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1 / 1)

梁園月 鵝兒水 4238 字 2個月前

他們按部就班地回房睡覺。第二天,又各司其職地出門上班。

秋原對前天突然出現的“弟弟”始終心存疑慮,恰好他同學裡又有一個開偵探社的,便請了一位名聲在外的私人偵探幫忙查訪鬱家的事。其實秋原心裡明白,這事多半是真的,他不過是抱有僥幸,萬一不是呢?一切的一切,還是等真相大白再說。

另外一頭,盧照在交通部也有些發愁。姚謙這個人實在不怎麼樣,心眼小的不能看,自從盧照上回拒絕了他,他或多或少地,暗地裡就有些刁難人的意思。

盧照還跟以前一樣做事,突然身邊就多了不少挑剔她工作的人,這也不好,那也有欠缺,一份文件顛來倒去,誰都能指出毛病來,最終結果,落在上峰眼裡,自然是盧照辦事不力。

偏生姚謙還在那假模假樣地做好人,盧照工作上的粗疏,他總是不由分說地出言維護,殊不知,這更激發了秘書廳眾人對盧照的不滿。她托關係進的機關,到底來路不正,同僚們當麵客氣,敬她是海陵盧家的大小姐,心裡卻也恨得牙根癢,誰會喜歡一個碌碌無為隻知道傍人門戶的膏粱子弟呢?

這樣過了幾天,盧照在機關裡的名聲便越傳越壞,總有人背地裡嚼%e8%88%8c根,不僅笑話她名不符實,離譜的時候,甚至把盧照跟姚謙等同起來,他們倆的關係,不由控製地曖昧不清了。

“姚秘書長為什麼那樣包容盧小姐呢?還不是因為他們……”

“可不是,聽說他們先前還是同學哩。”

“不能吧,他們好像各自都有家室?”

“誰知道呢,世界越文明,人倒越發不顧體統起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盧照做事的時候,經常每隔兩小時會去茶室裡坐一會兒,權當忙裡偷閒。偶爾去得不巧,就會撞見男男女女聚在一處扯閒篇,五句話裡倒有三句半都在說盧小姐如何如何。小人之言不足聽,盧照聽到就當沒聽到,依舊姿態翩然地走進茶室,微笑寒暄,誇女孩子脂光粉豔,男孩子風趣幽默。

一般來說,都是那幾個說人閒話的先心虛到結巴,盧照隻冷眼看著他們,似笑非笑。那群人被她看得發怵,找了借口四散開來,盧照就會默默在心裡給姚謙記上一筆賬。這男人要再繼續不知好歹,她就預備給他點厲害瞧瞧。

反正仗勢欺人的名聲早就人儘皆知,盧照也不需要怕什麼,她隻用下手麻利些,手段高明些,籌劃穩妥些,就夠了。但這都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王頤跟嚴子陵夫妻倆,近來的生活還算平穩。儘管王頤還是不肯回嚴公館住,但嚴太太那邊卻還是隻有她在照料。

伊文原先答應得好,說是一個月回家兩次,近兩個月,實一次也沒露麵。二少奶奶馮曼更是個指不上的人,膝下養著一個繈褓小兒不說,她跟嚴太太的關係更是僵硬。為了家宅安寧,這兩個人死生不見才是最好。

嚴家添了個孫輩,前前後後不少人都登門賀過,不管是開席還是請戲,反正隻有四少爺夫妻合力應對。嚴啟瑞從來不管家裡的事,中途回嚴公館一趟,眾人商量著給小少爺取名字,他簡直恬不知恥,取了個諢名,叫“子琛”,美其名曰“代父儘孝”。

嚴子琛,一個孫輩裡的少爺,明晃晃地用著子侄輩的名姓,這叫外頭人怎麼看二少奶奶母子,怎麼看嚴家這個所謂的清流門第?嚴啟瑞臭不要臉,嚴子陵卻怎麼都不可能同意,父子倆一連幾天吵了個不眠不休,最後也沒決出小少爺叫個甚名。

