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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350 字 2個月前

問一句:“你們開車來的麼?沒有的話,就坐我的罷。”

盧照當然說開了車的,又問:“劉叔叔,那位王小姐,你很熟麼?”

劉平伯心道:不僅我熟,你爸爸也很熟。但想了想,隻輕笑著點點頭,半真半假道:“幾麵之緣而已,沒有很深的交情。”

幾個鐘頭過去,天已經有些晚了。太晚不好開車,秋原便拉了盧照的手:“有什麼話明天上班再說吧,劉叔叔跑了一天,也累,讓他歇歇也好。”

盧維嶽的實業公司剛有起色,劉平伯就跟著他了,那些年兩個人在小黑山倒騰鉛礦,算是過命的交情。對盧照,劉平伯也像長輩一樣溫和:“還有什麼想問的?”

“那位王小姐,她會有事麼……”

年輕人才會關心這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劉平伯有心指教,話說得十分露骨:“那王婉秋,她是個什麼人?一個四通八達的交際花。中國人,英國人,美國人……總之,她的身邊永不缺救苦救難的人。退一萬步說,就算警察廳想問她的罪,她就不能現場勾搭一個權勢滔天的警官警長?她是死是活,哪用得著咱們操心呐?”

盧照又回頭看了一眼蓮靜庵,才發現這地方外表是那樣寶相莊嚴,跟裡頭那種花紅柳綠的風氣,竟是天差地彆。她總覺得惘惘,料想經營一個企業,不該是這樣千絲萬縷、汙穢不堪的。

劉平伯的車先開走,過後盧照他們才坐上回家的車。

“照劉廠長的意思,那竹山廠裡就不收購了?”秋原有些嫌棄蓮靜庵的脂粉氣,上車之後一直在拍來拍去。

盧照幫著他拍後背上蹭的灰,提出的看法不一樣:“廠裡這樣大動乾戈,又是政府官員,又是警察,分明就是誌在必得,收購是肯定要收購的。如今正巧王小姐被槍殺案絆住手腳,以劉叔叔的為人,他可能就先斬後奏了……”

反正永寧水泥廠背靠盧維嶽,官場商場都不缺人脈,要不是因為王婉秋在歡場上大小還算個人物,劉平伯對她,未見得有這樣客氣。直接叫人把山封了,再隨便塞給她幾個洋鈿,又有誰會違逆盧老爺的心意,反過頭去替蓮靜庵那群暗娼主持公道?

這樣的真相,總歸是有些叫人灰心。眼前發生的一切跟盧照理想中的中國實業,實在是差得太遠。她不至於天真到以為中國實業是完全為新國民服務的民族企業,但也不該像這樣,踩著人血往前進,而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企業家們,還混不當一回事。

回去的途中,果真經過一片田野,春耕農忙,田壟裡卻看不見弓腰勞作的人。盧照叫汽車夫把車窗升上去,忽而轉過頭問秋原:“我們國家的民生,竟已凋敝到這種程度了麼?”

秋原道:“這還算好的,去年東北戰事吃緊,市政廳號召大家義捐,市區的路邊還能看見抱著樹皮啃的人。”

盧照就不說話了。她很為今天看到的種種感到不平,但又無力去改變,隻能報之以沉默。

這一趟出行,總體來說還是收獲頗豐的。盧照回家之後也沒怎麼耽擱,吃了晚飯,又陪盧太太說了會兒話,她就進書房把今天的見聞形成文字彙報,等後麵有空,再當麵呈給她父%e4%ba%b2。

盧維嶽這兩天又往香港去了,他總放不下那個監事會會長的虛名,一定要去那邊%e4%ba%b2自坐鎮,以防其他幾個同行做手腳。他說是這麼說,但其實家裡人都知道,他時常都在上海香港那些地方奔波,為的,不外乎那邊的空氣新潮一些,更好教他快活罷了。

盧照把自來水筆寫到沒墨,秋原就進書房來找她。他也沒敲門,故意裝怪。但盧照看到地毯上出現一雙男式絨線拖鞋,就知道是他:“鬱秋原,白天的事都過了,你怎麼還在那裝神弄鬼?”

