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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69 字 2個月前

送進上房,待支開了內外侍立的婢女仆婦,才對聞嬤嬤道:“我先前告誡過你什麼,你應當沒忘記。要是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我有一百種法子讓你生不如死,給我好好記著。”

聞嬤嬤忙嗬腰,“大人放心,奴婢一時一刻也不敢忘。”

餘崖岸這才調開視線,看了如約一眼,“牽掛的越多,越該好好珍惜自己。這會兒你要見的人見著了,我不在京的日子裡踏踏實實地,等我回來,給你帶那裡的果子。”

如約強忍著起伏的心緒頷首,等他轉身走出院子,她才和聞嬤嬤抱頭痛哭起來。

聞嬤嬤嗚咽不止,哆嗦著雙手捋捋她的頭發,又撫撫她的臉,顫聲道:“五年了……長得這麼大了……奴婢沒想到,還有再見姑娘的一天。姑娘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怎麼……怎麼嫁到這府裡來了?”

如約掖了眼淚,拉聞嬤嬤坐下,把前因後果都和她說了一遍,最後低頭歎息,“走到這一步,我自己也沒想到,萬般皆是命吧!我隻要時時記著大仇,不忘替爹娘兄弟討公道,就沒有白在世上活一遭。”

聞嬤嬤聽她說要報仇,悲戚地望著她道:“姑娘不過是個弱女子,拿什麼替全家討公道?當年金魚胡同一把大火,燒得什麼都沒剩下,咱們出逃又走散了,奴婢那時候日夜擔心,唯恐姑娘出差池,我對不起老爺夫人在天之靈。如今見姑娘好好的,我心裡也就安定了,奴婢什麼都不求,隻求姑娘平安,以前的事兒……就不要再去想了。”

聞嬤嬤是上了年紀的人,這麼多年的顛沛流離,早磨滅了鋼火。但她不一樣,死的全是她的至%e4%ba%b2,怎麼是一句輕飄飄的“算了”,就能夠釋懷的。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怕死,全家都不在了,我獨個兒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誰知聞嬤嬤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急切地說不是,“姑娘不是獨個兒,許家還有血脈留存在這世上。”

如約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所有家人的臉在她眼前劃過。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還有人幸存。要是有,為什麼不來找她,要讓她一個人在這荒唐的人世間,苦苦掙紮五年?

第55章

兩眼盯住了聞嬤嬤,她問:“是誰?誰還活著?”

聞嬤嬤道:“二爺的哥兒,今安。”

“今安……”她喃喃念叨著,這個名字在心頭碾過千百遍,幾乎要把她的心給碾碎了。

許家的子弟,成婚都很晚,當年隻有大哥哥和二哥哥成了%e4%ba%b2。大哥哥的兒子叫令安,那時也才三四歲而已,至於今安,是個才落地不多久的奶娃娃,晚上老是哭鬨,她母%e4%ba%b2和二嫂想儘了法子,又是吃藥,又是滿大街張貼夜啼郎的符咒,最後也不知是哪一項起了效果,孩子才止住了哭。

那天她去大聖安寺進香,她母%e4%ba%b2囑咐她,千萬替侄兒在佛前求個平安符,她回到金魚胡同的時候,懷裡就揣著那張符。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她沒趕上見家裡人最後一麵,錦衣衛殺人,連那麼小的令安都沒有放過。她是%e4%ba%b2眼目睹那小小的屍體從火堆裡扒拉出來的,現在回想起來,依舊心痛如刀絞。

但仔細回憶今安,確實當時沒見著蹤跡,也許老天爺真的開恩,給許家留了後,於是忙問聞嬤嬤:“你是怎麼知道今安還活著的?你快仔細同我說說,孩子現在在哪裡,我要去找他。”

