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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309 字 2個月前

答得坦然,他從背後搭了錦如的腰,緩緩道:“我父%e4%ba%b2早年間做過直隸總督,天生一副武將秉性。畢竟是在邊境上侍弄過刀劍的人,現如今兵臨城下,他豈有怕的?現天天在家念叨著英勇就義,我們家,想是一輩子焊死在南京,不會外遷的。”

戰火紛飛,錦如不意遺老中還有這樣的血性之人,不免有些驚異:“他老人家獨自凜然也就罷了,現放著你母%e4%ba%b2,你祖母,一家子老小都不管了?”

陳濟棠依舊隻是笑言:“我母%e4%ba%b2年少時便同我父%e4%ba%b2做過約定,誓要一輩子生死相隨。他們膝下僅我一個,奶奶風燭殘年,我們勸了她走,她反而懶怠動彈。況且,她那身子,確也不適宜長途奔波……如此一來,我們家倒也沒什麼旁的掛礙。”

“那你自己呢?年紀輕輕的,也不想活了?”

他們從認識到同席,料想也有四五年的光景,陳濟棠卻從來也沒有向錦如正經論說過他這個人。那時候錦如表露心意,他拒絕用的言辭,亦不過身份不合。

但那天晚上,陳濟棠卻莫名浮泛著一絲心酸,他把臉深深地埋在錦如後背,露出十分的為難:“沈錦如,我要鄭重地同你講一件事。”

錦如早有預料似的嗯了一聲。

“我是革命黨。”

那一刻,錦如心裡浮現出以前許多學生革命黨同她大談特談信仰、主義的情景。怎麼,那樣熱血高歌的人,竟然教員裡也有麼?而且,還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人?

錦如始終覺得有些不可置信:“你家裡三天兩頭就有訪客登門,你們……”

“那是我跟同誌們在接頭。”

“你在中央大學的課程就那麼幾門,但你卻經常深更半夜才回來……”

“那是我在進行地下活動,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有任務的。”

“那麼,你們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麼?”

陳濟棠沉聲道:“驅逐倭寇,恢複中華。”

這八個字的份量,不肖多言,錦如怔怔地流出淚來。她以前隻覺得自己癡心錯付,她發自內心地怨怪陳濟棠,她恨他的前後不一,可偏偏,她愛的那個人又默默從事著一樁改天換地的偉業。同家國之事比起來,她個人的愛恨當然是微不足道的,可是,誰又能給她一個像樣的交代呢?

陳濟棠的苦衷那樣宏闊,理所當然地,她要原諒他最初以及最後的薄情,從今以後,她再也沒有立場去拿他怎樣了。然而她自己的情感呢?

已經無關緊要了。

他再怎樣撒詐搗虛地騙她,她也隻能受著,難道她還能劈頭蓋臉地數說他一頓,說他不該為國儘忠麼?她做不到。她也不能這樣做。

到了後半夜,秋雨淅淅瀝瀝,越下越沉,外麵不知哪處酒肆的胡琴聲跟著越拖越長,就像錦如這一生的愛戀一樣,拖拖拉拉的,永無儘頭了。

錦如知道,那晚,陳濟棠是去同她劃清界限,同她訣彆的。

又過了兩日,盧照一家啟程去重慶。同乘一船,周以珍不想見到的人全都得見,她那張略顯風霜的臉從早冷到晚。

聽說太太把那車夫棄了,盧維嶽難以說清自己作何感受,興興頭頭地,他還跑到盧照她們那一節船艙去說了話。話雖是說給艙內不相乾的人聽的,但意思卻一絲不錯地飄到了周以珍耳朵裡,她曉得,自己那個風流多情的丈夫現下又來給她賠禮道歉,又來粉飾太平了。

實在是惡心。

那是許多年前,盧維嶽跑生意還攢下一點子辛苦費,周以珍替他存著,家裡家外還是一樣緊巴巴地操持,她把丈夫的辛苦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可盧維嶽卻不這樣想,他跑到上海去快活。周以珍一輩子都記得,她掀開紫紅帳子,裡頭赤條條躺著的,正是她丈夫和另一個不知名姓的女人。

