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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48 字 2個月前

人,甚至是那個小心翼翼珍愛著你的婆母……這些在深仇大恨麵前,又算得了什麼?

輕舒一口氣,她重又冷靜下來,在桌前坐定。

拽過笸籮,重合上花繃,平心靜氣穿針引線,續上了暫斷的活計。平水八寶雲龍紋,在她針尖慢慢成型、完善。她今晚一點睡意也沒有,直忙到五更天,終於把膝襴全部繡完了。

剪斷金絲線,但卻沒有放下剪子,她撩起衣袖,在小臂上劃了一道。

傷口不淺,血很快從翻卷的裂口湧出來,一滴滴落進銀盆,激起血色的漣漪。

她平靜地拽下架子上的手巾,用力纏裹了兩圈,然後端起那盆血水,澆進了窗前的黃楊盆栽裡。

第47章

昨晚忙活一整夜,早上拔營上路,如約在車輿內睡了一上午。將要中晌,隊伍又停下,她這才頭昏腦漲撐身坐起來。

今天天氣不大好,穹頂上陰雲密布,仿佛隨時會落下雨點子。沒有大日頭,少了陽光的直射,但整個世界混沌沌地,悶熱異常。

一絲風也沒有,車內愈發難耐了。如約趿上鞋正要下車,看見遠處跑來個小太監,氣喘籲籲地向她行禮,壓聲道:“蘇領班讓小的給夫人送冰來了,今兒遇上發大水,繞遠路過來的,耽擱了。”邊說邊把食盒往內推,換走了閒置的那個。

有了冰,就不用下去吹熱風了。如約重又%e8%84%b1了鞋,盤%e8%85%bf坐在冰鑒前,一塊塊地往裡頭添冰塊。車輿內空間小,緊關了門窗,一會兒就涼下來了。

趁著邊上沒人,她翻起衣袖,把包裹的巾帕解了下來。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邊緣紅腫,看上去有些可怖。想了想,撈起一塊冰敷著,雖疼得齜牙,但對消腫有好處。

可惜沒能敷多久,聽見車外有了動靜,忙放下袖子,轉眼車轎簾子就被打了起來。

塗嬤嬤張羅起了飯食,一麵道:“要下大雨了,聽說前頭十裡有個驛站,上頭下了令兒,就在那裡紮營。”

如約“哦”了聲,朝天上張望,“不知道這雨要下多久。”

塗嬤嬤說:“大夏天裡,來得快,去得也快,橫豎今兒是不走了,停下歇歇也好。這兩天少夫人累壞了,那麼精致的活計,說話兒就繡完了,得是多好的耐性,才能趕出這個工來。”

如約挪動身子,在小桌前端端坐下了,笑著說:“閒著也是閒著。我原本答應蘇領班,三天完工的,不想一不留神交了差事,接下來反倒不知應當做什麼了。”

塗嬤嬤直發笑,“躺著坐著,都好。奴婢還擔心您窩在車轎裡,窩壞了眼睛呢。回頭老太太問起來,怨奴婢沒照顧好您,我可怎麼交代。”

彼此隨意閒談著,如約坐在桌前舉起筷子。但因蒸了一上午,腸胃屬實熱壞了,也沒什麼胃口,草草用了兩口就撂下了。

下半晌繼續趕路,眼看烏雲壓得越來越低,像懸在眉毛上似的。緊趕慢趕趕到魏村驛站,一停下,隨行的太監就急忙搭起蘆殿,可不敢叫先帝爺淋了雨。

總算運氣好,梓宮運送進去,才零星下起雨來。剩下太後和帝後嬪妃們的大帳,都是冒著雨搭建,等建得差不多了,大雨拍子也終於來了。一時天地間電閃雷鳴,轟隆隆的雷聲不絕於耳,那雨水啊,像從天頂上直潑下來的。

邊上有人慶幸,好在趕得急,要是再晚一步,可就澆淋在半道上了。

如約站在驛站矮小的屋舍底下朝外看,外麵已經昏昏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了。隻見大雨傾瀉,地上的塵土飛濺起來,和雨水勾連著互相絞殺,連空氣裡都是嗆人的泥腥味。