秋原看她笑著收起紙筆,知道這是完事了,便提議道:“去園子裡坐坐吧,聊聊天,看看月亮。”

盧照就是覺得心裡憋悶,想出去發散發散,笑著應下:“你等我,我去拿件披肩。晚上涼涼的,我怕冷。”

說完,她就一蹦一跳地回自己屋。

秋原無奈地笑笑,掉頭先去園子裡等人。

盧公館自帶一個後花園,有山有水,還雜七雜八種了很多花,基本叫得上名的都在,樹要少些,但也不乏低矮的鬆杉。有時候盧太太來了興致,還要在這地方辦花會。

今春天氣回暖,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花苞,暗香絲縷,沁人心脾。小石榴正開“謊花”,也許明天就敗了,鳳尾竹是一直都有的,再往西,還有幾株花期早的瑞香。花團錦簇,將人與外界悉數隔絕。

鬱秋原先占了一把藤睡椅,留給盧照的那把椅子,上麵還貼心地鋪了毛毯。

盧照一見就笑:“早知道有這個,我就不加衣裳了。”

她說是拿披肩,實際隻在長衫外麵套了件銀杏天鵝絨鬥篷。標準南國佳麗的個子,整張臉再往風兜裡一藏,更顯得小小一個,真跟外麵的高小女學生一般了。

秋原近來總感覺身上燥燥的,盧照還沒來得及往椅子上靠,他就先%e5%90%bb了她。

濕濕熱熱的兩片%e5%94%87,把盧照嚇得不輕:“作死啊!不要毛手毛腳地!”

秋原躺回原處,笑道:“知道你今天不開心,哄哄你也不行?我%e4%ba%b2愛的盧小姐,你不要太有威權。”

在許多生活瑣碎之處,鬱秋原總是格外的善解人意,他仿佛能讀懂人心一樣。這個男人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出身差了些,眼界總不夠遼闊。

但無論如何,他即將是她的丈夫了。

盧照閉上眼。她的睫毛細密卷翹,秋原看到了,又把頭伸出去%e4%ba%b2她的眼睛。這次她沒有再責怪他。

%e4%ba%b2著%e4%ba%b2著,秋原身下那把椅子就開始發出“嘎吱嘎吱”的抗議。盧照聽到了,就睜開眼:“椅子……要壞了。”

她的臉紅潤潤的,像很動情似的,秋原有些愛不釋手。他把盧照的手往頭頂放,接著細細密密地啄她:“不要管那些,我們回房去吧?”

這個男人現在是越來越明目張膽了。

第10章 .月離

就回房裡去,也無外乎現在這樣。從盧照回國,他們倆再怎麼耳鬢廝磨,也總是欠缺一道手續,其實彼此都知道,走不到最後那一步。

鬱秋原在這事上似很有忍性,隻要盧照不點頭,他也不敢有多過分的舉動。頂多就是像現在這樣,賴在她身上,像春情肆虐的小狗一樣嘬個沒完。

而盧照,她心裡大概還是有些顧慮,令她不能全身心地交付一個男人。這一點情況,已經持續多年了,她跟嚴子陵在英國時,也差不多。

瞻前顧後,搖擺不定,這些壞習慣就像一個巨型魔獸,近年來已幾乎將盧照的生活完全吞噬。

而今晚,就現在,她卻有意逼自己做出一個涇渭分明的抉擇。秋原意猶未儘地趴在盧照頸間,她十分愛憐地摟住他,同意的話幾欲%e8%84%b1口,先看到樓裡樓外的燈都亮了。

華燈初上,家裡總歸有事發生。

盧照隻好半路改口推開鬱秋原:“彆鬨了,必是爸爸回來了。你瞧,燈火通明的,除了他,誰也沒有這樣的派頭。”

秋原最後還不忘掐一把盧照的腰,悶悶道:“真掃興,天底下沒有比老爺更會掃興的人了!”

