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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343 字 2個月前

這個笑容,代表著艱難的勝利。

因為這個寬厚的笑,馮曼忽而覺得一輩子的苦也不過就那樣。現下出了這樣的事,嚴子鈺當然成了廢物中的廢物,然而她馮曼,卻也是沒有活路的。嚴啟瑞絕不會允許她活在世上臟汙嚴家的門楣。

可這一切,又有什麼要緊的呢?左不過活著也是受罪罷了,這些年為了活這一口氣,多少東西都賠進去了,然而又換來了甚麼?她在嚴啟瑞身下如履薄冰的時候,她放縱嚴子鈺竊玉偷香的時候,有誰管過她馮曼的死活麼?

她知道她是水性楊花的壞女人,是恬不知恥的娼婦、%e6%b7%ab婦,顯然,這世上沒有人看得起她。可她又做錯了什麼?她不過隻是想在這亂世中苟活一條性命罷了。

丈夫剛死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想過三貞九烈,可總覺得不值得、不甘心。為那麼個人,她那個病秧子丈夫,從未替她遮掩過風雨的丈夫,根本一點也不值得。

隻可惜,事到如今,依舊還是不值得……

馮曼極輕極慢地歎出一口氣,隻是覺得驚奇,怎麼,她那位賢名在外的四弟妹,在後宅裡一手遮天的嚴家四少奶奶,也同她一樣苦不堪言麼?

嚴子陵總比餘下的人要好一點罷?

他總要好一點罷……

誰知道呢。

事發以後,嚴子鈺倒是很快就被小廝們抬走了,不過王頤並未送他就醫,下半身的血全靠老媽子拿麻布堵著。後來實在不像樣,眼瞧著要出人命了,老媽子才風一般跑去請五小姐的示下。

馮曼的事,來龍去脈,伊文比誰都清楚。老媽子要她請醫生,她答應得倒是痛快,又裝模作樣地往醫院去了電話,指名道姓要經年來往的章醫生看。醫院接線員回答說章醫生外頭出診去了,她也不肯另換人,非說三哥的病不是急症,等得起。

老媽子不過陪著操心,斷根的又不是她兒子,見兩個女主人都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她也就佝著腰,不說話了。反正傭人的忠心,她是儘了的。

一來二去地這麼一鬨,就把嚴子鈺就診的關口挨過去了,等子陵聽說消息抽身回來,再怎麼延醫問藥,也是徒勞無功。他那個一貫風流成性的三哥,如今卻是側臥軟榻,疼得嗷嗷叫,今生今世,再也彆妄想雄風大振了。

這件事情,貓膩總是有的。子陵陪著他哥哥用了藥,轉過頭就去問王頤。

“二嫂嫂怎樣了?”

王頤那時候正抱著犖犖%e4%ba%b2香,對她丈夫這話自然是置若罔聞,文不對題地說:“叫吳媽傳飯罷。”

平日裡再怎麼不對付,那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e4%ba%b2兄弟,子陵不禁有了點氣性,道:“他都那樣了,你們作甚又不給他請個醫家?二嫂嫂心裡再是有氣,如今也一並撒出來了,人真要是疼死了,誰也未見得光彩!”

聽他的意思,倒像是為自己兄弟叫屈似的。王頤並不急著駁他,隻是皮笑肉不笑地替自己斟了一碗甜湯,小口小口抿著玩兒。

她同嚴子陵的關係,從新婚到有小孩子,都還不賴,至少心還是在一處的。如今也不知怎了,或許是世風澆薄,夫妻兩個各忙各的,倒難得能像今晚上這樣推心置腹地說會兒話。就連這幾回王頤生病,嚴子陵也沒怎麼像樣地照顧過她,也是他外頭太忙的緣故。

子陵提起筷子又放下,心裡總歸是有一點不平順,又道:“二嫂嫂到底怎樣了?”