她退後幾步,擊碎的雨星兒迎麵撲來,窗前是不能站人了。

驛站的大堂裡,三三兩兩坐著那些貴婦們,大家互相對望,都尷尬地笑了——

她們這類人,何嘗遇見過這樣情形,被困在這又破又小的地方動彈不得。房簷好矮呀,桌椅都有了年頭,木料上的結疤像拳頭一樣大。

驛丞和底下辦事的差役,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貴人,忙進忙出小心翼翼地伺候。但送上來的茶水鮮少有人動用,隻有如約端起抿了一口,覺得和平常的沒什麼兩樣。

湘王妃沿著大廳的邊沿過來,坐到了她一桌,捂著耳朵說:“這場雨下得真大,雷聲響起來也痛快。先前兩個炸雷你聽見沒有?想是哪兒有人乾了缺德事兒,招雷劈了。這一頓宣排,非倒下兩個不可。”

如約順口接她的話,“我最怕雨天打雷,先打閃兒再來雷聲還好,就怕一起駕到,嚇得我心都要從嘴裡蹦出來。”

湘王妃說這有什麼,“不做虧心事,不怕天公炸雷。”

昨兒如約聽了塗嬤嬤說起她的故事,再看她如今的坦蕩,彆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不過也正是因為她的善性,才願意%e4%ba%b2近自己。其他的命婦們,雖說麵上都過得去,但實則是看不起她的,覺得她小門小戶出身,隻配嫁給神憎鬼厭的餘崖岸做填房。

不過她也不在乎,不和她們攀交更好。其實那些命婦裡頭,半數她都有印象,但不知她們看見她,會不會聯想起誰來。自己小時候有些胖,長到十二歲上也沒多大變化,他哥哥老是沒輕沒重捏她的臉,惹得她總向母%e4%ba%b2告狀。後來流落在外,吃了許多苦,人長開了,也瘦了。如今照鏡子,依稀隻有三分幼時的影子,就算有誰心存疑慮,怕也不敢往那上頭想吧。

兩個人捧著杯子飲茶,外麵是隆隆的雨聲,湘王妃提起了金娘娘,感慨道:“禍福一瞬。早前我滿以為她會當皇後,不想才多少時候,說敗落就敗落了……你那會兒在她跟前伺候,沒少替她費心,和禦前的人都相熟吧?”遠兜遠轉,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壓著嗓子告訴她,“昨兒萬歲爺和你在廊子上說話,背後可都傳起來了。”

如約訝然,“傳起來了?傳了什麼?”

湘王妃尷尬地掖了掖鼻子,“能有什麼好話,無非就那樣。”

她聽罷,倒也不著急,無奈地對湘王妃道:“我奉命陪太後解悶兒,中途皇上來問太後的安,碰上了說幾句話而已。早前我在金娘娘處當值,見過皇上好多回,又不是生人。況且我這樣的身份過門子,婚宴當日就授了誥命,皇上固然是瞧著我們大人的麵子,但我也得尊禮數,謝個恩啊。”

她說得很有條理,湘王妃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和她們爭辯來著。她們光是掩嘴囫圇兒笑,說金娘娘乾過荒唐事兒,把你塞上過龍床。”

這下子如約不知該怎麼辯解了,這本不是秘密,當時永壽宮那麼多人都知道,一傳十十傳百,想掩也掩不住。

“金娘娘荒唐,皇上不荒唐,否則我也不會出宮。”她淡淡笑了笑,心下卻開始盤算,名聲反正是不重要的,真要是傳揚起來,對她實則有助益。遂又帶著幾分委屈,低頭道,“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風言風語傳到我們大人耳朵裡,終歸是不好。前兒夜裡禦前太監送了皇上的便袍讓我織補,回頭還得送去呢。這一來二往的,愈發傳得不像話了。王妃體恤,知道我的為難。我是當過差的人,上頭交代下來,我不能不接著。”

