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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330 字 2個月前

個。

盧維嶽先前也來過兩回信,說要回來,但都沒有下文。這次難得較真,冬至節一過,他就進家門了。

要換了早些年,盧太太還會管著點丈夫出門,不許他在外頭拈花惹草。從盧老爺傷了身子,她倒把個甩手掌櫃當得出神入化。一個不能生的男人,還有什麼可怕的?

這次盧維嶽兩處太陽%e7%a9%b4帶著挫傷回來,周以珍也隻當沒看見,處理傷口、上藥這些活兒,全交給張媽去了。

好好出趟門,怎麼帶了一身傷回來,盧照和秋原都覺得匪夷所思,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爸爸,您這是跟人打架了麼?”

張媽做慣了粗活,下手沒多少輕重,盧維嶽疼得齜牙咧嘴,趕忙把藥酒塞到周以珍手裡:“你隻管看戲!派個老貨來敷衍我!”

張媽敢怒不敢言,盧太太微笑著叫她下去,自己接過藥品繃帶照料丈夫的傷情,假意心疼道:“老爺為了我們一大家子奔波,真是辛苦。我原就說,孩子們都大了,怎麼都該讓老爺享享福,隻是這拚刺刀的活兒,誰又能替老爺呢?少不得隻有勞累老爺再多操勞些時日了……”

盧太太平日裡說話總是溫聲細語,也不大噎堵人。隻有在盧維嶽麵前,她是一句好話也沒有的。

盧照習慣了父母這樣,小臉笑得跟花一樣,又問:“爸爸,香港出了甚麼事?你怎麼這樣了?”

盧老爺氣憤地看了妻子一眼,反而對著秋原橫眉怒目:“那日讓你隨我去香港,你不去!這下好了,我挨了人家的欺負,你們心裡就舒坦?”

秋原怎麼也沒想到,火又燒到自己身上來了。盧維嶽一向不喜歡有人跟他犟,秋原便規矩地認了不是:“原是我的錯,老爺受苦了。”

盧照本來想回護秋原,但一想到這兩日還要在老頭子手底下替他謀事,隻得忍回一口氣,又好聲好氣地慰問道:“爸爸,你彆光顧著尋自家人的不是,就事論事不好麼?”

盧老爺子這回還真是陰溝裡翻船,被人擺了一道。而且擺他的還不是彆人,正是鎮江沈家,聯合南京嚴家並蘇州王家。起因是政府新頒布了法令,要在商會之外新成立一個“監事會”,以後的中國實業,就都得按照“官督商辦”來辦事。

按理說,這樣的規矩,曆來就有,也不稀奇。盧老爺唯一不痛快的地方隻有兩處,一是官權過大,商權過小,個人資本難有活路;二就是,新成立的“監事會”擬推選會長,嚴沈王三家串聯一氣,盧老爺獨木難支,會長一職,終要落入他人之手。

大權旁落,正好犯了盧維嶽的忌諱。

“那該死的嚴啟瑞!平日裡端遺老遺少的架子,罵委員長他比誰都起勁!真要變起節來,又像%e5%b1%81溝後頭有鬼在攆一樣!一個狗%e5%b1%81會長,倒活似一麵風月寶鑒,正照出一群骷髏怪來!還有沈誌華和王漢章,兩個人沒一個好東西!”

盧老爺這一番慷慨陳詞,倒把除他以外的江蘇富商都罵進去了。嚴子陵的父%e4%ba%b2,沈錦如的父%e4%ba%b2,並一個江河日下的王家,竟沒一個放過的。

盧照倒覺得她父%e4%ba%b2這個氣急敗壞的模樣還挺可愛,跟秋原兩個人彼此眨眨眼,還有心思說笑:“到底是爸爸,罵人都在用典。”

秋原也笑:“風月寶鑒的典故本舊,也就是老爺,新瓶裝舊酒,倒裝出新意來了,實在佩服。”

這兩個人一唱一和,盧太太已笑得直不起腰,一迭聲地喚“噯唷,噯唷”。

盧維嶽在香港受那幾個同行的氣,回了家又要受妻子女兒的譏笑,心裡的委屈簡直沒處哭訴。他這時候又想起上海租界的十裡洋場,想起那些任憑施擺的舞女們,但這又是他人生中另一種不堪回首的痛了,不想還好,一想,心更抽疼得厲害。

