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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一片月 君芍 4376 字 2個月前

胡姬酒肆的老板娘的女兒。阿悉蘭八歲那年老板娘意外暴斃,羅含將阿悉蘭收為義女撫養。此舉在外人看來委實善心泛濫。當時坊間還起了幾種猜測,有猜測阿悉蘭名義是義女,實則是羅含的%e4%ba%b2生女兒,也有猜測羅含看上了阿悉蘭的容貌,預料到她長大以後必是個美人胚子,打著收養的幌子,實存據為己有的邪念。

那些捕風捉影的流言李纖凝一掃而過,著意記下阿悉蘭未被羅含收養前的居處。之前從魏斯年傳遞來的消息裡獲悉,大秦寺的人也在尋找那對胡人男女。設若胡女就是阿悉蘭,她極有可能回到幼時的故居躲避。

想到這一層,李纖凝立刻叫上韓杞趕往阿悉蘭兒時的居所。居所位於醴泉坊,醴泉坊可以稱得上是胡坊,胡人聚居,胡寺林立。

阿悉蘭曾和母%e4%ba%b2居住的故宅位於坊南,輾轉找到,隔牆看去屋子已荒廢多年,門窗破敗,屋脊傾塌。院裡的土地倒是被拾掇的乾乾淨淨,一壟壟種滿了葵、菘等菜蔬,西牆根下立著一棵花椒樹,結出了一蓬蓬青豆豆。約莫是某戶鄰居的手筆。

院門虛掩著,韓杞推開門,進去巡視一圈,並未發現可疑之處。

李纖凝難掩失望,正思索著,門前突然來了一個小孩,仰著頭問:“你們是誰?”

李纖凝問他,“你是誰?”

“我是那家的孩子,姓孟。”男孩指了指隔壁的房子,又指了指門裡的菜地,“這些菜是我家種的。”

“為什麼在這裡種菜,認識這家的主人嗎?”

“娘說地空著可惜。”

“認識這家的主人嗎?”李纖凝重複。

“姐姐瞎麼,這戶人家沒人。”小孩言語天真直白。

李纖凝一噎。韓杞暗笑。

“姐姐還沒回答我,你們是什麼人。”男孩執著於這個問題。

“我們是萬年縣縣衙的公人。”

男孩打量李纖凝韓杞片時,忽然從懷裡摸出一封信。信上儘是汙糟糟的手指印,雜著油跡,汙穢不堪,“有個姐姐叫我把這封信交給萬年縣衙的人。”

李纖凝吃了一驚,抬手去拿那信。

小男孩一縮手,將信攏回懷中,“那個姐姐說你們會用一兩銀子跟我交換。”

一兩銀子對一個小孩子來說不是小數目,男孩拿捏不準他們會不會給,眼睛焦渴的望著。

哪裡找正正好好的一兩銀子,李纖凝隨手摸出一塊大的,一兩多至二兩了。男孩歡歡喜喜接下,哪知下一秒竟然撕了信。

李韓二人均不及阻止,怔怔看著他。

男孩撕了信,朗朗道:“信是假的,那個姐姐說了,沒銀子給假信,有銀子給真信。哥哥姐姐等我,我去給你們取真信。”說完噔噔噔跑了。

卻不是家裡方向。

李纖凝韓杞麵麵相覷。

“該不會叫那孩子耍了吧?”

“等等看。”

半盞茶功夫,男孩又噔噔噔跑了回來,手上果然拿著信。

李纖凝接下,拆開,信中寫有兩行字:新昌坊,青龍寺。落款是悉娘。

李纖凝問男孩,“給你信的姐姐是不是有一雙綠眼睛?”

男孩說:“她戴著帷帽,我沒看到臉。”

“信是什麼時候交給你的?”

“五天前。”

李纖凝沉默片時,“知道了,你去吧。”

男孩走了。

“阿姐……?”

