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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30 字 2個月前

了臉,“求皇上……我昨兒去了,你不也瞧見了嗎,皇上他不願意搭理我,我連話都說不上。神天菩薩,這可怎麼好,我這會兒什麼轍都想不起來,腦子都麻啦。”

如約看見金娘娘眼下的境況,就想起當初的自己。雖說家裡遭難來得突然,不容她著急悵惘,但事後無能為力的痛苦,不也同她一樣嗎。

做奴婢的出主意,得循序漸進。她提出個笨辦法,“和皇上身邊伺候的人打打交道吧,讓他們替金閣老說說情。”

金娘娘慘然搖頭,“章回和康爾壽,是兩口填不滿的井。我剛進宮那會兒想在皇上跟前露臉,不知塞了多少銀子錢給他們,他們隻認銀子不認人,回回要,塞得我不耐煩,後來乾脆不給了。這會兒再去攀交他們,恐怕把我這永壽宮搬空,也不夠填還的。”

路又絕了,劍走偏鋒吧!如約見左右無人,小心翼翼獻計獻策,“那娘娘越性兒讓閣老想辦法自救,或是聯合先帝的其他兒子……離京最近的,不是還有一位彰王嗎?”

她這番話說出來,嚇得金娘娘目瞪口呆,“你小小的人兒,膽子倒大,還想讓我爹再謀一回反?眼下不像早年了,皇上登基之後,把那些藩王的兵權全都收繳了。彰王就是個空殼子,隻差沒削藩了,如今一心在家生兒子,借他十個膽也不敢造反。”

如約聽後更覺失望,這大鄴疆土上,再沒了能和皇帝抗衡的人。五年時間,他把那些滿身反骨的兄弟收拾得服服帖帖,要想推翻他,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兩個人陷入了沉思,半晌對看一眼,各自歎息,“這可怎麼辦。”

金娘娘支著腦袋,喃喃道:“八成是我上回下令打死了那個宮女,文華殿大學士記我的仇,挑出了這個案子,報複在我爹身上。”邊說邊淌眼抹淚,“我這會兒可悔死啦,早知道闖這麼大的禍,無論如何不能這麼乾。”

如約勸慰她,“誰能料見後麵的事兒,都是命中注定,娘娘彆哭了。”

金娘娘一會兒仰天,一會兒俯地,一會兒直勾勾看著如約,“我兩眼一抹黑,你快替我想想辦法。”

如約為難道:“奴婢隻是個小宮女,除了給娘娘跑%e8%85%bf,哪兒有什麼辦法。”

嘴上這麼說,心裡的籌謀不能停頓,見金娘娘蔫頭耷腦,略頓了下道:“奴婢聽說,萬歲爺有陣子養在宜安太妃跟前,有這回事兒嗎?”

金娘娘像被點中了七寸,拍了把扶手道:“誒,是有這麼回事兒。萬歲爺和前太子一前一後出丹痧,病得兩頭晃蕩,太後要照顧前太子,就把萬歲爺托付給了宜安太妃。宜安太妃沒生養,沒日沒夜候在萬歲爺病床前,萬歲爺感念太妃,大安後常和太妃走動,感情不比和皇太後淺。”

這就有說頭了,如約道:“宜安太妃虔心禮佛,每年四月初八的浴佛節,必定要在英華殿大辦。娘娘既然討好不得太後,何不在太妃身上使使勁兒?要是太妃願意幫著周全,那娘娘可就有指望了。”

金娘娘遲疑,“能行嗎?太妃平時不和後宮嬪妃走動……”

不得不承認,自己以往有點兒過於清高,想著正經婆婆尚且不冷不熱,誰還稀罕巴結宜安太妃!結果這會兒走了窄路,調轉方向臨時抱佛腳,人家又不是瞎子,要是戳破了,豈不是很難堪?

