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時宜地想起,很久之前,她從潯陽來長安述職,擺駕長安城,三千兵馬為她開路,滿朝文武俯首稱臣。
她擁兵三十萬,走到哪裡都是寬闊大道,無人敢衝撞她半分,那些百姓忌憚又害怕,眼中滿是驚懼與嫌惡。
而如今,她仍高坐轎輦之上,而長安街兩旁的百姓看向她的目光真切又誠懇,是當真為她感到高興的。
春城無處不飛花。
秦不聞發覺,長安城也沒有她想象中,那般泥濘不堪。
——至少,還有一股清流自成風骨皎月,不肯與汙穢同流。
轎輦繼續前行著,秦不聞卻聽到遠處似乎傳來躁動。
“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人群中,有百姓疑惑地問道。
“前麵有精兵擋住去路了!”
“什麼情況!?那是誰的兵馬!?為何攔路?”
“發生什麼事了!?那些兵馬想做什麼!?”
“……”
她微微蹙眉,掀起車簾往車外探去。
當看到遠處正前方的場景時,秦不聞愣怔。
——三千承平軍身披甲胄,手持佩劍,直直地跪拜在地,俯首稱臣。
“臣等願為殿下開路擺駕,萬死不辭!”
一時間,滿座嘩然。
為首的那位副官,是當年那位副將的弟弟。
相似的眉眼與當年的那人重合在一起,隻一眼,秦不聞便慌張地移開了視線,隻是應了聲“好”。
長安街的百姓皆是議論紛紛。
“這、這竟然是長安王殿下的承平軍啊……”
“是了是了,除了承平軍外,沒有兵馬敢這般大張旗鼓地入長安城。”
“可是,不是說承平軍已經……”
“噓——”人群中,有人示意噤聲,卻是讚歎地看著那轎輦中的少女,“你們瞧,長安王殿下似乎從來都沒變過。”
六年前,她便能號令三十萬承平軍,亦有兵馬為她開路。
六年後,她的承平軍仿佛不老不死,仍舊走在接%e4%ba%b2隊伍最前方,為她保駕。
她似乎永遠都是那個最張揚肆意的長安王,哪怕世人嫌惡,憎恨,懼怕,亦或是敬仰,感恩,愧疚。
她皆不入心。
世間聒噪喧囂,皆不入她耳,不聞,不問。
三千兵馬的承平軍氣勢浩蕩,那原本就恢宏的接%e4%ba%b2隊伍因為承平軍的加入,盛況空前。
哪怕是曆朝曆代的皇%e4%ba%b2國戚迎娶婚嫁,哪能比得上這排場的萬一!
秦不聞也感覺到了,轎輦確確實實是在往皇宮的方向走的。
她大概也猜到了什麼,反倒是平靜下來,隻是看著周圍那熱鬨喧囂的百姓。
明明是秋日,今日的陽光正好,落在每個人的身上都是暖融融的,令人如沐春風。
有清風吹開車簾,撩起少女的半張側臉,那見了的百姓無一不驚訝讚歎。
那長長的接%e4%ba%b2隊伍一直延伸到紫禁城外,禮官高喊一聲:“落轎——”
壓下轎頭,秦不聞在清越的攙扶下,朝著那巍峨的紫禁城走去。
“姑娘,”清越似乎沒來過這紫禁城,這個時候有些緊張了,“您彆緊張。”
秦不聞不覺失笑。
她一隻手拿著扇麵遮臉:“我沒緊張。”
清越乾笑一聲,有些尷尬。
“姑娘,您怎麼都不問?”為了緩解緊張,清越開始找話茬。
秦不聞笑:“問什麼?”
“問我們為什麼要把姑娘帶到這裡來?”
秦不聞彎了彎眉眼:“我問了,你就會說嘛?”
清越搖搖頭,看上去有些為難:“大人說,他想%e4%ba%b2自告訴姑娘。”
秦不聞微微頷首。
那宮道不算長,儘頭處,秦不聞便看到了他。
男人一襲紅衣似火,金線明暗翻飛,衣袂飄飄。
他隻是站在那裡,便恍若畫中走來的謫仙人一般。
是季君皎。
第468章 大婚(三)
該,怎麼形容那一瞬的場景呢?
那巍峨莊偉的紫禁城之上,樓閣層疊,紅牆金瓦。
那金紅掩映之中,金磚鋪地,琉璃黃瓦之下,那華貴肅穆的紫禁城之中,一男人身穿婚服,堪堪讓天地都失了顏色。
他就站在青天金瓦之中,挺拔端正,那身明豔的婚服竟壓不下他身上半分清貴。
今日太陽正好,有稀稀落落的金光灑在男人肩頭,他長身玉立,眸光清雋。
那身婚服與秦不聞的應當是同一塊料子,不同的是,他的婚服上繡的是茂林修竹,蛺蝶翻飛。
他抬起頭向她看來,那雙清冷的眸一瞬間便像是春水融化,溫柔矜貴。
他看向她。
他看到了她。
那雙眼睛便笑了起來,他立於那巍峨的紫禁城前,薄%e5%94%87輕啟:“阿槿,我在等你。”
他說,我在等你。
秦不聞眸光晃動。
身旁的清越不知何時已經退下,她緩緩走到季君皎身邊,由季君皎接過了她的手腕。
萬籟俱寂。
就連那宮外的鞭炮聲似乎都模糊了。
耳中回蕩的,似乎隻剩下季君皎剛剛的那句話。
阿槿,我在等你。
秦不聞一隻手用扇子遮麵,另一隻手上還拿了那紅紙包。
季君皎微微蹙眉,垂頭看到秦不聞手上的紅紙:“這是什麼?”