還是有個兒子好啊。嚴啟瑞有兒子,沈誌華有兒子,王漢章有兒子,所以他們總是抱在一起搞小動作。盧維嶽自認處處比人強,老天偏要讓他缺個兒子,平添這麼一樁憾事,真真氣煞人也。

秋原到底是“未過門”的女婿,倒怕把老嶽父氣出個好歹,這時候又站出來打圓場:“那您額頭上的傷,不會是那幾家老爺打的吧?”

怎麼不是?江蘇省內這幾個稍有些名姓的富紳老爺,回回聚在一起議事,議不議得出結果另說,但吵得麵紅耳赤是肯定的,有時候也打得不可開交。

一想到這些,盧維嶽又起了談性,豪氣乾雲,道:“他們比我可慘多了!幾個老家夥聯起手都鬥不過我,我自是一人一拳,揍得他們人仰馬翻!”

這話就隻能當笑話聽了,盧維嶽到底上了年紀,打起群架來,不吃虧就是萬幸,哪還能占到便宜。

盧照到底心疼父%e4%ba%b2,接過母%e4%ba%b2手裡的繃帶,%e4%ba%b2手替他纏在太陽%e7%a9%b4上:“您就嘴硬好了!看您嘴硬到幾時!”

沒有兒子,總還有個女兒。盧維嶽又哈哈大笑起來:“難得阿照回來,我們才能一家團聚!明兒,最晚後兒,我要宴請四方,慶祝我女兒學成歸國!”

這場酒宴倒是避無可避的,盧照和秋原的婚禮,日子雖定在了明年的陽春三月,總缺一個昭告四方%e4%ba%b2友的時機。盧維嶽辦這場宴,除了替女兒女婿的婚禮造勢,隻怕也想趁機招攬人心,好奪回“會長”之位。

總而言之,中國人鄭重其事地吃飯,沒好事就對了。

盧維嶽的如意算盤打得精,奈何身體跟不上,太陽%e7%a9%b4上的傷一時比一時疼,翌日便起不來身。那幾個在會場上鬥得烏眼青的老爺也沒討到好,省城內幾個名氣大的老爺子一並倒下,盧照的接風宴上就少了真正唱戲的角兒,於是也就延後了。

大概中國社會最不缺的就是筵席,盧照沒開成的宴,嚴子陵先替她開了。

電話打到盧公館,周以珍聽完一臉喜氣,在堂屋一聲高過一聲地喊:“阿照!快下樓來!南京的嚴太太打電話來請你和秋原去她家吃喜酒,你猜怎麼著,她家四少爺訂婚了!新娘正是王家六小姐!”

嚴子陵,竟然這麼快就跟彆人訂婚了……

盧照始終覺得有些恍惚,她前些日子在心裡設想過許多次的“了斷”,也許現在真要來了。

她和嚴子陵從沒有計劃過未來,她另嫁,他另娶,一切隻在情理之中。盧照做好了隨時見證變故的準備,她隻是沒想到,嚴子陵的動作竟這樣快。上回遊溱湖,他還用那樣依依不舍的目光看她,兩月不到,他就成了彆人的準新郎……

的確有些太過倉促。

“媽,我這兩日淋巴有些痛,你替我回了嚴太太吧?”

周以珍像沒聽到這話似的,兀自又把秋原從樓上喊下來。

盧維嶽把女婿安排到自家的錢莊做事,下星期一走馬上任。秋原為了不露怯,這幾日正埋頭苦讀金融方麵的書,聽見盧太太叫自己,腦袋還有些發暈,問:“太太,出什麼事了麼?”

盧太太把女兒女婿拉到身邊仔細看了,專挑不滿意的地方:“阿照這趟回來裁了不少新衣裳,她出門我是不擔心的。倒是秋原不像話,你爸爸前些時候訂了一件狐狸皮大衣,隻好讓你先穿。”

秋原被拉著轉了好幾個圈,盧太太沉浸在一種極度快樂的情緒之中,根本問不出什麼話。他隻好把目光轉向盧照,壓低聲音問:“太太怎麼了?”