“咱們去青龍寺。”

“現在去嗎?眼看要落雨了。”

天連陰了兩三日,幾次欲落沒落下來,像在醞釀一場大的。

李纖凝說:“所以咱們得趁雨未落下前趕緊出發啊。”

陰雨天街上沒什麼行人,兩騎一路疾馳,暢通無阻,花了比平時少一倍時間即抵達新昌坊。

青龍寺位於新昌坊東南隅,去到那裡需經過一片竹篁。自打進入竹林篁,韓杞便察覺李纖凝情緒不對,驅馬的速度也緩了,時不時走神。

“阿姐?”

一聲不應,韓杞又喚一聲,“阿姐?”

“啊?什麼事?”李纖凝倏然回神。

“你一直在走神,有什麼心事嗎?”

“沒有,我隻是在想阿悉蘭在不在青龍寺。”

黑雲壓在竹篁上空,%e8%83%b8口憋悶喘不過氣。

一滴、兩滴雨點砸在韓杞臉上。

“落雨了,咱們得趕緊進寺。”

李纖凝應一聲,鞭子抽在馬%e8%87%80上,馬兒飛馳出去。

雨點稀疏,兩人並未如何受淋。進了寺裡,雨才算正式落下來,李纖凝同接待她的僧人說她找悉娘。

僧人說寺中並無叫悉娘的俗客。李纖凝沒說什麼,問對方借了兩把傘,說想四處轉轉。

寺外是竹,寺內也是竹,雨滴落在竹竿竹葉上,清響陣陣。

雨下的急,地麵起了一層朦朧霧氣。

李纖凝和韓杞撐傘走在雨霧中,裙擺拖入泥水汙了也不以為意。韓杞忽然側頭看她,看她睫毛上凝聚的水汽,忽覺天地茫茫,世間隻剩下他倆。手中的傘瞬間多餘,好想扔掉鑽入她傘下。這樣想著,忽來一陣風,傘兒瞬間%e8%84%b1手,隨風而去。

李纖凝忽然一指前方,“看那裡。”

前方亭台間隱隱閃過一具高大健壯的男性身影,身量奇高。

解小菲曾說胡女身邊跟著一個身高八尺的胡人男子。

李纖凝追上去。

韓杞身子暴露在雨中,沒辦法,手搭在前額上聊以避雨。

追到前方人影倏忽不見了,李纖凝左右張望,雨色裡隱隱瞥見一道影子往南去了,提裙南行。

行上百餘步,錯落的房舍映入眼簾。李纖凝知道這裡是寺裡招待俗客的知客寮,在房屋之間穿梭。

男人再次失去蹤跡,她正為此懊惱,依依有絲竹聲飄入耳。樂聲鏗鏘肅殺,應和著雨勢。不同常聽的中原樂器,有股異域之風。

韓杞此時追上來,“這樂聲起的突兀,好像有意指引咱們。”

李纖凝看他全身給雨淋濕,訝然道:“你的傘呢?”

韓杞道:“給風吹跑了……”

樂聲透雨而來,愈發綿密激昂。李纖凝心神為之奪,循聲尋去,忘了給韓杞撐傘。

轉了幾轉,李纖凝停在一間知客寮前。為了方便樂聲傳出,知客寮門窗大開。而在裡麵,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背窗而立,手上撫著一管羌笛,悠悠吹奏。

高大胡人男子立在她身側,得他示意,女子放下羌笛,徐徐轉身。李纖凝與她四目相接,一瞬間,她眼裡的碧意叫她如置身湖泊。▂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眼前煙籠寒水,碧波蕩漾。

第92章 圓月篇(十一)聖蓮教徒

美人兒幽幽衝她一禮,聲音甜美堪比花蜜,“娘子請進。”

李纖凝收傘進房。女人引他到茶幾旁,兩人相對而坐。

韓杞隨後跟進,胡人男子見他淋成落湯%e9%b8%a1,遞來一塊乾爽葛布給他擦拭,隨即關好門窗。

門窗閉合,雨聲倏忽弱了,房裡一刹那安靜不少。

“你是阿悉蘭?”李纖凝問。

“妾確名阿悉蘭,不過我更喜歡彆人叫我悉娘,娘子也這樣稱呼我吧。”

“雷萬鈞的屍體是你盛在棺材裡,擺於東市?”

