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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355 字 2個月前

麼走,他竟完全答不上來。

“剛不知是誰自詡是‘老南京’,怎麼這會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了?”盧照從汽車裡下來,戲謔著說。

鬱秋原在南京讀書這幾年,卻是渾渾噩噩的時候多。學校裡都是些出身不俗的大家子弟,憑他的人生經曆,很難交到真正的知心朋友。他少與人交際,空閒時便隻知道埋頭苦讀,南京城裡有甚好吃的,好玩的,自然是很難了解。

原來覺得孤僻些也無妨,甚至有時候沈錦如約出去玩,鬱秋原還覺得煩。現如今對著一座風光秀麗的棲霞山,卻不知從何看起,他忽而又有些後悔,牽了盧照的手,說:

“早知道,上回錦如小姐請我同遊棲霞山,我該答應她的。”

盧照腳上是一雙做工精良的緞麵繡花鞋,踩在破敗殘缺的石階上,總有些暴殄天物。她有些心疼:“回去媽肯定又要數說我,可惜了這鞋。”

好好一雙繡鞋,卻是糟蹋得不成樣。秋原看到,便說:“這兒離山門也不遠,我背你上去罷。鞋麵上都是泥,下山的時候也不好看。”

盧照自然求之不得,反正都是訂了婚的未婚夫妻,也不怕誰笑話。秋原一蹲下,她就十分聽勸地趴到他背上,還挑剔道:“瞧你這細胳膊細%e8%85%bf地,再把我摔了。”

秋原壞心眼地抖摟兩下後背,一邊往山門處拾級而上,一邊嚇唬盧照:“噯唷,背不動了。”

盧照氣呼呼地捏他的耳垂,以作反擊:“鬱秋原!你給我當心點兒!”

不多久,他們就進了棲霞寺。

約莫是冬天的緣故,寺裡的人並不多,大門口自是三教九流俱在,但幾座偏殿卻少有人駐足。盧照在前麵東瞧西看,秋原就在她身後跟著,兩個人的距離始終不遠不近。

就這樣走走停停,連暢觀亭也走到了。亭子裡有幾個乞行之人正在哀嚎,盧照走上前去,隻給其中一對衣衫襤褸的祖孫贈了錢。

鬱秋原默默看著盧照做這一切,等她接受完窮苦之人的感謝,才把她從亭子裡拉出來:“時局如此,難民千萬,救不完的。”

盧照也說:“是啊,救不完的。”語氣十分惆悵。

沿著山徑繼續前行,終於看到遊者雲集的千佛岩。有一對年輕夫妻似乎還帶了會照相的友人出門,一堆人圍在那看他們攝影留念。

盧照拉著秋原擠進人堆,倒把佛窟下那對略顯彆扭的年輕夫妻認了出來——恰是剛剛舉行完訂婚宴的嚴子陵和王頤。

嚴子陵輕輕勾帶著未婚妻的腰,%e4%ba%b2昵有餘,又不至於招惹閒言碎語,正合他的為人。跟嚴子陵的從容不迫比起來,王六小姐更像被趕鴨子上架的那個,照相師請她把手搭在未婚夫的肩上,她卻怎麼都不肯,臉上紅霞未褪,配上高鼻梁深眼窩,比新娘裝還要好看。

後來實在拗不過,場麵一度陷入尷尬,嚴子陵才拉了王六小姐的手,笑著替她解圍:“她怕生,三哥彆為難我們了。”

被叫“三哥”的照相師這才心滿意足地收手,認真照起相來。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外圍起哄的看客逐漸變多,盧照他們被擠得沒地方站,隻好悻然下山。

從山門往下那一段石梯,秋原依舊將盧照背在背上。

兩個人都想不到在這兒也能碰到故舊,秋原試圖打破僵局:“四少爺和六小姐都不是張揚的人,想是家裡要他們出來。新婚燕爾,出來照個相,一麵加深感情,也方便日後紀念。”

盧照默然。隻把臉埋進秋原的後背,過了許久才說:“我並沒有羨慕王六小姐,我可憐她。嫁給嚴子陵,更多地,是嫁給他那個恨海難填的家,嫁給一個已然陳舊的時代,嫁給一群悲劇性的人物,我其實,並沒有那樣的勇氣。”