如約卻開解她,“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就算被人瞧出來,試一試,總比坐以待斃強。眼看浴佛節要到了,您可以幫著太妃打點打點,一來一往就熟絡起來了。先不提家裡的困境,單和太妃閒話家常,聊聊吃喝,聊聊萬歲爺小時候的事兒,聊什麼都成。等時機差不多了,再向太妃求情,太妃撇不開情麵,好歹會替您說上兩句話。再不濟,讓皇上瞧見您對太妃的孝心,不也會對您另眼相看嗎。”

這麼算來,實在是個賺錢的買賣。金娘娘忙說好,“英華殿這會兒已經開始籌備了,咱們找個太妃在的日子過去,看我怎麼巴結她,把老太太哄得團團轉。”

如約笑著頷首,複又問:“浴佛節那天,萬歲爺會去禮佛吧?”

“自然。”金娘娘道,“萬歲爺孝敬太妃,太妃頭天夜裡就在那兒誦經,萬歲爺得陪到三更天,五年來都是這樣。說真的,往年我懶,耐不住這寂寞,也聞不慣殿裡的香火氣,常是露個臉就跑了。今年不一樣,我死也要爛在那裡,你就看住我,我要是想溜號,你下狠手掐我一把,我心裡就明白了。”

如約失笑,“您對自己太不留情了,哪兒用得著下狠手呀。”

金娘娘怎麼能不了解自己的脾氣,彆人是琵琶古箏彈得好,她是退堂鼓打得好。但凡有一點餘地,她都想圖輕鬆,在蒲團上跪大半夜,怕自己嬌嫩的膝蓋頭子受不了。

反正這麼說準了,定下的計劃必須好好實行。如約讓鄭寶過壽安宮打探,聽說太妃每天辰時過去查看,第二天金娘娘五更就起來了,沒穿戴華貴的衣裳首飾,隻挑了件素錦的襦裙,頭上簪兩朵通草,連脂粉都未施,就提前趕到了英華殿。

晨光裡的英華殿,有種不與紫禁城為伍的孤絕之感,平時隻有太妃太嬪們過去。死了丈夫的女人們,早沒了搶陽鬥勝的興趣,個個心境平和,說話也溫存。所以英華殿是唯一不染世俗氣,也不興與人爭高低的地方。進了這裡,恍如進了廟宇,連心竅都忽然澄澈起來。

轉過一麵高大的菩提樹詩碑亭,就是英華殿正殿。這個時辰宮人們忙於灑掃,如約一眼就看見站在月台上的楊穩,正側著身子,吩咐小太監今天的香燭、坐更事宜。

等回過頭來發現了她們,忙快步上前向金娘娘行禮,和聲恭迎著:“給娘娘請安。”

金娘娘仔細瞧了他一眼,“生麵孔,新來的?”

楊穩說是,“司禮監衙門調過來的,伺候老娘娘們進香禮佛。”

金娘娘“哦”了聲,昂著腦袋走進了正殿裡。

向上看,這裡供奉的佛,比永壽宮的完立媽媽可高多了,但願功效能如個頭一樣大。

進門拜佛是老規矩,楊穩點燃三支香,呈到金娘娘麵前。

金娘娘接過來揖拜,剛鞠了一下`身子,不知怎麼的,一頭栽在了蒲團上。

第24章

這下亂了套了,大家忙著攙人、搬椅子、亂哄哄找太醫,把個原本清淨的英華殿,弄得%e9%b8%a1飛狗跳。

金娘娘隻是一時的頭昏沒站住,待定了定神,神思還是清醒的,懊喪地喃喃:“早上吃得少,頂不住了……”

這幾天確實難為金娘娘,因金閣老的事焦頭爛額,常常沒胃口,用了一點半點就撂下筷子不吃了。今早又是這樣,心裡惦記著要出門,端上來的清粥小菜略用了兩勺就讓撤了,匆忙趕到這裡來。

本以為墊吧了下,不要緊的,誰知說話兒就頭暈。金娘娘越想越覺得傷心,自己是個不中用的人,菩薩見了她,八成都不想搭理她,覺得她是有意賣慘來的吧!

愁腸百結間,想起了上巳節那天祭高禖,彆人都好好的,就她的弓箭落進了火盆裡……想來早就有了不好的預兆。

心裡隻管胡思亂想,金娘娘慘白著臉,歪著腦袋閉上了眼。

一把銀匙舀來甜湯遞到她嘴邊,她勉強咽下兩口,朦朧中聽見有人說話,近得就在耳邊,奇道:“這是怎麼了?彆不是有喜了吧!”

