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姐。她雖已過了傷心的時候,但還是怔愣了一會兒。
秋原見她出神,就從臥鋪裡探出頭來,問:“怎麼了?彆跟我說,你還惦記他。”
“鬱秋原,你怎麼什麼醋都吃啊……”盧照小心翼翼地疊好報紙,笑嘻嘻道,“真是小肚%e9%b8%a1腸。”
秋原重新躺下去看書,語氣閒適許多:“論心大,誰比得過你盧大小姐。你那顆心,竟然同時裝著兩個男人,可怕得很!”
“臭不要臉!哪個心裡有你了?”
秋原悶聲笑,肩膀微微聳動,盧照氣得直起身子,朝他%e5%b1%81%e8%82%a1扇了一巴掌。他也不生氣,又翻過身來抓了盧照的手,說:“你這麼氣急敗壞乾嘛?放心,不管你心裡有誰,我心裡隻有你,好不好?”
鬱秋原總是這樣油嘴滑%e8%88%8c,好話到了他嘴裡,也變得壞起來。他還很會上演癡情公子的戲碼,盧照被他黏膩的眼神追蹤一段時間,就再抬不起頭。
她本來想罵他的。後來又給忘了。
第7章 .月圓
嚴子陵和王六小姐訂婚宴的熱潮很快就過去,登報那兩天的熱乎勁一過,就不見有多少人提。
盧維嶽在家養傷,明知嚴沈王三家搞孤立,他一時也想不出辦法來興風作浪,好在其他三位同行在年前這一段時間也沒什麼大的動靜,官場也好,商場也罷,都是太平的時日居多。盧維嶽獨大,王漢章獨小,嚴啟瑞與沈誌華卡在中間不上不下,這樣的商界格局並沒發生太大的變化。
先前吵得很凶的“監事會會長”任命糾紛,因為盧維嶽請了洋人代表介入,各方力量幾經博弈,最終依舊沒定論。
但對於某些可能會引起巨大動蕩的事情來說,懸而未決比一錘定音要好。沒有定論,各方人員還可以接著磋商,真要是分了高下,那才是真正意義上打響了權力爭奪戰,幾個老家夥不拚個你死我活,難以收場。
就現階段而言,大家還是默認暴風雨來臨前應該要有一段時間的“冷靜期”。
盧照和秋原回到海陵,盧維嶽對女兒女婿並沒有彆的安排,他們便按部就班地去各自的工作地點,早出晚歸,結伴而行,看著很像一對恩愛鴛侶。
人的生活,大半的時光都被瑣碎填滿,不論貧富。盧照在水泥廠的工作,就是以處理細小事物為主。盧維嶽並沒有給她全權管理一家企業的權力,更不許她一整天都坐在辦公室裡發閒。
永寧水泥廠既然是生產洋灰的,那麼盧照就得把相關行業的產、銷、供等多方情況摸得又熟又透,每天穿上工服按時進廠觀摩、學習,和廠裡的工程師交流生產細節,有時候還要熬夜讀技術資料和書。
盧照之前從書本裡學到的知識,大多很籠統,涉及到具體的工廠經營管理之類的問題,她都是很模糊的。到永寧水泥廠工作這一段時間,彆的不說,她又把學校裡講過的化學知識重新揀了起來,如果問到洋灰配方,不會有人比她更懂。
做成一件事,總歸會有成就感。盧照在工作上進展很順利,所以她近些日子總是十分意氣風發,在廠子裡加班到很晚,也不覺得累。有時候非要鬱秋原去辦公室找她,她才想起下班的時間到了。
這天秋原照常去接她,她還埋怨他來得太早了,導致她還有十幾頁書沒有看完。
馬上就是新年,舊的一年雖總不太平,但街上還是少不了張燈結彩,鞭炮殘渣遍地都是。秋原幫著盧照整理了辦公桌,順手抓了她的珠子提包,笑道:“今晚在外麵吃吧,我不想喝太太煮的雀兒粥了。怪燥。”
盧照抬頭看了一眼窗外,隻看見幾盞微亮的路燈,難得不跟秋原拌嘴,一麵往外走,一麵問:“你想好吃什麼了?”