犖犖已開過葷,能跟著大人吃一些細軟的東西,王頤喂了女兒一口元魚,後才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嚴子陵一眼。

“二嫂嫂怎麼樣,自有二嫂嫂的造化,你著什麼急?嚴子陵,你何時也同你父%e4%ba%b2如出一轍了,開口閉口就是光彩、臉麵、高耀。你麵上無光,那是你的事,嚴家麵上無光,那是你們父子兄弟的事,到底,也犯不到我們女人頭上。”

這話,就是從老到小,把嚴家的男人一塊兒罵進去了。嚴啟瑞和嚴子鈺這些年的確罪孽深重,一旦連坐起來,嚴子陵卻也彆想逍遙法外。他明知自己父%e4%ba%b2哥哥是那樣的奸惡,他明知他們這些年是如何將種種手段加諸到旁人身上,他又何嘗站出來說過一句主持公道的話?

早些年,還能說他是忌憚嚴啟瑞,可如今,他早已大權在握,家裡家外,他都成了名副其實的一把手,又為何,長年累月地放縱家中大亂卻一言不發呢?

犖犖總歸是能說一點話了,王頤寶愛她,喂完魚頭羹,就叫吳媽抱到外頭去看晚霞。

日薄西山,煙霞似錦,著實絢爛。良辰美景好時光,本就該有人賞玩的。

王頤冷冷地說了一番話,可她對嚴子陵,卻並未完全灰心。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哽咽道:“新婚那年,我說我會變成和你母%e4%ba%b2一樣的瘋子,你不相信,難道現在你還不信?你總問我二嫂怎樣怎樣,我該如何答你呢,我跟她同病相憐,無外乎我的症狀輕一點,她藥石無靈罷了……”

一瞬間,子陵也痛苦地捂住臉。他知道他不該為嚴子鈺說話的,行惡事,得惡果,本來與人無尤,隻是太難受了。不光外頭的人合起夥來欺負他,家裡也是,他自問嘔心瀝血,自問頂天立地,然而這世上,竟沒有一個人體諒他的。

每天一睜眼就是等著依靠他的人,他生境艱難的時候,又去依靠誰呢?太太以往倒還靠得住些,近來卻是每況愈下,連家裡也不能夠操持了。她總嚷嚷著要瘋了,未必他就沒有神智失常的時候麼?不過硬撐著,不教外人看出破綻來也就是了。

那頓晚飯,他們夫妻都沒吃進去多少東西,話也隻說了那麼幾句。後來,還是嚴子陵率先丟下筷子,緊緊地抱了上去。並沒有多少話,隻是哭,隻是眼淚。

盧家那一班船,行得很慢。

羈旅慣常是無聊,所幸盧照她們那個艙還有幾個話多的同伴說笑,要不然這一日漫長的光陰,真不知道要怎麼打發才好了。

那一行人本就沾%e4%ba%b2帶故,自然聊得到一起去。盧照聽他們說話帶有明顯的北方口音,不免又想起鬱秋原他母%e4%ba%b2來。

某一天午後,大夥兒正是犯困,那群山東人裡有一個個子極高挑的女孩子,名叫孟瑛的,又來找盧照說話。

盧照%e4%ba%b2自接了她進艙,又喚聽差的上了茶點,鬼使神差一般,她打聽起了北邊的境況。

“你們怎麼也往南跑,怎麼不往關外去?”

那時候的人,是很時興往“龍興之地”去的。盧照這樣問,並不算冒昧。

因而,孟瑛答她亦十分坦蕩:“我們家,總還算過得下去,父母一輩子都是邊裡人,猛然叫他們移風易俗,反倒受不了。”

“北邊很不好麼?”盧照又起身去找茶壺。

孟瑛點頭道:“仗是一直都在打的,另還有旱情,還有疫病,總之是很艱險了。我們來之前,就聽說北平遠郊還出了易子而食這樣的事,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盧照聽說後,心下淒然,沉默良久。

第51章 .問月

北邊的情形,秋原想也聽說過一些,盧照就沒刻意同他提。鬱家那一頭,原也是做過交割的,再提也沒意思。

這趟船還有好些天才能靠岸,人隨舟動,實在無聊。

似盧維嶽、周以珍這樣的老江湖或還好些,他們聚齊人來玩牌,未嘗不得趣。況且,牌這東西,有時候真是好,很能製造空氣哩。⑤思⑤兔⑤網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周以珍跟王婉秋兩個人就算不是宿敵,也不至於有多%e4%ba%b2近。但就是這樣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女人,一連冷了多日,見了麵連話也沒有,她們在牌桌上遇到了,卻意外地和氣得很呢。