金娘娘睜開眼,看見宜安太妃的臉就在麵前,掙紮著想起身,被宜安太妃叫住了。◇思◇兔◇網◇

“坐著吧,彆亂動。”太妃回身問,“請太醫了沒有?”

一旁的楊穩回話:“已經打發人去了。娘娘一早就來殿裡禮佛,大約是叩拜的時間過長了,體力有些不支,這才倒下的。”

金娘娘人雖沒力氣,心裡倒是受用的。果然佛祖跟前伺候的太監都比彆人通透,她明明剛踏進正殿就出了洋相,人家嘴裡卻說得如此光彩圓融。以至於太妃對這麼虔誠的她,有了幾分好感,和聲道:“做什麼著急呢,後兒才是正日子。一大清早來,人弄得操勞了,氣血可不就亂了嗎。”

“太妃……”金娘娘顫唞著嘴%e5%94%87,虛弱地自責,“我真沒用,原想來替太妃分憂,幫著張羅浴佛節的,誰知……”

太妃說不打緊,“貴妃有這份心就是好的。”

宜安太妃人雖在宮裡,但並不過問後宮的事,所以連金娘娘降了位份的事都沒聽說,隻當她還在貴妃的任上。

沒人敢去糾正,糾正可戳金娘娘的心,金娘娘自己當然也不好意思解釋。

含糊著,太醫就來了,一生無兒無女的太妃,還是十分願意看見皇帝有後的。督促太醫趕緊把脈,殷殷期盼著:“看真周了,是不是遇喜了?”

可惜太醫嘴裡沒能蹦出喜訊,據實回稟,不過是肝虛風動,氣血兩虧,吃兩劑藥就會好的。

庸醫!金娘娘暗想,自己早就久病成醫了,喝上一碗甜湯就能緩過來,吃什麼藥,那麼苦!

先前喝下去的東西,眼下起了一點效果,冷汗不流了,手腳也不哆嗦了。金娘娘像一條蹦上了岸,周身不怎麼靈便的魚,挺了兩下`身子才站起來,訕訕對太妃行禮,“臣妾在您麵前丟人了,沒能幫上忙,反倒添了亂。”

宜安太妃相較於太後,實在是位和藹的長者,就算和後宮這些嬪妃不相熟,照例也給足麵子,體恤道:“願意來幫忙,佛祖看得見你的真心,沒有添亂一說。快著,坐下再歇歇,緩足了精神頭再說。”

於是金娘娘便和太妃一起挪進了東次間裡,讓人上了早茶點心,這就和太妃攀談上了。

金娘娘這人雖然嬌氣又眼高於頂,有求於人的時候還是很拉得下麵子的。%e4%ba%b2自給太妃斟牛%e4%b9%b3茶,又給太妃安排茶點,把太妃哄得很高興,客氣地邀約她,“得空上我那裡坐坐。我宮裡的廚子是從老家請來的,做得一手好果子,到時候讓他們多準備幾樣,貴妃也品個隔灶菜香。”

貴妃會討乖,知道太妃是福州人,極力地誇讚福州人傑地靈,“家父早年在福州做過巡撫,常說要帶我們上福州去瞧瞧。可惜後來我入了宮,不得機會了,上太妃那裡品嘗果子,就算遊曆了一回福州。”

她們這裡聊得熱鬨,如約領命出來布置金娘娘專設的供桌,終於找見機會,能和楊穩說上幾句話。

楊穩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回得知她要往養心殿送東西,他提心吊膽半天,什麼事都做不成,唯恐聽見不好的消息。所幸,沒有任何風聲傳來,皇帝不曾遇襲,永壽宮的宮女也沒有行刺,他這才放心。

倒不是信不過她,隻是覺得女孩子力量上欠缺,鬨得不好就功虧一簣。其實他們這種人並不怕死,唯怕失去支柱,唯怕落單孤寂。報仇不應該是一個人的孤勇,他們明明有兩個人,兩個人通力合作,勝算可以更大。退一萬步,即便是失敗了,兩個人一起死,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