“九江飯店新出了西菜,你不是還沒空去?”
近些日子總是泡在廠子裡,盧照哪裡也沒去過,她原來倒是有個愛吃的毛病,如今竟都大改了。自己想來都有些不可思議:“還真是哩,趕時髦,我現在是一點也不會了。”
鬱秋原的生活一向很素簡,儘管他有一個富庶的嶽家,儘管盧維嶽夫婦並不曾在金錢上刻薄過他。但秋原卻始終覺得,他隻應該花他賣身給盧照的那份錢,那份活命錢,至於彆的涉及到享受或尋歡作樂方麵的開銷,就不是他該肖想的。
就像今天,要不是他提前預備了一個比較嚴肅的求婚儀式,又剛領了薪水,他也不好意思請盧照去九江飯店吃飯。雖然薪水也是從盧家的錢莊裡發下來的,但鬱秋原好歹也為之付出過些許不起眼的辛苦,這會讓他略微心安理得一些。
儘管是自欺欺人,但自有他的可愛之處,隻能這麼說。
秋原來廠裡之前就已經提前叫好了包車,所以他們很快就到了九江飯店。夥計在前麵熱情地帶路,秋原輕輕攬了盧照的肩膀,徑直在二樓的雅間落座。
進去一看,平平無奇的包廂,平平無奇的酒菜,就連鬱秋原的神色和語氣,都是那麼的平平無奇。盧照覺得很奇怪,她總覺得鬱秋原今天應該是想跟她說些什麼的,於是就擱了手中的湯匙,用一種半驚半疑的目光看向他。
“專程請我吃飯,就真的隻是為了吃飯?”
九江飯店的飯菜,其實也就那樣,並不會比盧公館家常的菜色好到哪裡去。但鬱秋原卻吃得很開心,又挑起桌上的清蒸桂魚,讚道:“你放心,不會是鴻門宴。店老板說新進了法國的朗姆酒,要不要開一瓶嘗嘗?”
盧照懂酒,隻不愛酒。張裕公司年年都會往盧維嶽在上海置辦的宅邸送紅葡萄酒當年禮,盧照見多了世麵上的把戲,就對酒和酒家一並產生了不太好的世俗印象,於是對秋原的提議敬謝不敏。
但秋原卻還是叫人倒了兩杯琥珀似的紅酒,有滋有味地呷起來。他是真不怎麼會喝洋酒,不過今夜的狀況實在太好,令他得意忘了形。
盧照就坐在對麵,噙著笑,回國以來長了些肉,都堆在兩腮,就像細嫩瓷淨的臉上平白結了一隻鮮脆多汁的粉蘋果。叫人看了,就想不問主人,先咬上一口再說。
鬱秋原暫且還沒有咬人的膽量。所以他隻是含情脈脈地看著那個人,憨憨傻傻的,盧照一手奪過他的高腳玻璃杯,他也隻是笑。
“你彆喝了,你喜歡發酒瘋。”
這一點紅酒還不至於醉人,但鬱秋原的確是個酒瘋子。盧照去英國的前一晚,鬱秋原喝的是純正的白酒,所謂酒壯慫人膽,他那晚的膽子就不小。盧照最後被他欺負哭了。
當時覺得自己很混賬,現在想起來,當真是一點也不值得後悔的。儘管那時候所有人都瞞著鬱秋原,但他還不至於蠢到令人發指的地步,盧照出國就是去跟嚴子陵過二人生活的,沒有人告訴鬱秋原,但他就是能預知真相。
他不確定盧照還會不會回來。就算她還會回來,他也不確定那時候自己還在不在盧公館,盧維嶽夫妻還會不會一如既往地養著一個廢物女婿。又或者,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這些事變數太大。所以他才會在盧照走的前一天晚上,對她做那些過分的事情。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盧照真心喜歡嚴子陵不假,但她也不是一點都不喜歡鬱秋原,至少,看在他衷心愛慕這麼多年的份上,她應當不至討厭他。秋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短暫地擁有過愛情,還有,欲望。