秦不聞低聲:“清越說是代表好兆頭,好像是早生貴子什麼的。”
季君皎聞言,稍稍抿%e5%94%87,將她手上的紅紙包接過,放進了自己的袖口中。
秦不聞瞪大眼睛:“季君皎,那是我的……”
男人勾%e5%94%87輕笑,卻是將自己的手遞了上去:“我拿著它,你牽著我。”
“秦不聞,我也是你的。”
語氣中竟然帶著幾分委屈。
秦不聞啞然失笑,她從善如流地牽起季君皎的手,跟著季君皎,往紫禁城內城走去。
一步一步,周圍安靜肅穆,似乎就連巡邏的衛兵都沒有。
秦不聞感覺到,牽著她的手緊了緊。
她以扇掩麵,勾了勾%e5%94%87角,卻喚他:“季君皎。”
“嗯?什麼?”季君皎依舊端正地目視前方,卻是立即應聲。
秦不聞也隨著他的視線,目視前方:“為何我成了接%e4%ba%b2的隊伍,來接你的%e4%ba%b2?”
季君皎的%e5%94%87微微上揚:“因為我說過,我已將文淵閣所有家財歸置你名下,所以秦不聞,我算是入贅。”
他說起這些話來,絲毫不覺得羞愧,反而還隱隱透著幾分驕傲:“秦不聞,作為文淵閣的主人,理應你來接%e4%ba%b2。”
他將所有的支配權都給了她。
連同他的家財與聲譽。
他不在意旁人議論他的名聲。
他隻想告訴所有人,長安王秦不聞,是下嫁。
是他高攀了她。
是她恩賜垂青了他。
秦不聞大概也猜到季君皎這麼做的意思,卻也隻是輕笑:“季君皎,我說要文淵閣家財,是開玩笑的。”
雖然文淵閣主人的名號很好聽,但她不缺錢就是了。
季君皎微微頷首:“我知道。”
“那你還……”
“就像許久之前,我亦知道,你告訴我的關於摘枝頭梅花的傳說是假的,”季君皎頓了頓,眸光坦然,“阿槿,你既然說了,我既然有,我便想給你。”
不關乎是不是“玩笑”。
隻要他有,他什麼都想給她。
秦不聞仍舊看著前方。
兩人端正地往前走著,穿過那外城宮道,豁然開闊。
再往前走,便是金鑾殿的高台。
隱隱約約,秦不聞似乎見到有人在上麵等著,看不清樣貌。
秦不聞眸光微動。
她猜到季君皎應當是在準備什麼大事,但具體是什麼,秦不聞還沒猜出來。
剛進入內城,秦不聞腳步微頓。
一旁的男人也停住腳步,緩緩轉頭,溫柔地看她:“怎麼了?”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秦不聞輕歎一口氣,也看向他:“季君皎,我總感覺,你會為我失去很多。”
季君皎垂眸淺笑,握著秦不聞的手卻是愈發收緊:“可是阿槿,我自始至終要的,也隻有你而已。”
除她之外,皆是身外之物。
像是堅定了什麼,秦不聞也向他回以微笑,她牽著他的手,這一次,沒有停頓地往金鑾殿的高台前走去。
越走越近。
越走越見那金鑾殿的宏偉巍峨。
直到視線越來越近,秦不聞也才終於看清,那金鑾殿前的高台上站著的,是宋謹言。
今日的宋謹言,穿的是祭祀時才會穿的十二冕旒的皇袍。
他立於高台之上,一身明黃長袍,身姿頎長,眉宇間氣勢儘顯。
他負手而立,似乎已經在那裡等了很久很久了。
秦不聞看到宋謹言穿得這般正式嚴肅,剛想上前打招呼。
下一秒,身旁的男人拉住了她的手。
同時,金鑾殿的最高處,傳來宋謹言冷沉肅穆的嗓音。
“罪臣季君皎接旨——”
“轟隆——”
幾乎是同一時間,那原本晴空萬裡的紫禁城上空烏雲密布,天雷滾滾。
秦不聞站在季君皎身旁,有一瞬間,以為是她聽錯了。
她張張嘴,似乎想要找到自己的聲音。
但她聽到的,卻是身旁男人的聲音。
季君皎應聲跪地,身姿挺拔:“罪臣接旨。”
高台上的男人因為隱晦的烏雲,遮住了神情,秦不聞分辨不清。
“罪臣季君皎,玩忽職守,貪贓枉法,為錢財權勢,置百姓安危於不顧,朕甚是心寒。”
什麼?
耳邊有轟鳴聲傳來,悶雷陣陣,秦不聞聽得不夠真切。
——或者說,她總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高台上的天子仍繼續道:“現,剝去罪臣季君皎首輔之職,斂其家財,貶為庶民,餘生不得召見不得入京!”
“轟隆——”
雷聲更大,像是反駁,像是抗議。
高台之下,那一襲紅衣的季君皎卻是微微垂頭叩首。
“罪臣,領旨謝恩。”
不是……
不是這樣的。
這不對!
秦不聞像是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她瞪大眼睛,瞳孔劇烈收縮:“宋謹言,你敢!?”
高台之上,宋謹言依舊負手而立,看不清神色。
究竟是……怎麼回事?
秦不聞眉頭緊皺,指骨根根收緊。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做夢,否則怎麼會聽到季君皎“玩忽職守”這種話呢?
她是不是,還沒睡醒?
天地晃動。
那天陰沉得不像話,好像下一秒,就會有大雨傾瀉而下。
季君皎謝恩之後,兩人便再無聲音。
——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審判一般,隻能聽到滾滾悶震的天雷。
萬籟俱寂,振聾發聵。
許久。
就在秦不聞以為,這個“夢”或許會這樣結束的時候,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