秋原謹慎著往下邁步,十分驚疑:”你們在英國朝夕相處了五年,連跟他結婚的勇氣都沒攢夠麼?“

“子陵很有魅力,有時候,我當然也會被他完全吸引。但隻要一想到他們家,我們家,就又清醒過來……”

“那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慶幸?我沒有一個像樣的家,可以教你這樣為難。”秋原苦笑著自嘲。

鬱秋原沒有家,這確是他的長處。一個略有些殘忍但又無與倫比的長處。

盧照把手伸進秋原的圍巾裡,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憐惜:“我答應你,一定會跟你結婚。”

結婚,這也許真是一件各得解%e8%84%b1的事。

秋原平穩地走完最後一步石階,雖彎了嘴角,卻又不是在笑:“好,都聽你的。”

下了山,他們也沒心思去彆的地方,乾脆回小公館吃晚飯。

盧照和秋原前腳剛走,嚴子陵就牽著王頤沿著石階緩慢下行。王頤腳上那雙瘦嶙嶙的麂皮鞋更不適合攀緣,一步一頓,非得緊抓嚴子陵的手不可,不然很容易滑倒。

可話說回來,王頤這一身行頭,本來也不是為爬山準備的。她陪同嚴子陵送了客,下午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消耗,一開始約了交好的兩個女儐相去戲院看電影。偏這時候嚴太太橫插一腳,說好容易訂次婚,一定要嚴子陵領著王頤去相館另照幾張得體的相片。

要說照相,婚宴上就照了不少,照片又不能當飯吃,要那麼多乾嘛?王頤悄悄拉了嚴五小姐的袖口,這樣問她。

可伊文卻說,今兒席上人太多了,照相師把王頤和嚴子陵照得像兩個冤鬼,嚴太太瞧了很不滿意。

也是王六小姐運氣不好,又碰見嚴子陵那個三哥好事,非說他的照相技藝比相館的師傅還要好,嚷嚷著要到棲霞山拍外景,他說的神乎其神,連嚴太太都被唬住,才有了後麵的事情。

嚴太太那個人,動不動就要哭,王頤不敢惹她。隻扶了鬢角,拿眼去看子陵,向他求救:“天氣冷了,山上少不得還有雪,就在相館裡照相,不更方便?”

嚴子陵不至於是非不分,也向他母%e4%ba%b2抱怨:“三哥愛胡鬨,偏您也縱著。明知天寒地凍,還往棲霞山跑,為了一張照相,有意思麼?”

嚴太太一向迷信她這個博士兒子,聽了子陵的話,又有些猶豫。反而是一直坐在沙發上抽雪茄的嚴老爺拍板道:“相機也有,照相師更是現成的,棲霞山秋冬景色又好,去照個相,怎麼就為難你們小夫妻兩個了?”

嚴啟瑞自詡遺老,但除了不信民國紀年,其他地方,也看不出他對大清朝的感情。嚴子陵就很看不慣他父%e4%ba%b2某些欺世盜名的做法,父子倆總也不融洽,做老子的一開口,做兒子的自然而然就想回嘴。

子陵正欲反%e5%94%87相譏,王六小姐卻按了他的手,搶先道:“為人子女,哪有跟父母擰著來的?父%e4%ba%b2母%e4%ba%b2放心,我們這就出門。”

媳婦這樣曉事,嚴太太自然高興,當即就叫家裡的司機開著車,把子陵夫妻倆並嚴三少爺送到了棲霞山。

王頤上山的時候,後腳跟就磨起了血泡,到了下山的時候,%e8%85%bf腳更不方便。她在家裡受慣了氣,本來是很能忍的,也不打算跟誰抱怨,包括嚴子陵。

後來是子陵看她實在走得彆扭,才上前道:“這幾步石梯實在太陡了,你若不介意,我抱你下去,好麼?”