在那時的鬱秋原看來,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機會。他並不比這世麵上的男人高尚到哪裡去,看到機會,就隻想牢牢把握,絕不會輕易放開。
今天晚上的月亮,就跟那晚的很像。黃黃的,圓圓的,斜掛在對窗,照得人心比尋常更活絡。鬱秋原很高興,他覺得屬於他的機會,終於又來了。他見好就收地咽下最後一口酒,然後結賬走人。
九江飯店在坡子街,離盧公館並不遠,喝了酒正好吹風,盧照就領著鬱秋原步行回家。晚上並沒有很多車,畏寒的店家早早就關了門,隻有街燈忽明忽暗,人置身其中,有如穿行在煙幕裡,很感覺慌張。
盧照走在稍前的位置,時不時回頭望兩眼鬱秋原。她怕他失了路。
秋原的興致卻很高,眼神晶亮,這個男人單看模樣,並不會丟誰的臉。盧照於是放心些,又繼續往前走,還不忘催後麵那個人:“鬱秋原,你好好地,彆在大街上發瘋……”
話還沒說完,那個瘋瘋的人已經追了上來,著急忙慌地往盧照手裡塞了一個戒指。盧照摸出來圓環的形狀,知道是什麼,但她並沒有急於攤開手看。她鬆鬆地合上手掌,硬硬的,還硌手,像是個不怎麼名貴的寶石戒指。
當然,憑鬱秋原的財力,他也買不起貴的。◎思◎兔◎在◎線◎閱◎讀◎
盧照揮了揮拳頭,眯眼笑:“哪裡來的?”
“買的。”
他這時候說話,就真帶上三分醉意了。
“我問你在哪買的,你又不會造戒指,我能不知道你是買的?”
“忘了。”
“買來乾嘛用的,不會也忘了吧”
盧照總有些懷疑鬱秋原的精神狀況。
她不知道的是,其實他這時候清醒得很。他還會俯身%e5%90%bb人,%e5%90%bb了人,他還會說:“當然是請你嫁給我。盧照,當然是請你嫁給我。你答應嫁給我麼?”
大街上說這些,是會有一些奇怪。再加上鬱秋原曆來又是一個嘴巴很壞的人,他總是一麵裝出老實相,一麵使壞。所以盧照略略往街燈下退了兩步,揶揄道:“叫你不要發瘋,你怎麼還瘋得更厲害了?”
他們早就有婚約在身,連婚期都定了,今晚的盧照,不會說拒絕的話。她可能不會很爽快地答應,但她絕不會直接拒絕。
鬱秋原想到這裡,更醉得一發不可收拾。他沒有咄咄逼人,隻是彎腰,趴在盧照耳側,又低喃一句:“你不用一定要給我確切的答案,我沒有在問你,我是在問我自己的心。我在安撫它,它畢竟喜歡你……這麼多年。”
“噯呀,你醉醺醺地,咱們回去再說。”盧照推開鬱秋原毛茸茸的腦袋,順手還幫他掩了掩大衣下擺。
他們繼續往回走,沒再說話。
夜風偏冷偏硬,吹在臉上會有些疼。鬱秋原終於想起來走到盧照前麵替她擋風,路過撚燈做夜市的糕點鋪子,還問要不要買點什錦蛋糕回去當夜宵。
盧照這些日子習慣了操勞,回家多半還要再看一會兒書,偶爾也會問張媽要宵夜吃。但今晚上,她卻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再看書,她想好好思考一下她跟鬱秋原的關係。
是,他們是未婚夫妻,但也僅僅隻是未婚夫妻。這種關係太過抽象,盧照想再具體一點。
“彆買了,再不回去,媽她們該著急了。”
盧照說完,拔%e8%85%bf就走。
秋原蛋糕買到一半,見她走了,付錢都隻付了個大概,吃虧占便宜什麼的都來不及計較。隻知道趕忙追上去。
兩個人磕磕絆絆到家,盧維嶽竟然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