那是出南京的第三天,船客都憋壞了,盧維嶽坐莊開賭局,三缺一請周以珍過去作陪。她一開始還起著架子,對著傳話的聽差好一通陰陽怪氣。最後還是盧照看她一天到晚織線衣,也太無聊了,乾脆%e4%ba%b2自送了她去。

到了那邊,果然那幾個山東人也在,船艙裡倒熱鬨。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盧照還是客氣地問了盧維嶽和姨太太的好。她跟孟瑛也算熟識,便也點頭示意。

盧維嶽的臉色還算不錯,難得姨太太也謙和,一見周以珍過來了,趕忙就給她讓座上茶,倒很有舊時妾室敬讓主母的風範。

王婉秋不過年長盧照一二歲,舊社會那一套,又早就不時興了,何苦做出這些腔調來給人看。盧照於是自己從姨太太手裡接過茶點,還勸她:“您不用忙,我們自便就是。”

姨太太驚詫地看她一眼,果然高高興興地往牌桌上坐了,忙招呼著大家又打牌、又說笑。素日那些不愉快,早忘到爪哇國去了。

牌這東西,盧照自己不怎麼上手打,賭桌上的交鋒,她卻不至於一點不懂。守著周以珍玩了會兒,知她一晚上手氣好,直贏得姨太太連聲喊輸不起。盧照見她們相安無事,就動了回去找秋原的念頭,這樣的場合,他素來不參與,玩不慣。

剛準備站起來,小瀠卻坐在地上,輕輕拉了盧照的裙角,一團稚氣地喊她:“姐姐,姐姐。”

姨太太往日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這會兒玩起牌來,卻又不管不顧了,隻有一個老媽子在看管。盧照記得那老媽子,抬起頭來望望,卻找不見人。

小瀠應當要比犖犖大上許多,她走路已經很穩當了。其實她出生的時候,盧維嶽也往家裡報過信,但具體是哪一天的生日,盧照卻忘了。

但她還是伸出手去拉了小瀠起來,又替她拍了拍%e5%b1%81%e8%82%a1上的灰,叮囑道:“你安靜在這裡玩,你母%e4%ba%b2一會子自來尋你。”

小瀠也不知是認識盧照,還是單純就是不怕生人,她又搖頭晃腦地喊:“姐姐!姐姐!”

姨太太的孩子,等閒還是不沾染的好,盧照轉身出去,聽見小瀠喊她,忍不住又回了頭。隻看見小姑娘手裡還拿著上次的奶油香糖往嘴裡喂,笑得眉眼彎彎。

哪怕盧照心裡清楚,這或許就是姨太太擠進新家的手段,是她們母女倆聯手設下的溫情陷阱,可她還是禁不住有些心軟,不知是為了小瀠,還是為了那一迭聲的姐姐、姐姐。

說到底,這世上,又有多少真正的%e4%ba%b2人呢?

盧照回過頭來,無奈地笑笑,最終還是走了。

回到這邊船艙,裡頭果然還是燈火通明,秋原靠在舷窗邊,似在出神。

他這個人,骨子裡是很耐得住寂寞的,隻是不喜歡跟無謂的人一塊聊天,從小就這樣,怕生。小時候家裡但凡來個什麼人,他也是這樣怯怯的,不愛多話,慣常都做了盧照的小尾巴,就算有什麼話,他也隻同她說。

記得有一年,盧照還在華南大學念書,已經出落得很漂亮了,開始有男孩子對她示好。她那時有一隻綢麵繡花的手挽包,每次下學都裝得鼓鼓囊囊,全是那些少爺才俊送的禮物。後來不知怎麼被鬱秋原發現了端倪,他就很生氣。吃過晚飯跑去盧照房間裡鬨,一定要她如實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