聞嬤嬤安撫住了她,切切地說:“姑娘先彆著急,聽我慢慢和您說。早前咱們不是走散了嗎,我流落到了徽州,在一個商戶人家家裡做粗使。那個商戶人家,原本是在京城做釀酒買賣的,澄清坊那一大片全是他家供應,連十王府和諸王館平時宴請,也都是他們給送的酒水。那些送酒的和水三兒一樣,奔波起來沒白天沒黑夜,胡同裡的事兒,沒有一樁能瞞住他們。有一回我和人閒談,說起金魚胡同大火,沒想到裡頭有個人,那晚上正好路過校尉營,咱們家遭難的經過,他全看在眼裡了。”聞嬤嬤說著頓了頓,喘上一口氣又道,“那時候胡同裡全是錦衣衛,他不敢過去,就躲在一顆老槐樹後頭偷瞧。起先還聽見府裡有哭喊聲,後來漸漸沒了動靜,沒過多會兒後院起了火,有個錦衣衛從角門上出來,手裡提溜著一隻酒甕。他起先還鬨不明白,錦衣衛不搶金銀字畫,搬酒甕做什麼。可那錦衣衛從老槐樹跟前走過時,酒甕裡頭傳出了奶娃娃的哭聲……姑娘,咱們闔家隻有今哥兒剛落地沒幾天,能裝進那甕裡頭去,您說不是今哥兒,還能是誰?”

如約早就聽得淚流滿麵,她一直不敢設想當初的情景,今天聽聞嬤嬤描述,仿佛那些殘忍的過往,又在眼前重演了一遍。

她心口疼,疼得倒不上來氣兒,這血淋淋的滅門慘禍,叫她怎麼能不耿耿於懷!可是眼下要追究的,是今安的下落,她拽住聞嬤嬤問:“你打聽明白了嗎,那個錦衣衛把酒甕搬到哪兒去了?後來是怎麼處置孩子的?”

聞嬤嬤為難地搖頭,“我問了,那送酒的當時嚇得%e8%85%bf肚子轉筋,唯恐錦衣衛發現他,殺他滅口,哪兒敢冒那個頭!不過奴婢想著,既然孩子被帶走了,想必是能活命的,要不然當時就給扔進火堆裡了,做什麼還要背著人提溜出來?我思來想去,定是我們老爺平時積德行善,和那個錦衣衛有交情。人家不好明著救人,給咱們家留了個後,也算成全了這份情誼,姑娘您說呢?”

如約悵然點頭,複又追問:“那個送酒的夥計,現在人在哪裡?我想法子見見他,看看還能不能打聽出些內情來。”

聞嬤嬤道:“姑娘彆費那個心了,該問的我都問了,實在沒有旁的了。那家商戶和十王府有來往,晉王篡位之後,嚇得肝兒都碎了,唯恐被清算,連夜卷起鋪蓋回徽州了。奴婢是在徽州結識那家子的,要擱在京裡頭,就算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人家也不敢提這茬。”

如約大覺失望,可惜這條路斷了。但腦子又風車似的轉起來,幾乎不用多做考慮,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葉鳴廊。

大火過後能在人堆兒裡拽她一把,那麼前一天把今安帶走的,應當也是他。

她站起身,茫然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心裡像架起了一盆火,燒得她坐立難安。

她該怎麼辦呢,要不要立時就去找葉鳴廊,向他打聽明白?可她又擔心,不知對方認出她沒有。要是沒有,或是人家壓根兒不想承認,她這麼一暴露,會不會引出更大的麻煩?

可是不問……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急死了。一直以為世上隻剩她自己,忽然發現還有個至%e4%ba%b2活著,這種感覺是悲慟、是狂喜、是忽然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怎麼能不讓她兵荒馬亂。

她開始盤算,“今安要是活著,得有六歲了……六歲開蒙了,已經拜了老師,讀書識字了。”

聞嬤嬤說正是呢,“不知道長得什麼模樣,八成和二爺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轉而又來勸慰她,“姑娘,就算是為著今哥兒,您也要保重您自己,萬事悠著點兒,千萬不能冒進。您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e4%ba%b2人了,將來他還要認回姑姑,投奔姑姑呢。”

狂亂的心到這時才逐漸安定下來,她站住腳說對,“我不是孤身一人,我還有個侄子。我得找到他,活著找到他。”