事實上,這個可憐的小男孩,一直到死的那天,都沒有確切的名字,當然了,他死得也很早,不到半歲。

那本是一個清朗寥廓的黃昏,嚴太太下午抽了幾大筒子煙,精神頭好,說什麼都要到外麵的池塘看荷花。她近來的神誌就是這樣的,昏昏噩噩,想一出是一出,秋天哪有荷花,可她嚷著要看,老媽子跟小丫頭勸都勸不住。一勸她,她就要尋死,莾頭莾腦地往牆上撞。

額上,麵中,下頜,全是血,慘不忍睹的血。

傭人們尚且控製不住一個發了狂的嚴太太,慌裡慌張,又去小院裡請王頤回來主持大局。一來二去地,中間白耽誤不少功夫,等王頤再出現在嚴太太跟前的時候,馮曼生的那個孩子,嚴家的孫少爺,不知幾時就斷了氣。聽差的傳話進來,說小少爺是被溺斃的。

凶手是誰,可想而知。

第29章 .月囈

嚴家的孫少爺還在包被裡,嚴太太抱著,渾然聽不進道理,王頤要她鬆手,她不肯,滿頭臉鮮血直流,她還在咿咿呀呀地哄孩子。嘴裡念念有詞,唱著時間久遠的童謠,大抵是嚴子陵兒時聽過的搖籃曲。

那孩子明擺著已經死了,通身青紫,王頤隻敢遠遠撇一眼,過後就還是把目光移開。她喊來幾個老媽子,命她們不惜一切都要從嚴太太手裡把孫少爺搶出來。可嚴太太的反應很快,平常走路都顫顫巍巍的一個人,現下抱著一個歲半的孩子,卻能在深宅大院裡來去自如。

她身著深紅的舊式襖裙,就像殘了翅的半舊蝴蝶,整一團氤氳著的血霧,橫衝直撞,最後絆倒在客室進門處。嚴家幾個老媽子一擁而上,這才把孫少爺搶了下來。

嚴太太跑不動了,累得趴在門檻上,一隻手向廊簷下的紅黃紗罩八角燈遠遠夠著。說到底,這還是富貴人家。嚴太太放聲大笑:“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二少奶奶馮曼就在這時從屋裡衝了出來,手裡攥著一把鋥亮的白刃,不由分說地捅了她婆婆一刀,結結實實的一刀,黑血一下就迸了出來。濺到馮曼臉上,她痛苦地嘶鳴起來:“一報還一報,一報還一報,婁煙湄,你還我兒子的命來!”

嚴太太跟聽了個笑話似的,一臉滑稽的雲淡風輕,好像在說,哦,怎麼會這樣?她總歸是老了,做這個表情的時候,臉上的皮肉攢到一處,皺皺巴巴,難看死了。老得可怕。

不過馮曼並沒注意到,她癱坐在地上,也笑,吭吭哧哧地,蒼涼而無味。

她正沉浸在大仇得報的狂喜中,久久回不過神。她恨婁煙湄,那個無惡不作的老女人,她殺了她的兒子,她以婆婆的身份折磨了她一輩子,難道不該恨麼?恨死人了!將才那一刀捅下去,多麼大快人心!馮曼頂著粗啞的喉嚨,笑得越發猖狂。

嚴太太年輕時候有一顆慈悲心,在沒嫁給嚴啟瑞之前,在沒生嚴子陵之前,在她還是婁家七小姐的時候,她對身邊所有人都好得沒話說。婁家二老念她孝順,兄弟姊妹誇她和氣,就連家裡的下人也願意幫她白跑%e8%85%bf,隻因她這個人行事極豁亮,一是一,二是二,從不平白冤屈人。有了好處又大方,這話說的,婁家上下,誰還沒受過七小姐的恩惠哩?

可現在不行了,物是人非,什麼都不行了。

嚴太太轉喜為悲,忽而眼淚落了一臉。腰間那一處刀口疼得她睜不開眼,但她卻又突然找回了多年前的菩薩心腸似的,馮曼挨著她,又哭又笑,她還伸出手去替往日恨毒了的兒媳婦擦眼淚。

她輕聲問:“好孩子,疼麼?”