“她高興呢。嚴子陵開訂婚宴,指名道姓請我們去。”

拆散一段感情,有時候比促成一樁婚姻更令人喜笑顏開。

盧照的眼眶裡蓄著淚,有一滴已經垂落到睫毛上,但她並不為具體哪一個人而哭。她隻為原來的、眼前的、以後的生活。

秋原想伸手抱她,又聽見盧太太跑上跑下地囑咐:“秋原啊,你這兩天彆看書了,好好跟你爸爸學學勃立奇。南京那邊時興這個,你原就玩得不錯,正好多精進精進。”

秋原正想說精進勃立奇有什麼用,卻見盧照已經捂臉跑上樓去了。他想追,他丈母娘倒說:“不用理會她,哭一哭就好。等你們結婚了,生了孩子,她自然就把那些雜七雜八的人都忘了。”

第5章 .月明

盧照和鬱秋原趕在嚴子陵婚宴的前一天到了南京,下榻的地方是盧維嶽早年在牯嶺路購置的小公館,不算很大,但勝在清幽精巧,兩個人住總綽綽有餘。⊕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盧太太沒有跟來,卻又把女兒女婿出門的一應事物安排得井井有條,並不用盧照他們兩個操心什麼。隻管到了嚴子陵訂婚的正日子,儷影雙雙地赴宴就行。

嚴家這場宴,與其說是訂婚宴,倒不如說是同學會。除了雙方父母,沒請幾個正經長輩,倒是一對新人的同學、朋友聚在一處談笑風生。

王家六小姐,單名一個“頤”字,是個極為標致的青年學生。長相明媚,性情和順,逢人就笑。

鬱秋原在筵席上遠遠見了一眼,便跟盧照咬耳朵:“嚴子陵的豔福卻是不淺,好姑娘都教他遇著了。”

盧照心裡本就煩悶不堪,聽了這話直接嫌棄地看鬱秋原一眼,咄咄逼人地問:“你還不是一樣?瞧,密斯沈盛裝而來,正在廳裡舉著酒杯跟各家少爺小姐寒暄,你也不說上前打個招呼。”

這話秋原可不敢接,恰好戲台上新開了一出紹興戲,他撚起兩粒瓜子,便心無旁騖地看戲去了。

盧照白他一眼,亦沉默下來。

訂婚宴嘛,風頭自然該主家一對新人出,反正再怎麼也輪不到外姓人,鬱秋原在這兒白吃白喝白消遣,一副大爺姿態,比場上大多數人都痛快。

盧照卻有些坐立難安。

等新人敬酒,久等不來,她便悄悄拉了秋原的大衣袖口,耳語道:“還要坐多久呀?怪無趣的。”

秋原心道:新娘不是你,你當然覺著無趣。嘴上尚且嚴整:“且得等呢,看見沒,才到六小姐表兄表姐那一桌。”

盧照不耐煩地撥了撥前劉海:“噯……”

她昨晚偷偷哭過,這會兒想拿頭發擋住微微發腫的眼泡。

秋原見了也不戳穿,隻說:“這趟出來,老爺太太另有囑托,”又指了西邊桌上那些嬉笑玩樂的年輕人,“要我們多結交些朋友。”

盧照輕“嗯”一聲,表示明白。隨後便跟秋原兩個人一前一後,混到人堆裡推杯換盞。

扯了半個多鐘頭的閒話,嚴子陵才領著王頤走到盧照跟鬱秋原麵前,舉杯笑道:“一早就聽聞二位好事將近,不成想,倒讓我搶了先。”

這話極為客氣,就好像在場的紅男綠女從沒有私交一樣。

盧照為子陵狠哭過幾回,可如今真見了他穿著新郎禮服款步而來,心裡反倒沒多少波瀾,臉上的笑也沒走樣。

“這便是海陵的盧小姐跟鬱先生吧?你們好。”新娘王六小姐似乎還有些怕羞,話裡的顫音藏不住。她相貌那樣明豔,身著淡粉色旗袍,戴冠披紗,手捧鮮花,真是美得驚心。

秋原搶先盧照開口:“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