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皆是震驚,稱讚妻子是神人轉世,天賜良緣,郎才女貌。
是以,季君皎便托了工匠,研磨了足數的金粉,在將婚服給秦不聞前,將那細碎到近乎看不見的金粉灑在了她的鳳冠婚服以及鞋履上。
——為的也不過是那句“天賜良緣”的般配。
可是你瞧。
如今那金粉,卻鎖住了她的方向,她即便設計逃走,也再無濟於事。
容疏見季君皎離開,便也帶領著軍隊,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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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中,風聲貫耳。
秦不聞裹了裹身上的衣裙,看著滿臉怔然的耶律堯,不覺失笑。
“秦不聞……”耶律堯不解又陌生地看著她,“你是瘋了嗎?”
秦不聞垂眸笑著,披散的頭發遮住了她全部神情。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雖然她同蘇鏡說,想殺她的人很多。
但其實知道她身份的人並不多,這具身體除了跟楚靜姝結怨之外,便極少有對她恨之入骨之人了。
如果委托鬼魅閣的人是李雲沐,那麼在李雲沐身死之後,刺殺的委托便該自主消失了。
但蘇鏡告訴她,委托任務一直還在,便也排除了李雲沐的嫌疑。
如果是宴唐,他完全可以將她的身份告知季君皎,她活不到這個時候。
如果是京尋,那就更簡單了,他殺她很輕鬆,根本不需要借助外物。
賢王瑞王不知道她的身份,即使恨她,也不可能大動乾戈到派遣鬼魅閣。
傅司寧知道她身份的時候,鬼魅閣已經刺殺過她了,嫌疑也排除。
這樣捋下來,誰想殺她,其實早就已經很清楚了。
——她一早就猜到,是宋謹言派人殺她的。
或者說,她在謀劃整件事的時候,也知道宋謹言不會留住她的。
——曜雲,是宋謹言的江山,龍椅,是宋謹言的位置。
是她的出現,讓宋謹言感覺到了壓力。
即使她告訴宋謹言,她對皇位,從來都是沒興趣的。
但其實,在秦不聞的所有謀劃中,宋謹言的刺殺並不重要。
——因為不管宋謹言是否派人刺殺她,她都是準備赴死的。
耶律堯像是怔了神,卻是字字吐露:“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假死%e8%84%b1身,對嗎?”
秦不聞笑著看他,點了點頭。
——她從未想過什麼假死%e8%84%b1身。
她在做這等謀劃的時候,便是想著以死結尾的。
“秦不聞……”耶律堯看著她,僵硬搖頭,“你瘋了……”
“你瘋了……”
怎麼會有人為了一個皇帝!
為了一個皇帝做到這等地步!!
分割了賢王瑞王勢力,讓雙王再沒與他國結盟的念想,在曜雲朝堂上形成三權分立之勢!
此消彼長,互相製肘。
以確保宋謹言帝位安穩,穩操三方權勢!
長安王不能活著,若是活著,三權分立之勢土崩瓦解,帝位不穩,雙王很有可能與宋謹言魚死網破!
——這是秦不聞從一開始便打好的主意!
她從未打算活下去的!
“秦不聞,你瘋了……”
耶律堯隻是重複著這句話,目眥儘裂:“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宋謹言想要殺你,而你卻為他鞏固江山皇位!?”
“秦不聞!!你是瘋子嗎!?”
“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樣做你能得到什麼!?”
罵名,死亡,嘲諷,侮辱……
她除了這些,什麼都得不到。
秦不聞卻隻是無所謂地笑。
風雪刮得人臉疼,她卻迎著風雪,任起千磨萬擊。
她揚聲:“我可做奸佞妄臣,被史官百姓唾罵,人人不齒。”
“但我要宋謹言,做千古一帝,萬人朝頌,永世流芳。”
——她從成為長安王的那天起,便做好了這樣的覺悟了。
她從重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經開始謀劃了。
開始謀劃做局,也開始謀劃自己的死亡。
她笑,眼中卻有不解:“昔年,宴唐也總是問我,為何為了宋謹言,做到這等地步,值得嗎。”
她頓了頓。
大概是雪天太冷,秦不聞的眼眶微紅,笑著看他:“可我隻是答應先帝了。”
“我答應小老頭,要舍命庇護宋謹言,輔佐他坐穩皇位的。”
她低頭,聲音太輕了:“我隻是答應他了……”
不是因為什麼值不值得。
亦不是因為能得到什麼。
——她隻是答應先帝了。
落子無悔。
風雪迷了誰的眼睛。
耶律堯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去抓秦不聞的衣袖。
但秦不聞翩然後退,仍是笑著看他。
她看著耶律堯,許久,雙手抱拳,朝著男子深深鞠躬。
耶律堯僵在了原地。
“我走後,希望大皇子殿下記住你我君子之盟,多扶持些宋謹言。”
他到底年紀小,她總擔心他有考慮不到的地方。
耶律堯眼眶猩紅,怒聲道:“秦不聞,你若是今日身死,孤明日便派人攻陷曜雲!!”
秦不聞起身,笑得無畏:“耶律堯,你不會的。”
愛民如子,那才是她認識的耶律堯。
即使沒有君子之盟,他也不會這麼做的。
“秦不聞,還有彆的辦法!”耶律堯胡亂道,“一定還有彆的辦法!!”
