤獨或是寂寞,但好奇怪,你走近我又離開我之後,我覺得我缺失了一部分,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分。就這樣,‘啪’地一下,忽然消失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是最俗氣不過的,所謂愛情的典型特征吧?‘我不能離開你,我不能想象和你分彆’,人們會在分手的時候感到撕心裂肺的悲傷,他們總會說這樣的話。現在我也獲得了這樣俗氣的體驗。

如今我,感受到一種無法負荷的痛苦。

如果我們也像普通人那樣,經曆普普通通的分手該多好,你愛上彆人,或是我愛上彆人,那會比現在好一百倍。

和所愛的人死彆,我抽到了好殘酷的一張惡魔簽。

憑什麼彆人都有正常的分手結尾,隻有我們倆會這麼倒黴,你不覺得憋屈嗎?太不公平了,是不是?”她笑著擦了一把眼淚,又低低重複一遍:“太不公平了。”

“不能讓壞心眼的神得逞,”珠玉朝著虛空之中伸出手:“我把手給你,到我這裡來,我等你一起下山。”

天黑透了,開始刮起了風。她頑固地站在那裡等待著。

“在外麵遊蕩了這麼久,累了嗎?到我這裡來,慢慢地走,我會一直站在這裡等你。”她張開雙臂,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睜開,她無比期望陳太奶奶描述的景象都是真的,山中存在一個看不見的世界。

眼前空無一物。

“還記得那個約定嗎,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這個信心滿滿的誓言,我還一次都沒有為你履行過,你卻已經為我做了很多次,你保護我、照顧我,危急的關頭救了我。

現在我是你的士兵,是你的守衛。”

大風過後,是細細的雪,她的手和臉早在寒風中被凍得通紅,馬兒忽然躁動起來,它在原地打轉,然後向前跑去,珠玉隨著它小跑起來。

她在一片空曠的地麵停下腳步,那裡有深深的土坑和堆積起來的石頭,周圍的樹木被砍得光禿禿的,並非果園的樹木那樣被人精細地裹住根須後挪走,這裡的樹已經死了。珠玉忽然明白過來,她想起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十多年前,這片山中的某處曾被人類開發過,用炸藥炸開土地,去尋找深處的煤礦。

啊,就是這裡了,他們現在一定在這裡等候著。

在追趕馬兒的過程中,她摔了一跤,手心流了點血。

“斯昭不是壞人,他做了很多好事,他一直在償還,我可以為他作證。”

雪粒子砸在她的臉上,她跌跌撞撞爬起來,顫唞著念叨:“彆嚇唬我,我是不會走的。

風雪再大我也不害怕,隻是雪而已,天黑我也不害怕,我什麼都不怕......

你們都在山裡,你們一定見到了他做的事。你們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騎在馬上的珠玉向四方八麵呼喊,“如果一個人,因為至%e4%ba%b2至愛的緣故背上債務,這沒什麼好辯駁的,債務頂便頂了。可你們天上的神應當講究公正,一命抵一命,一筆歸一筆,該他的是他的,不該他的不要虧欠他。”

那一天的斯昭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他走在深山之中,穿著一身白衣,赤足前行,他在山中行走,遺忘了時間,甚至忘了自己是誰,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

霧氣未散,所要走的路還沒有走完,這是他模模糊糊殘存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