王頤說不出好還是不好。她隻覺得這一天倒黴透了。莫名其妙嫁給一個不過幾麵之緣的男人,她甚至連嚴子陵的長相都沒怎麼記清楚,到了婆家,又處處都要忍氣吞聲,比在家裡當老姑娘還不如。

她這一委屈,就眼淚汪汪地站著不動,隻背了身,不叫嚴家兩兄弟看到。

嚴家三少爺嚴子鈺是個愛起哄的人,又沒成家,胡鬨得無牽無掛。他知道王家此時不如嚴家輝煌,就往死裡欺負王頤,誰叫嚴太太這些年在幾個妾生孩子麵前總不積德呢。

“喲,四少奶奶怎麼哭了?這大喜的日子,傳出去成個什麼樣?”

嚴子陵聽到這話,隻冷冷地看一眼嚴子鈺,把他嚇得噤聲後,才主動去拉王頤的手:“還是累了,我抱你走。”◎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王頤雙腳離了地,才試著身上好受些,眼淚雖還在掉,但她把臉埋在嚴子陵懷裡,並不怕人看。

等到了嚴家停車的地方,嚴子鈺卻又不打算跟弟弟弟妹一起回家,他自己掏錢包車,找地方抽大煙玩女人去了。

車裡沒了外人,嚴子陵才把王頤從懷裡鬆開,開誠布公地說:“我這個家,也就這樣了,你跟了我,是要受委屈的。”

王頤聽他這口氣,有些不確定地反問:“四少爺,你,你是想悔婚麼?”

王六小姐,先前有過這樣的經曆,所以她在這方麵總是格外神經過敏。她要不是被退過一次婚,再怎麼也不至於二十八了還結不成%e4%ba%b2。

嚴子陵不妨她想得這樣歪,他並不知道王頤之前被人退過%e4%ba%b2,事實上,蘇州王家把這事瞞得極好,嚴太太把未來兒媳婦的身世顛來倒去查了好幾遍,不也什麼破綻都沒抓到?

南京跟蘇州,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蘇州人都知道的事,南京人卻未必知道,這也不稀奇。

子陵覺得王六小姐這話說得沒道理,但又找不到好的道理來反駁,隻說:“不,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你想哪去了?”

王頤鬆了一口氣,可眼淚卻又掉下來。嚴家的汽車夫跟沒事人似的在前麵開車,嚴子陵更是一派坦然,隻有王頤自己在哭。她很難為情,更不想被嚴子陵小瞧了去,隻好勉強自己笑:“是我想岔了,四少爺彆見怪。”

子陵這時候才想明白,王頤的腳,應該是受傷了,不然不至於哭得這樣稀裡嘩啦。他捉過新婚妻子的小%e8%85%bf,放在自己大%e8%85%bf上,%e8%84%b1下皮鞋,看到血泡已經發紫破裂,語氣裡倒多了責難:“都這樣了,你怎麼也不說一聲?”

王頤掙紮著把腳收回去,悶聲道:“說了又怎樣呢?”

嚴子陵沒跟她爭論什麼,隻問司機車上備了藥箱沒有,在找到紗布和碘酒後,就低下頭給王頤上藥。

王頤其實見過很多有頭有臉的闊少爺,她家裡有五個姐姐,各個都是結交闊少爺的專家。

少爺們大多鼻孔朝天,不可一世,像嚴子陵這樣肯低頭做事的,確確實實很少見。她忽然就明白,為什麼海陵盧家那位小姐,會跟眼前這個男人鶼鰈情深那麼多年,更有甚者,他們到最後也沒有徹底翻臉。

嫁給這樣一個男人,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王頤滿心惶恐。

嚴子陵和王頤在棲霞山照的相都很漂亮,嚴家的老爺太太讚不絕口,第二天就用看起來最般配的那張登了報。嚴家公而告之跟王家結%e4%ba%b2,沈誌華跟嚴啟瑞又一向私交甚篤,說起來,江蘇省內這一群富紳裡,隻有盧維嶽被他的同行們毫不憐惜地一腳踢開。錢也好,權也好,他們樣樣都不想叫他沾。

這群老東西彼此之間明爭暗鬥,越發沒個遮掩。

盧照第二天在回海陵的火車上買到了最新的報紙,打開一看,“訂婚啟事”那一欄赫然印著嚴子陵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