盧照掙紮著坐起來,又理了衣裳,正了神色,這才站起來往屋裡走:“你還在這兒吆五喝六,待會兒爸爸看不見你,肯定把你罵個狗血噴頭。”→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盧維嶽就是這樣,他拿鬱秋原當養子看,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疾言厲色得很。

盧照一麵往裡走,一麵回頭跟秋原咕噥,一不小心,就跟小月撞了個滿懷。

小月年紀大,個子矮,自己撞得頭暈眼花,還不忘伸出手去扶盧照,憤然道:“噯唷,小姐你那眼睛都長到哪裡去了,撞得我心驚肉跳!”

盧照定睛一看,小月的鼻子都差點被撞歪了,於是頗為愧疚地替她揉了揉:“是我不好,你多擔待。”

秋原這時才從花園裡出來,錯認得比盧照還快:“是我們不好,我纏著阿照說話,她沒顧得著看路。”

小月心知這兩個人從小就互相包庇,也懶得生氣,隻催促道:“老爺回來了,太太睡得沉叫不醒,我上來請你們下去迎一迎。”

一聽這話,盧照和秋原就不好再耽擱。秋原趕在前麵一點下樓,他怕去晚了,盧老爺又挑他的事。盧照則先回房%e8%84%b1了鬥篷,在屋裡不吹風,穿成那樣不相宜。

等她換完衣服再下去,堂屋卻是少見的和洽。鬱秋原本來站著,盧照一露頭,盧維嶽看到女兒了,又手忙腳亂地給女婿指了個坐的地方。

盧照看她父%e4%ba%b2裝模作樣,還在樓梯上就笑:“您要訓他就訓他,弄得好像我來了,倒影響你們公事公辦一樣。”

實際盧維嶽今天卻沒多少找茬的心思,隻憨笑兩聲,並不接話。他在香港的事情一切順利,回家反而像度假,悠閒得不能再悠閒。

盧太太一直都有個神經衰弱的毛病,晚上吃了藥,睡下之後一般不會再起來。沒有管家婆礙事,盧維嶽深更半夜還打算抽雪茄,催著鬱秋原給他點煙。

盧照見了,就眉毛倒立,喝住秋原:“不許去!爸爸要實在嘴巴無聊,廚房裡還有新製的紅白桂花糕,媽特意囑咐加了橙皮、葡萄乾在裡頭,夠你磨牙了!”

家裡什麼都好,就是有人管東管西。這固然是一份愛,但多數時候,又是一種難以卸卻的負擔。傭人端了桂花糕上來,盧維嶽撚起一塊嘗了,始終覺得白味,不如洋煙洋酒來得利口。

他這個人現在就是這樣,在家裡是一刻也坐不住的。一回家就隻想把肚裡的話揀緊要的說一說,過後就還是去外麵住才好,外麵隨便哪個豔場,都比家裡要鬆快。

盧照也很明白她父%e4%ba%b2的秉性,不等他開口,先直起腰問:“您這一趟回來,是香港那邊的事有結果了麼?”

結果固然沒有,但也快了。提到錢權這些事,盧維嶽總是得意居多:“你老子我是那麼好欺負的麼?就是洋人,也少不得要看我的臉色,更何況嚴啟瑞他們幾個老家夥!”

話趕話說到這,盧照和秋原總要奉承兩句的,一個說爸爸寶刀不老,另一個就隻好誇老爺運籌帷幄。

盧維嶽卻很急著出門似的,又叫傭人把大衣給他拿來,自己拄了拐杖,說:“哦,對了,你媽明天要醒了,記得給她說一聲,往南京嚴家送一份祭禮。”

嚴子陵家裡要說有什麼人過世,那必定是他那個多愁多病的二哥。盧照跟嚴家二少爺沒什麼交情,隻跟他%e4%ba%b2妹妹嚴伊文關係不錯。

盧維嶽隻吩咐送禮,那家裡肯定不打算派人%e4%ba%b2去南京吊唁。本來也是,嚴二少爺在社會上沒有熟人,他這一輩子都隻是個被深宅大院鎖死了的病人。就算有人肯去為他開吊發喪,想也知道是礙於他父%e4%ba%b2兄弟的情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