秦不聞搖搖頭:“耶律堯,你分明清楚的。”
“我不能活著,長安王不能活著。”
她必須打消宋謹言的疑心,讓他安穩坐在皇位上。
“今日,多謝你來送行。”
秦不聞笑著,卻是牽過她的黑馬韁繩,翻身上馬。
“耶律堯,多穿點衣服吧,曜雲不比漠北,還是有些冷的。”
說完,不等耶律堯再說什麼,秦不聞一夾馬腹,飛馳離去。
許久。
風雪中的男子陡然反應過來!
他終於知道,秦不聞為何要往這個方向逃了!
因為穿過這片樹林,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第256章 跟我回去。
出了長安城,筆直往東行,穿過一片樹林,便是一道筆直陡峭的天塹懸崖。
懸崖名曰——無悔。
據說這裡的懸崖深不見底,從這裡跳下去的人,十死無生。
雪勢漸大。
秦不聞高坐馬背之上,頂著風雪,能聽到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
她恍然間想起,當年的潯陽,也是這般漫天飛雪的。
那日雪急,營帳外蒼茫一片,就連那拉軍糧的馬車都走不動路。
秦不聞就是在那時看到宋謹言的。
他披了狐裘,臉蛋紅彤彤的,鼻頭凍得通紅。
“阿聞哥哥!”宋謹言見她,便揚起大大的笑臉,雙眼熠熠,“生辰快樂!”
他將他自己雕篆的木人塞到她手上,秦不聞看到了他滿手的劃痕與凍瘡。
木人是宋謹言一筆一刀雕刻出來的,胖乎乎的小人兒,手上提著長劍,活妥妥一個盛氣淩人的小將軍!
“我不能經常看到你,雕得不像。”
少年宋謹言的話中,帶著濃濃的惋惜與委屈。
秦不聞勾%e5%94%87笑著,將木人妥帖收好:“我很喜歡。”
後來秦不聞才知道,來曜雲邊境一路坎坷辛苦,而宋謹言來見她,隻不過是為了那句“生辰快樂”。
大抵是君王無情。
昔日那胖乎乎的少年,終究與她咫尺。
——她甚至還沒有想好,要怎麼跟印象中那個登臨帝位時,略顯局促的少年告彆。
雪花簌簌而下。
將秦不聞的頭發都染成白色。
秦不聞聽到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忽然,麵前的霧氣儘散,秦不聞猛地勒緊韁繩,隻聽那黑馬嘶鳴一聲,猛地停下。
——麵前,是懸崖萬丈。
如果說雲水岞的山勢還算緩和,人掉下去還有生還的可能。
那麼麵前的無悔崖,其深度無人知曉,聽說曾有人在這裡扔下一塊山石,等了將近半刻鐘,才聽到回聲。
秦不聞停了下來。
她看著那深不見底的無悔崖,低笑一聲,翻身下馬。
撫摸了一下馬頭:“辛苦你了。”
她將馬匹調轉了方向,隨即揚鞭,那馬兒長鳴一聲,踏雪而去。
蒼茫的懸崖邊,終於隻剩她一人。
紅衣,白雪,秦不聞就好似那雪白宣紙上的一點血,紅得紮眼。
馬蹄聲越來越近。
遙遙望去,秦不聞便見那走在最前頭的,是一襲紅衣婚服的季君皎。
之前一直披了蓋頭,秦不聞都沒來得及看他。
如今遠遠看去,男人仿若謫仙低眉,那世間七分皎潔,儘數斂入他的眉眼。
真好看啊。
秦不聞啞然失笑。
隻是這樣皎潔的月亮,秦不聞終究要將他還給世人的。
——那不是她一個人的月亮。
白雪皚皚,亂瓊碎玉。
她忽然想起曾經,男子長身玉立,毫不猶豫地擋在她麵前。
“阿槿柔弱無力,諸位見諒海涵。”
“阿槿剛來不久,不太懂許多規矩,各位擔待。”
他總是無條件地站在她這一邊的。
有時候秦不聞也會憋著笑問他:“大人,您偏心得太明顯了呀。”
季君皎笑得縱容:“阿槿受了那麼多委屈,偏心便偏心吧。”
他說,阿槿,這個世道對女子而言,本就不算公平。
他說,我心悅阿槿,所以阿槿於我而言,與世間千萬人都不同。
果真是光風霽月的人呐,就連心悅一個人,也能這般坦蕩竭力。
不像她,惡劣卑鄙,虛偽利用,壞種一個。
秦不聞就看著季君皎騎著馬匹越來越近,直到在她不遠處停下。
他高坐於駿馬之上,垂眸看她。
“跟我回去。”
不知多久,秦不聞聽到季君皎的聲音。
他說,跟我回去。
秦不聞但笑不語。
季君皎停下不久,身後,由容疏帶領的軍隊,也終於將秦不聞團團圍住。
偌大一個懸崖,除卻兩點紅衣,其餘皆是墨色。
容疏聲音冷峻:“長安王,你意圖謀逆,勾結彆國,可認罪伏法?”
秦不聞的眼眶有些紅,應該是凍的。
“本王有錯?本王何錯之有!?”
秦不聞大聲笑著,任飛雪入她眼眸。
她指著季君皎,高聲吼道:“季君皎,都是因為你!”
“若不是你巧言令色哄騙本王,若不是你暗中截下本王與漠北的書信,若不是你——”
秦不聞嘶吼著:“若不是你,本王早已是這曜雲之主!!”
季君皎的墨瞳中似流露出不解,他看著秦不聞,神情僵硬。
——這也是秦不聞早就設計好的。
曜雲若想形成三權分立之勢,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