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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一片月 君芍 4355 字 2個月前

獨個兒臥床上,心境淒涼灰暗。

太陽落山了,無人掌燈,夜色侵入屋室,昏昏默默。忽的,一團燭火飄入,隔著重重簾幕,漣漪暈散。

燭火愈飄愈近,已至帳外。佘楓兀自瞧著那飄忽不定的燭火出神,冷不防持燭之人腳下踩著碎瓷片,靜室內,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

佘楓倏地回神,厭惡道:“不必收拾,馬上出去!”

來人沒有收拾,也沒有出去。而是撩開帳子,手持燭台坐了進來。

小小一尊燭台,供給整棟屋子力有不逮,照亮一方紗帳綽綽有餘。

借著瑩瑩燭光,佘楓看清來人是柔蘭。

“是你?……你也是來勸我的?”

“我來陪公子。”柔蘭說著側躺下,以手支頤,燭台放在他倆之間。

方才柔蘭擠上來,佘楓被迫讓出一半床,今見她把燭台放過來,再次往邊上挪了挪。身子幾乎貼牆。

她從不曾這般放肆過,佘楓深感無措。

“王爺真可怕。”柔蘭突然說。

“什麼?”

“那麼喜歡的一條狗說殺就給殺了。”柔蘭的手攏在燭焰上方,做出各種形狀的影子,“公子心裡是這樣想的罷?”

“沒、我沒有……”

“你還想王爺性情反複無常,今日可以殺了吞雪討你歡心,明日也可以為了討彆人歡心傷害你。今日的吞雪,就是明日的你。”

“我沒有這樣想,你彆胡亂猜測。”

柔蘭不理會他,繼續說下去,“可是公子想過沒有,你那樣冷淡王爺,那一天會來的很快。”

柔蘭手指結扭,映在帳子上整好是隻狼頭,狼嘴一張一合,嚇了佘楓一跳。

柔蘭笑嘻嘻的,把狼頭換作小兔子。蹦蹦跳跳。

“事不過三,下次公子切不可拒絕王爺。”

“可是……可是……”

佘楓不安地抓著搭在身上的薄被。

“可是什麼?”

柔蘭傾身過來,燭火在她頸窩子裡燃燒,周圍肌膚紅了一大片。

佘楓看著跳動的火苗,喉結吞咽,“取個燈罩子罩上吧,莫失了火。”

“公子等我。”柔蘭翻身下床。須臾回來,手上拿著燈罩子,往燭焰上扣落,光芒霎時柔和。

柔蘭將燈移至床頭小凳,帳子一下暗了,二人皆隻能看到對方的輪廓。柔蘭倦意淺淺,伏枕假寐。

“公子繼續說呀,可是什麼?”

話題重拾,佘楓臉上火燒火燎,支吾半晌,“我受不了和他獨處。”

“我還受不了做奴婢呢。公子服侍王爺,是偶爾遭劫,我做奴婢卻一天十二個時辰,天天不落。”擰首望向佘楓,“公子願意做奴婢嗎?”

“我?我做不來……”

“那就好好伺候王爺吧。”

佘楓一臉落寞痛苦之色。

柔蘭忽然坐起身,櫻%e5%94%87往佘楓嘴巴上貼了貼。

佘楓深感詫異。

少女逆著燭光,身上鑲了一層淡淡的金邊,閃閃發光。

“以後公子再和王爺獨處,不妨想著柔蘭,或許可以減輕一二痛苦。”

她嬌軟的身段如貓兒,偎入他懷中。

佘楓撫摸她的身體,心臟狠狠悸動了一下。

那晚之後,她成了他撫慰心靈的良藥。在無數個喘熄的夜晚,隻要一想到她,觸碰到她為他繡在衣角的蘭花、綰結在發髻上的青絲,他便感到安然。討好起滕王這件事也沒那麼痛苦了。