她這泫然欲泣的模樣,誰看了能不心疼。湘王妃起先看熱鬨、探虛實的勁頭,一下子就熄滅了,牽著她的手歎道:“咱們女人活在這世上最苦,看著有身份有體麵,其實哪樣做得了自己的主。你隻管把心放在肚子裡,該怎麼就怎麼,她們要嚼%e8%88%8c根,隨她們去嚼就是了。誰人背後不笑人,誰人背後不被人笑。不過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日子且長著呢。”

如約重新展了顏,反握住湘王妃的手道:“我也不要彆人體諒我,隻要王妃知道我的難處就夠了。”

湘王妃點頭不迭,一麵又替她打抱不平,“皇上也怪誕得很,到底你已經嫁了人,就算以前在宮裡伺候過,如今是正經的誥命夫人,宮裡沒有能當差的人了?怎麼還拿差事支使你?”◇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如約說話總是透著溫存,溫存得頗有幾分逆來順受的意思,“想是沒帶針線上的人隨扈吧。”

“那內造處的人就該打。”湘王妃義憤填膺道。說完眼珠子轉了轉,湊在她耳邊提醒,“防人之心不可無,就算那位是真龍天子,你也要時時小心。”

如約笑著點了點頭,“王妃是實誠人,隻有您真心實意為我著想。”

後來便閒談一些素日的瑣碎,愛吃什麼,愛玩什麼,湘王世子多大年紀,現讀什麼書等。

就如塗嬤嬤說的,大雨來得快,消退得也快。大約下了有半個時辰吧,終於止住了。太陽從雲層底下現了現身,可也隻是一彈指,又不見了蹤影。

熱風吹起來,裹挾著潮濕的空氣,把人團團圍住。忙進忙出的幾個太監瞧了天象,晃著腦袋說:“過會子指定還有雨,瞧著吧。”

塗嬤嬤她們趁著雨暫停,趕緊把車裡的東西搬進來,如約便辭過湘王妃,去認了分派給自己的屋子。

進門一看,除了狹小點,倒也沒有彆的不好。指派蓮蓉她們把東西放置妥當,就讓她們找地兒歇著去了,不用伺候。這些年她的心一向是孤獨的,在宮裡不容她一個人呆著,現在能選擇了,寧願清清靜靜無人打攪,圖個自在。

合上門,把做好的便袍翻找出來,端正地擺在桌上。自己就這麼定眼看著,腦子裡冒出好些念頭……要不是聞嬤嬤還在餘崖岸手上捏著,這回送便袍,不又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可就是一次次地失之交臂,仿佛上天自有它的安排。也罷,既然暫且不能動手,就好好利用時間吧。以前不敢確認的事,現在可以慢慢規劃,等她有足夠的把握和底氣時,也許真的可以做到十拿九穩,到時候再行事,便不會出錯了。

靜靜心,坐在窗前看天色,昨晚在廊廡上說定了,今天要在入夜前把便袍送過去的,但黃昏伴著雨點來了,她也沒有挪動。

等待暮色四合,等待濃夜的帷幕高張起來。隻有時辰對了,才能讓嚴謹的人,滋生出不該有的念想。

皇帝政務巨萬,要是按照前兩天的安排,這時候應當正接見內閣大臣,或是預備上太後跟前問安。她知道差不多了,就要挑他平時忙碌的時候,端看他在不在大帳裡等著,就能看出端倪。

起身到銅鏡前整理一下儀容,取過一把傘,抱起便袍走進了雨裡。

雨不算太大,但這驛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條件很簡陋,四周圍全是黃土地。從她的住處到皇帝行在,算來總有幾十丈遠,一路都是雨水浸泡過的泥濘。等她走到大帳外時,裙裾和鞋全糟汙透了,連上襦的衣擺都濕了一大片。

抱廈裡的章回老遠就看見她了,忙撐傘出來迎接,“這還下著雨呢,夫人怎麼過來了?”

老實頭兒的如約,說什麼都是一副誠懇的模樣,“蘇師父前兒交給我的便袍,我已經補好了,怕禦前要用,趕著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