馮曼難受得說不出話,嚴太太用捂過刀傷的手替她擦眼淚,反糊了她一臉的血。血和淚混在一起,怎麼會不疼呢,簡直心如刀絞。死了的那個畢竟是她的%e4%ba%b2生兒子,哪怕那是個注定短命的孽種,但她身為孩子的母%e4%ba%b2,不管怎麼說,哪怕做樣子,也應該悲痛欲絕的。

所以馮曼放縱疼痛在她渾身上下蔓延,最好是痛慣心膂,這樣,她至少還認為自己是個五感俱全的活物。但凡痛得受不了了,她就把刀刃再往嚴太太身子裡輕輕摁一摁,不一定要殺人,單純隻是興致勃勃地操弄一種關涉生死的把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嚴太太疼得嗷嗷叫,還是隻重複那一句話——“好孩子,疼麼?”

她們一麵瘋癲,一麵和解,就這麼簡單。她們打心眼裡明白,在嚴家,在整個世界,女人之間的戰爭是最無用的。她們也是沒辦法了,仇恨終究需要宿主,誰讓無憑是更大的痛苦呢。

醫生是後來才來的。

晚上等嚴子陵回來,王頤已經把一切都料理好了。嚴太太的傷,醫生上門來做了包紮止血,隻說可能會落下後遺症,直不起腰什麼的,但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二少奶奶的精神狀態很不好,也請醫生幫忙打了鎮定針,現下正在床上躺著,留有小丫頭在一旁端茶遞水。

活人的事講完了,王頤自然而然把話引到死人身上。

“外麵的人問起來,就說是病死的罷?左不過那孩子從生下來就病懨懨的,說夭壽也有人信。”

她坐在梳妝鏡前說話,耳墜子扔得東一隻、西一隻,顯然是心煩意亂。子陵就站在妻子身旁,順手撿起七零八落的首飾,一一歸置後,才說:“就這樣辦罷,連個壽數都沒有,不過打口棺材的事。改天我問問永安公墓那邊,看有沒有合適的墓址……總歸是咱們做兄嫂的一片心。”

“那孩子還連個名字都沒有呢,來日墓誌銘上署個甚?總不能真像你父%e4%ba%b2說的那樣,寫嚴子琛罷!嚴子陵,這事你不要再想拖遝過去!”

子陵聽出太太語氣裡的不滿,隻好從背後抱住王頤,說:“今天的事,嚇到你了吧?原是媽和二嫂不好,偏累你受罪……”

王頤沒耐心聽他說這些,掙%e8%84%b1懷抱後,又進去屏風後換衣裳。她的聲音經過屏風阻隔,無端就變得沉重:“累不累的,還在其次。我隻是害怕,媽和二嫂那一臉一身的血,倒像是從我身上出的……她們倆是瘋了,可我,我大概也離瘋不遠了。整天跟一堆瘋子在一處,誰能忍住不瘋呢?”

屋裡很悶,子陵走過去開了半扇窗,半晌才道:“這本就是一個瘋狂的世界,多幾個瘋子又怕什麼?你瘋了,有我陪你,我瘋了,有你在身邊,咱們就這樣瘋天瘋地活著死去,總比一個人赤條條地瘋,要熱鬨多了。”

嚴子陵沒說錯,晚清民國時期的中國,的確是瘋子的天下。全體中國人共用一張臉,那張臉或麻木、或平靜、或冷漠、或忍耐、或好脾氣、或杵頭杵腦,但歸根結底,還是癲狂,沒有生路,看不見希望的癲狂……時局如此,人心亦如此。

王頤無聲無息地爬上床,又朝嚴子陵招手:“快來睡吧,不知幾時變瘋癡……我聽人說,瘋子是睡不著覺的。”

子陵嗤嗤笑:“你這樣說,我倒免不了要期待自己變瘋子的那一天。我的覺就太多了,怎麼睡都睡不醒,生意人,還是起早貪黑的好,不然少掙多少錢?”

王頤也笑,空無一物又淒美絕倫的笑。

又過了大概一周左右,秋原請的那位私家偵探就拿出了實實在在的證據,鬱家的情況,逐漸明晰。跟原先預想得差不多,那家人是逃兵難來的南京,現住在城北的棚屋區。偵探給了具體的門房號,秋原認真看了,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