滕王愈發愛戀他。

滕王本是個飽讀詩書之士,愛重華橫溢的才子。對空有皮囊的玩物從來隻是玩玩而已,沒有令他長久鐘情者。

柔蘭看透了這點,授意佘楓多讀書,或遇不懂之處,殷勤請教滕王。此舉果然合了滕王的胃口,他不但不厭煩佘楓提問,還抽出時間%e4%ba%b2自為他講解。佘楓那滿腹的學識悉數出自滕王教導。

佘楓本自聰慧,又肯下功夫苦學,成就自然不俗。偶爾,滕王興致來了,臨時起個題目,命他或%e5%90%9f詩或作賦,他均能一揮而就,博得稱賞。

漸漸的,滕王開始帶他出席各種宴飲,與洪州刺史議論時政也叫出他作陪。佘楓耳濡目染,不懂也懂了。這也是他後來能夠進士及第的原因。

即便如此,他還是沒能逃%e8%84%b1色衰愛弛的命運,隨著年紀漸漸增長,滕王來他這次的次數越來越少。

雖然他是那麼恐懼滕王來他這裡,滕王一旦不來,他馬上又陷入另一重恐懼。

眼下的滕王又有了新歡,對方同他剛到府裡的年紀相仿,風流恣睢卻遠勝於他,仗著滕王寵愛,橫行霸道,甚至跑到他麵前示威。

佘楓知道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步吞雪的後塵。

柔蘭亦有煩惱。

周管事向滕王討了她給自己做兒媳婦,太妃辦完大壽便要過門。

洪州多暴雨。

這日夜裡,暴風雨不期而至。當它來時彆說黑夜,白天也能變成黑夜。狂風震耳欲聾,樹木搖撼狂舞,砰砰拍擊著窗欞。

下人們都回房歇息了,柔蘭獨自伴著佘楓。

風自縫隙間吹入,簾帳隨風亂飄亂擺,佘楓安排不了那些簾帳,隻好鑽進被子裡。

柔蘭端著他們僅剩的蠟燭,披著他寬大的錦袍,站在窗前舞蹈。說是舞蹈,實則隻是一些不成章法的動作。配合著明滅不定的燭火,鬼影幢幢遊走於牆壁、窗欞。

柔蘭分外快樂,幾乎嚷出來,“我最喜歡這樣的天氣了。”

“為什麼?”佘楓從被子裡麵露出一顆頭。

“因為在這樣的天氣裡,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害怕,一樣的縮在屋子裡不敢露麵,連王爺也不例外。我們在他麵前固然渺小、任由他蹂躪,他在天威麵前不是也一樣嗎?”

佘楓不置可否,目光緊緊盯著柔蘭手上的蠟燭,燭淚堆砌,芯子快燒到儘頭了。

恍然間,燭芯沒於燭淚,窗上、壁上、梁上的巨大鬼影劇烈搖晃、扭曲,眨眼消失不見。

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柔蘭……”佘楓輕輕呼喚柔蘭的名字,漫無邊際的昏暗,窗外的狂風暴雨,這一切的一切使他害怕到顫唞。

“我在這裡。”柔蘭回答時,聲音已床頭。

“上來陪我。”

柔蘭摸著黑爬上床,兩人擠進一床被子裡,聽著窗外風號雨泣,同舟共濟之感益發濃烈,恍惚間天地隻剩下彼此,隻有彼此可以依偎。

“公子,我們逃吧。”柔蘭忽然說。

“逃?”佘楓對這個詞感到陌生且驚訝,“我們能逃去哪裡?”

“逃去哪裡都好,天大地大,難道還沒有咱們的容身之地?”﹌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佘楓默了。

“公子不願意?”

