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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284 字 2個月前

而不是為著他本人。

有嚴子陵在,盧照本來再不想往他家去的。但一想到瘦骨嶙峋的嚴伊文,她又有些於心不忍。

最後還是秋原替她拿了主意,他這樣問他未來嶽父:“按說我們家跟嚴家的關係不過爾爾,但阿照早年跟他家五小姐相識,這麼些年,兩個人的同窗之誼還是有的。如今五小姐的%e4%ba%b2哥哥去了,我們未婚夫妻不露個麵,倒顯得忘恩負義。”

商人重利,又最好浮名。盧維嶽原來忌憚嚴子陵,如今卻很沒這個必要。一些麵子情,更沒什麼好舍不得的,於是爽快地答應了秋原的請求,過後就仍借kǒu-交際,叫汽車夫載他出門逍遙快活。

盧維嶽在香港跟嚴啟瑞見過麵,所以嚴家二少爺的喪訊,他知道得還早些。而嚴家真正往各府報喪,卻已是翌日黃昏往後。

往盧公館打報喪電話的,也不是一向好攬事專權的嚴太太,而是不沾庶務的嚴子陵。

盧太太心道怪哉。

掛了電話,看見盧照坐在沙發上看報,便對著她發疑:“奇怪,嚴啟瑞那個大太太,向來是閒不住的。上回他家姨太太過身,那位隻恨不得一蹦三尺高,這回怎麼反倒推了四少爺出來操勞?這不符她性子的呀?”

嚴家上回死的那個姨太太,就是嚴伊文的生母,那時候盧照她們都還在香港念書。嚴家瞞著伊文,直到放暑假,她自己買火車票回家探%e4%ba%b2,才發覺%e4%ba%b2娘的屍骨早就叫埋到野山坡上了。後麵伊文私底下跟盧照談起過此事,她的臉色絕不會好,十分的咬牙切齒。

其實大家族的境遇都差不多,盧家也就是盧維嶽早早地就不能生了,不然隻怕比嚴家還亂,還醃臢。畢竟,哪怕盧維嶽有些方麵不太行,他在全國各地討的姨太太也沒少到哪去,走到哪討到哪,討到哪扔到哪,隻沒往家領罷了。

跟昔年那位姨太太比起來,嚴二少爺的身後事興許還要好看些,至少,有嚴子陵主持喪事,他不會那樣刻薄。

盧照收了報紙,先叫趙媽吩咐門房去買明早去往南京的火車票,後才扭臉跟她母%e4%ba%b2說話:“嚴太太彆是病了?到底有了年紀,子陵又娶了新媳婦,家裡不缺主事的,她享享福也好。”

周以珍聽了這話隻是笑:“那不是她。她那個人,越是有了媳婦,越舍不得偷懶。我也就是懶怠走動,不然非是要去瞧瞧她的熱鬨不可的。”

嚴太太這個人,盧照沒當麵說過話,但也聽嚴子陵提過一、兩次。隻聽說她的眼淚不要錢,隨時隨地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個很難開談判的舊式太太。盧照不願嫁給嚴子陵,其中或多或少,也有他母%e4%ba%b2的緣故。

但這都是往事了。盧照勸自己朝後看,又鼓動她母%e4%ba%b2來:“媽,您還是跟爸爸結婚那年去過南京,竟不想故地重遊麼?這回借著彆人家的事,我帶您去看蒼紫的城牆、淡青的天,好不好?”

周以珍把女兒半摟半抱,寬慰地笑:“南京、上海、香港……你們年輕人跑來跑去,不嫌累。我老了,運動起來簡直要命。再說了,南京是我跟你爸爸年少定情的地方,那時候他還是個窮小子哩,現在他變成闊老爺了……物是人非,我不想去那地方自討沒趣。”