那一等難堪的境地,周以珍不管什麼時候回想起,都是曆曆在目,比以往所有看過的電影都要刻骨銘心。

事後,盧維嶽又語重心長地同她認錯,同她立下規矩,說隻此一次,下不為例。然而相同的錯,後麵還是犯了,一而再再而三,愈演愈烈,甚至於收不了場。

慢慢地,盧維嶽也變得理直氣壯,不論嫖賭,他再也不會央求太太原諒他。後來有了盧照,他們夫妻更沒話說,但,再怎麼互相仇視著,握手言和的時候,盧維嶽還是會象征性地遞兩句好話過來。

輕飄飄兩句話而已,女人未必就那樣不值錢。

周以珍麵無表情地將盧維嶽趕出船艙,正色道:“你可看仔細了,這裡不是姨太太的香閨!”

恰巧那時小瀠鬨覺,王婉秋抱她出來找爸爸,倒把這話一字不落聽了去。她的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起來,囁嚅著叫了一聲“姐姐”。周以珍看她來了,便側過身去,把臉高高揚起,像是什麼也沒聽見。

王婉秋越發站不住腳,在姿態高貴的正房太太麵前,她這個連茶都沒送過的妾媵自然是無地自容的,連帶著小瀠,也成了私生的下流坯子。偏生小瀠這時候還在那不知事地使性子掉眼淚,王婉秋也不知是氣還是急,又罵女兒:“哭哭哭,就知道哭!”

周以珍在一旁環抱著手,隻是冷笑:“素日做的醃臢事還少麼,這會子想起要臉來了,還真是%e8%84%b1了褲子放%e5%b1%81。”

那隻船雖算得上是盧家包下的,但也有三五個順道的外人在一旁。姨太太當眾受了委屈,盧維嶽有心想回護兩句,又害怕大庭廣眾之下跟自己太太吵鬨,被外人看去,傳出去丟人。

後來,自然是盧照出來解的圍。她本是受不了船艙內的臭味,這才約了秋原一起去甲板上吹風,誰能想到裡頭鬨得那樣起勁。

秋原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到盧照肩上,小聲道:“我們進去罷,一會兒媽再跟姨太太廝打起來,那才難看。”

盧照輕點點頭,就往裡走。

盧維嶽一見女兒女婿,就拉著要他們主持公道,又說周以珍欺負人,拿話辱了姨太太。

雖一早就知道,這樣當頭對臉地碰見會生事,卻沒想到是這樣尷尬。盧照清楚她母%e4%ba%b2的性子,便直直往姨太太跟前走去。聽小瀠傷傷心心地哭,盧照還從提包裡翻了兩顆奶油香糖哄她,過後才對姨太太道:“您先帶著小瀠回去罷,等閒不要往我們這邊來了。媽那張嘴,一向是不饒人的。”

王婉秋還想為自己辯兩句,誰知盧照卻又有現成的話來壓她:“我知道,您肯定要說,不是您要來我們艙,是二妹妹鬨著找爸爸。那以後,就請姨太太看好自己的孩子,二妹妹要是再想見爸爸了,您大可以使喚小廝來請,犯得著%e4%ba%b2跑一趟麼?”

明知自己不討正房太太的喜歡,還巴巴地往上湊,這不是伸長了臉叫人打是什麼?姨太太是個聰明人,從她籠得住男人的心這一點就能看出來,她不至於犯這樣的蠢。今天這一出自取其辱的戲,就不知想做給誰看了。又或者,她純粹就是好奇,想%e4%ba%b2自謁見盧維嶽的糟糠之妻。但不管是哪一種,盧照都不許她在自己的地界上抖威風。

周以珍這些年受得欺負還不夠麼?總不至於人人都能踩她一腳。尤其姨太太,她同盧維嶽兩個人怎麼情綿意好都行,就是不能在周以珍頭上作威作福。她還不配。

送了盧維嶽並姨太太出去,關起門來,盧照又數說了兩句自己母%e4%ba%b2。

“您何苦跟她那樣的人置氣?她自有她的為難之處。”

周以珍也有些不服氣:“怎麼,她搶了彆人的男人還有理了?”