“我、我不知道……”

“公子,柔蘭不想做一輩子奴婢。”

柔蘭深知佘楓做事優柔寡斷,已替他做下決定,“太妃過壽府裡必然忙亂,是個絕佳機會,咱們定在那日出逃,路上需要用的盤纏、衣物我來準備,公子隻需和平常一樣。”

柔蘭想出逃不是一日兩日,而是蓄謀已久。一年中總要逮兩三次機會將滕王賞賜給佘楓的物件偷偷運出變賣,已積讚下一筆數目可觀的路資。

日子一到,兩人尋隙逃出府。先揀僻靜處走,離了洪州地界,沿官道北上長安。

抵達長安時正逢槐花盛開,城中客店無論大小,皆被前來應試的舉子住滿。柔蘭和佘楓無處落腳,賃了一間民居暫且住下。

柔蘭深具野心,想他們身為賤民,縱然躲過了滕王的追捕,也永無出頭之日,必得謀個良人的身份才好安身立命。思來想去,把目標瞄準了前來應試的舉子。

恰在此時,劉清標進入了他們視野。

三人偶然結識,相談甚歡。尤其佘楓和劉清標。兩人年貌相仿,又有共同愛好——書畫。相逢恨晚,常常暢聊通宵。

劉清標個性單純,將佘楓引為知己,大吐心中口水,將自己為父所逼,迫不得已參加科舉的事說了。又在柔蘭的誘導下,和盤托出家中情況。使得柔蘭猶如像了解自己那般了解他。

眼看時機成熟,柔蘭把計劃對佘楓講了。佘楓震驚,不敢相信。那麼多時日以來,他與劉清標相交,和他談天說地,竟然都在為取代他做準備。驚出一身冷汗。

問柔蘭,“我取代了他,那他怎麼辦?”

“能怎麼辦,去地府見閻王咯。”

柔蘭語氣輕鬆,佘楓卻是半晌回不過神。他覺得柔蘭變了,不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柔蘭。柔蘭卻告訴他,她一直沒變。

佘楓拒絕不了柔蘭。打從少年起,從那一夜她端著燭台、踩著滿地的碎瓷片走到他麵前,把自己交付於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他的主宰。

他是柔軟的菟絲子,一生都在攀援、尋找依靠。年少時依靠父母,及至稍稍長成,家族遭遇變故,他淪為孌寵,依附其主。而今漂泊天涯,柔蘭就是他的依靠。柔蘭是轉蓬,飄颻隨長風,她有著強勁的生命力,隻要環境適宜,哪裡都能紮根,繼而搖曳生長。

佘楓負責把劉清標誘至指定地點,柔蘭負責動手,殺人埋屍一氣嗬成,全程沒用他動一根指頭。他僅僅隻是在山林裡逛了逛,一切就都結束了。

劉清標死了,又沒死,因為他取代了他。柔蘭叫他照常去參加科舉,他不敢,隻要一想起劉清標,他的身體就顫唞得厲害,筆也拿不起來。柔蘭捧起他的臉,告訴他那就不要想劉清標,想她,為了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日光下,他必須做到。為此,她割下自己的一綹頭發,結在他的發上,好叫他在考場上支撐不住時撫一撫,時刻銘記。她與他同在。

從那時起,柔蘭變成了他的定海神針,他本性懦弱,擔不起大事,但隻要有柔蘭在,有她的信物在身邊,他的膽小懦弱就會被驅趕進角落,有如得到神助,從容淡定應付一切。

劉清標在長安沒有熟人,兼之二人相像,皆是俊朗白皙的麵龐,佘楓輕鬆蒙混過關。不久皇榜發布,高中進士。與此同時,柔蘭也捏造好了她的假身份。

兩人順利結合,以嶄新的身份光明正大生活於陽光下。

本擬可以就此高枕無憂,不料劉家的老仆找來了,佘楓惴惴不安。柔蘭早有預料,授意佘楓如此這般。

敗露是遲早之事,不若反守為攻。佘楓%e4%ba%b2自趕赴錢塘。從劉清標那裡,柔蘭得知劉適對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這件事有著非同一般的執念,遂為他精心編織了一個故事。順利將其騙過。

此後十餘年,柔蘭和佘楓的日子順風順水,沒出幾年,二人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和睦,佘楓進了翰林院做事,前程似錦。原以為日子可以一直這樣富足安定,直到劉通福的出現。

依佘楓的心思,要用錢堵他的嘴,哪知劉通福貪得無厭,分明把一生的富貴係在他們身上。由此激怒了柔蘭,下定決心除掉他。

李纖凝所料不差,殺人的不是佘楓,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