是了,橋下春波,驚鴻照影,這世上的人,又有幾個經得起沈園重遊呢?盧照歎氣,不再勸她母%e4%ba%b2,反而起身上樓尋鬱秋原。

他正被委任為貼身總管,在收拾夫妻兩個去往南京的行囊。

那天下午的秋原倒是十分規矩,盧照%e8%84%b1了鞋躺到床上,他也沒什麼輕佻的舉動,隻是嫌她礙事,叫她到彆處去睡,彆耽誤他疊衣裳。

後麵盧照就也不耍賴了,兩個人有商有量地決定好出行要帶的東西,第二天一早,乘早班車往南京去。

到了南京,他們也沒有著急去嚴公館,一則那天並不是開孝的日子,二則嚴二少爺的靈位並沒有安置在本家。

嚴公館那樣大的地方,卻舍不得用給死人停靈。嚴二少爺的棺槨,實則寄放在廟裡,方便總是方便,但外人看著,卻有些人走茶涼的意味。

盧照小夫妻兩個依舊在牯嶺街下榻,秋原把嚴家的情況問清楚了,便跟盧照商量:“雖不是一母兄弟,但好歹也該顧忌一下五小姐的麵子。這樣把人往廟裡一扔,誰的臉上又好看了?二少爺又是個無後的,到時候孝帷裡沒人,靈前又那樣冷清,這不是平白惹人說嘴麼。”

嚴子陵那個家,鬱秋原並不怎麼了解,盧照卻知道很多,順口就答:“這你就不懂了,這就是嚴家的體統。他們家那幾個姨太太生的孩子,生計總歸是要艱難些。伊文那樣一個好人,這些年也被磋磨壞了……”

鬱秋原聽盧照說嚴子陵,就不可能不醋,不過這回那家裡死了人,秋原便有心勸自己做人要大度些。這時候亦隻把話往伊文身上引:“今天不去嚴家,明天開孝想必又是人多口雜。你既想著五小姐,不如先把她約出來見一見,說些體己話也好。免得她總沉湎在悲痛之中,把自己的前程耽誤了。”

這倒與盧照的想法不謀而合,小夫妻兩個相視而笑,下樓往嚴公館打過電話。

電話接通了,接電話的人卻不是嚴伊文,而是她四哥,嚴子陵。

盧照聽見熟悉的男音,頓了頓,才想起來問:“四少爺好,伊文在家麼?”

其實早就有傭人去廂房請伊文出來聽電話了,子陵搶先一步接這個電話,無非是想聽一聽盧照的聲音。從去年他訂婚宴後,他就一直沒有機會再找她。能像現在這樣,清清靜靜聽她說句話,簡直成了一種不可多得的奢侈。

他緊握電話手柄,語氣還算鎮定:“阿……阿照麼?你稍微等下,不要掛,五妹馬上就來。”

子陵下意識地喊了“阿照”,王頤在一旁清點賓客名單,正好聽到。她大概是有所誤會,連忙就起身回避:“四少爺,我進內室去陪陪母%e4%ba%b2。”

她這個避之不及的樣子,一看就聽說過子陵跟盧照的前情。

這幾日治喪,大事小情不斷,子陵煩得直撓眉心。他又不想白害王頤受累,隨意扔了電話,幾個大跨步就把妻子拉了回來:“你彆走,我們不是還有好多賬都沒有對,你走了,我一個人怎麼辦?”

王頤聽他這麼說,又不尷不尬地坐回原位。碰上這樣的事,她能做的隻有回避,她也是個要臉的人。王家再怎麼破落,她這個人再怎麼伏低做小,她也沒法眼看自己丈夫跟彆的女人言語調情。

天底下,隻怕還沒有哪一個女人忍氣的修養能到這種是非不分的地步。

下一刻,還是盧照那邊先把電話掛了。她更不耐煩聽嚴子陵的家事,那跟她也沒多大瓜葛。

伊文這兩天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一聽老媽子說是海陵的盧小姐來電話,想也知道是約她見麵。於是厚厚敷了一層粉才出房門,手忙腳亂中又打翻了一罐燙發油,更耽誤了一會兒功夫。