聞嬤嬤見她這麼說,方才放心。低頭擦了擦淚道:“許家還有個孩子,錦衣衛盤問我的時候,我死咬著沒吐露,就是想著有朝一日見到姑娘,把這消息告訴姑娘。頭前聽姑娘說,獨個兒活著沒意思,可把奴婢急壞了。您千萬不能這麼想,故去的老爺和夫人要是知道您這麼自苦,在天上也不得安寧。”

如約點了點頭,“我再不會那麼想了,嬤嬤不用為我擔心。旁的先不去說,眼下咱們團聚了,先在這府裡安頓下來,回頭再張羅找今安。不過到底是在餘家,一言一行千萬要仔細,不能露了馬腳。我照例還是魏家的姑娘,嬤嬤就不必和魏家有牽扯了,隻說是回京之後結識的,家裡遭災沒活路,來投奔我的,防著遇見了魏家人,不好交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聞嬤嬤說是,心裡既是感慨又是悲涼,心疼地打量了她再三,深深歎了口氣。

以前的大姑娘啊,那是爹娘心裡的寶貝,嬌養到十二歲,哪經曆過半點挫折。她心善、爽直、活泛,其實沒什麼心眼兒,她母%e4%ba%b2總說她缺根弦兒——

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又不缺吃少喝,她懂得什麼人間疾苦。

如今給催逼成了這樣,人大了,心思重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邁,今天就得籌謀後天的事兒,多不容易!自己願意看見她好,不想讓她再冒那些風險了,這是老人兒消極的想頭,也不知她聽進去沒有。

如約呢,自是欣慰於和聞嬤嬤的重逢,讓這慘淡的人世,重新恢複了一點色彩。往後就讓她在上房伺候,無論如何身邊有了貼心的人,再不用時時刻刻都偽裝了。隻是自己那些周密的計劃,不會去同她說,說了徒增她的煩惱。暫時讓她過陣子安穩日子,等時候差不多了,再給她準備些金銀,讓她回鄉養老就是了。

這頭敘完了舊,下半晌要送餘崖岸出門。為了交代得過去,她%e4%ba%b2自替他收拾包袱,從夏衣預備到了冬衣。

把收拾好的隨身物件放進去,一樣一樣堆疊好,她喃喃說著:“多帶幾雙足衣,換洗起來方便些。還有貼身的衣裳,裝了兩套厚實些的,防著到了那裡天氣轉涼,隨手能夠著,不用挨凍。”

餘崖岸背靠落地罩,抱%e8%83%b8站著旁觀,心裡說不出的熨帖,但嘴上絕不服軟,憋出了一點不屑的語氣質疑,“有錢就成了,還愁那裡沒有衣裳可賣嗎,要這麼大包小包帶上?”

如約照舊收拾她的,緩著聲氣兒道:“我得儘我的心,彆叫人說家裡夫人不管不問,指揮使活像個舍哥兒。”

他聽她一遞一聲地說,恍惚生出一種錯覺,把她和希音弄混了,忍不住從身後抱了上去。

預料她要掙,他提前說彆動,“我要出遠門了,心裡有些放不下。雖然你不待見我,但好賴也是我的女人,臨走讓我抱一抱,成全了我的念想。”

深深吸口氣,她頸間有一段芬芳,一直是他眷戀的。自打那回她替他上過藥,他就像著了魔似的,一心想把她弄到手。後來辦到了,雖然沒能在床笫間征服,但那是早晚的事,倒也不著急。反正已經拿名分約束住了她,她就算再蹦,也不能口出狂言休了他。

就是說起來臊得慌,早前殺人如麻的指揮使,現在淪落成了這樣。娶了個恨他入骨的女人,想碰一下都得威逼利誘,且這事兒得爛在心裡,要是被李鏑弩那幫人知道,往後一年怕都會成為他們酒桌上的談資。

“如約……”他靠在她耳邊,嗓音帶著幾分迷惘,“你說,我走之後你會不會想我?哪怕就那麼一小會兒,會不會想起我?”

如約心道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