這個世道,這個社會,哪還有誰搶誰男人一說。不過兩下裡你貪我愛,各取所需罷了。

盧照彆過臉去,並未將這些話細說給她母%e4%ba%b2聽,反倒是周以珍站住了道理似的,絮絮說了半下午。③思③兔③文③檔③共③享③與③線③上③閱③讀③

第50章 .晚月

王頤一直盼望著要跟盧家一起遠走,卻始終未能如願。一則,她身上的病拖拖拉拉不肯好,二則,嚴家那群錦繡膏粱裡的蠹蟲又鬨了故事出來,她這個當家太太,必得出麵料理才成,遠走他鄉固然是個好夢,亦隻得落空而已。

這一向,嚴子陵也著意在翦除公司裡頭的瑣屑,對他那個四麵來風的家,無可避免地又要背上一樁照顧不周的罪名。

但,人生在世,或許就有些事情是彆出心裁的,是始料未及的。誰又能想到,馮曼竟會拖著個流血的身子去刺嚴子鈺呢,她準頭倒好,一剪子就拔了嚴子鈺的子孫根。

難為前幾日嚴子鈺還在眾人跟前炫耀,說石含煙這回要給他生個龍鳳之相的小少爺,這下隻怕更盼著出世的是個帶把兒的,要不然三房可就真絕了後了。

王頤初初聽到這事兒,隻覺驚異,默了會子,她心裡竟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豪氣乾雲來。嚴家的男人算什麼東西,馮曼那一剪子捅得可真好,替嚴家的女人狠出了一口惡氣。

那時候,犖犖已經送回來了。老媽子進屋來傳話,說是三少爺叫二少奶奶騸了,還當著小孩子的麵兒呢,王頤就沒忍住低聲咒了幾句“活該”。

前幾日馮曼沒的那個孩子,才多大,隻怕連形都還沒成呢,生叫打死了。嚴家枉自說是累世清貴,紅羅頂戴祖祖輩輩傳下來,家風家訓一點瞧不著,磋磨女人的手段卻是一水兒地齊全。

馮曼那樣的人,活著不過多吃幾口飯,又礙不著哪個步步高升,嚴家父子何苦要這樣作踐她。嚴啟瑞這個做老子的一馬當先地壞,死了男人的兒媳婦也要垂涎,就彆怪嚴子鈺在後頭有樣學樣,搞大嫂子的肚子還不認賬,一味隻知道燒錢敗家。

王頤在嚴家一年年熬下來,真要她說實話,嚴家的男人,連同嚴子陵在內,她實在一個也瞧不上。事發當天,她也隻私下裡去瞧了瞧馮曼,帶幾樣滋補品給她,囑咐她要好生將養。

馮曼那間房原是個甜香之地,出了那樣的事,一時間倒是血腥氣更重些。王頤聞著那味兒,隻覺痛快。她嫁到嚴家這幾年,生壓著自個兒不能瘋,那日借馮曼的手,倒真體味了一回血債血償。

這麼些年過去,仿佛誰來做嚴家的媳婦,都能教剝下一層皮來,如今倒是好了,與虎謀皮,自作自受,還不許她們這群受苦受難的人痛快一會兒麼。王頤平心靜氣地看著虛弱的馮曼,朝她露出極為溫婉的笑。

馮曼產後本是體虛,早前又同嚴子鈺殊死搏鬥,她本是沒有力氣睜眼的。王頤這個人,素來又與嚴伊文%e4%ba%b2厚,她們妯娌之間,原是說不上話的。可那天,因為嚴家四少奶奶的一個笑,有些事情,好像就不一樣了。

馮曼常年孀居,一顆心本就孤獨,又自知壽數將儘,竟還朝王頤抬手,要她走近些。

床上還滲著一灘暗紅色的血跡,不知是誰的。可王頤並不感到害怕,她伸手去搭馮曼的手,隻是笑。

這笑裡的意味,隻有嚴家媳婦才明白,她們多年來受一樣的苦,如今好歹是撥雲見月,暫得喘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