所幸盧照一直在電話旁等著,伊文把電話回過去,她那裡一下就接起來,兩個女孩子隨即定下見麵的地方,就在一個竹樹蓊鬱的網球場。

第11章 .月漫

伊文沒了%e4%ba%b2哥哥,周身的打扮都很素淨。輕灰葛雲錦長袍,藍白長筒絲襪,隻有頭上那頂網紗遮陽帽顏色要深些,接近於栗色。

盧照見她坐包車來的,隔著老遠就問:“你們家裡可出了事?你太太那樣好強的一個人,這回你二哥哥歿了,正好表演賢惠給外人看,她怎麼反倒躲起來了?”⑤思⑤兔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網球場儘是草坪,伊文有些怕曬,便拉了盧照往樹蔭底下走。兩個人在洛可可式椅子上落座,這本就是給運動員休息的地方,連飲料都備著,先喝了,後麵自己跟場館招待員結錢就行。

伊文又掏了絹子出來擦汗,她今日屬實粉上得有些厚,臉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泰。這樣折騰一會,才反問:“鬱先生呢?料想你們未婚夫妻對外應當行動一致才對。”

盧照手指向東邊的球場,笑道:“喏,他跟人玩球呢,他就喜歡這樣動來動去。”

看見鬱秋原在球場上精神煥發,伊文也笑:“鬱先生除了不討你盧小姐的喜歡,其實學校裡,愛慕他青春年少的倒大有人在。”

再聊下去,又該扯到無關的小姐女士了。盧照不著痕跡地把話圓回來:“好你個嚴月仙,正說你呢,怎麼總顧左右而言他?這兒就我們倆,也要打啞謎麼?”

嚴伊文因為高瘦飄逸,從同學嘴裡得了許多綽號。一開始大夥兒起哄叫她月下仙人,後來鬨得華南大學一位國文教授也知道了這件事,乾脆就在課堂上奉贈小字,改喚“月仙”。

這麼改倒也沒什麼,伊文曆來不虧這個名號。

“倒忘了,你問我家裡人呢……”伊文端起白色圓桌上的汽水微抿一口,才又繼續道:“太太叫爸爸打了,臉上好幾個巴掌印,怎麼見得人,不就隻有躲著。”

她說這話,臉上總帶著灰敗的笑,眼睛死死盯著裝汽水的玻璃杯。盧照欲言又止,無力地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嚴太太竟然會挨丈夫的耳摑,可見鐘鳴鼎食的嚴公館,內裡絕沒有外表那樣光鮮。

伊文自己把話接下去:“二哥去的那晚上犯急喘,太太不許大夫上門,在家裡大鬨了一通。後來還是四哥力排眾議,請了章醫生到家裡打空氣針,但什麼也都於事無補了……死人的皮肉骨頭硬得像石頭一樣,就是鋼針也紮不進去。”

伊文的身邊,沒有人能聽她說這樣的話,所以盧照聽得格外認真,並未出言打斷。

“前天晚上爸爸從香港回來,風風火火見了二哥最後一麵。又看見我和二嫂嫂站在病床前哭,一張老臉似掛不住,乾脆當著我們和四哥的麵,狠扇了太太幾個巴掌。但其實,他又何必作戲給我看呢?我還不至於眼皮子淺到,幾個巴掌就能收買……”

這樣混亂一個家,伊文獨自應對了這麼多年,旁人卻是一點忙也幫不上。盧照隻向伊文那端側了身子,關切道:“那以後怎麼辦呢?有想過麼?二少爺去了,你跟你嫂嫂也不用在家裡守著他過日子,你讀了許多年的書,可以到外麵做事,自食其力,總比仰人鼻息要好的。”

這個道理,伊文又何嘗不明白。她隻是小小年紀就背負一個殘破不堪的家,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罷了。

這時候談起未來,總覺渺茫:“阿照,不瞞你說,我已在一個比利時女學裡謀了事,隻等二哥下葬,就去那邊教書。學校配有教員宿舍可以住,我自己怎麼都有地方可以去。如今害我擔心的,隻有我二嫂,她那樣一個足不出戶的少奶奶, 又剛診出懷孕,能去哪呢?”

嚴二少爺有了遺腹子,可他人卻死了,這又何嘗不意味著,他留下來的孤兒寡母,將來都會成為嚴伊文的負累……

嚴太太那樣恨姨太太生的孩子,嚴子陵再怎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