“是妾所為,還有彆頓。”阿悉蘭視線落在高大胡人男人身上,“否則那麼重的棺材,憑妾一人著實無法搬動。”

李纖凝順勢瞧去,發現彆頓的麵龐竟和咄喝有幾分相似,淡金色頭發,剪的短短的,貼在頭皮上,眸色微微透著藍,除去耳上不戴金環,外型幾乎和咄喝一模一樣。

“雷萬鈞是你們殺的嗎?”李纖凝收回目光,繼續詢問。

“不是。”隨著她搖頭的姿勢,頭上珠翠跟著微微晃動。玉石相撞,聲音總是悅耳。

“雷萬鈞的死和大秦寺有關?”

“這回猜對了。”

“悉娘知曉內情,說說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雷萬鈞因何而死,再往前攀扯,周久因何而死。若我所料不差,他們的死因該當如出一轍。”

雨天空氣潮濕,阿悉蘭那張充滿異域風情的臉蛋兒上似籠了一層薄霧,碧眸泛出水樣的光澤,隻一閃,水又不見了。

“娘子既已查到我,合該知道我的義父羅含,知道他七年前遇刺身亡一事。”

李纖凝不言語,以示默認。

“世人隻知我義父是給一狂熱的佛教教徒刺死,殊不知所謂的佛教教徒是冒充的,刺殺是早有預謀的。”

李纖凝眉目聳然,立刻聯想道:“吉和?”

羅含一死,現任主教是最大的受益者。且周雷兩起命案均發生在吉和任期。

“娘子聰慧,凶手正是我義父的弟子吉和,他找來人冒充佛教教徒,之後散播輿論,令眾人將矛頭指向佛教,言論中不乏詆毀我義父之語,說他沒有得到聖靈眷顧複活,乃是心中懷惡,不肯懺悔之故。他們一會兒說我是義父%e4%ba%b2生女兒,一會說義父對我另有企圖,可憐義父死後名聲還要給他們玷汙。”

提及亡父,阿悉蘭眸中覆悲,頃刻收拾好心情,續道:“義父死後,吉和繼任主教,景教迅速崛起,七年間竟然發展出數萬教徒,聲勢驚人。木蓮和銀蓮教徒也還罷了,金蓮教徒非富即貴,仗著這些權貴之力,吉和在京中如魚得水,權勢熏天。”

這點李纖凝深有體會,過後也調查過了,吉和確與京中許多權貴過從甚密,是達官顯貴宴席上的座上賓,他本人極富手腕,大秦寺的生意遍布東西兩市,城外更有良田數千畝,財力雄厚。

“對於景教的理念,娘子想必有所了解。吉和所秉持的理念和我義父又是不同,我義父認為人生而自由、良善,之所以犯下罪惡,乃是受了惡魔的誘惑,犯了罪理所當然承擔苦果,然‘聖靈’博愛世人,關心世人,好比菩薩普渡眾生,‘聖靈’亦肩負著度化世人的責任,對於那些犯了罪的惡人,‘聖靈’也不放棄他們,隻要他們肯誠心懺悔,天界的大門仍舊為他們敞開。聖靈賜福所有人。這是景教的信仰也是景教的教義。吉和背離了教義,主教和教士法師們是‘聖靈’在人間的使者,有代‘聖靈’度化眾生的責任。吉和不滿足於付出,他稱眾生頑愚,不堪教化,隻配奴役驅策。義父起先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像對世人布道那般講訴道理,企圖感化他,使他回歸正途。後見他頑固不化,更糾集信眾,大肆宣揚毀謗之言,煽動人心,起了將他驅逐的念頭。吉和得知消息,表麵上祈求義父原諒,收斂行徑,暗中謀劃%e4%ba%b2手炮製了布道台上刺殺主教的慘案。更牽扯上佛教,引得物議沸騰,他在背後推波助瀾,操控輿論走向,景教由此廣為人知,逐漸興盛。吉和其實是個很有魄力和野心的人,他揚言要將景教發揚光大,成為大唐的國教,叫天下萬民皆來朝拜信仰。七年來,他結納權貴,廣招教徒,在全國各地建立大秦寺,傳播教義,教徒遍天下,再有二十年,勢必可與佛教分庭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