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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89 字 2個月前

他。等到了第四日,恰好奉命往司禮監送東西,總算見到了他。他傷的是右手,照理是寫不了字了,但進門卻見他左手執筆,正給新收的長隨寫烏木牌子。

如約把手裡的補子交給辦事的隨堂,自己上前向楊穩行了個禮,“楊典簿,您手上的傷好些了嗎?”

楊穩抬起眼,抿%e5%94%87笑了笑,“好多了,謝姑娘惦記。”

窗外的日光正灑在他麵前的書案上,他的麵孔也被映照得白皙透亮。如約心裡忽然生出好些感慨來,如果還在從前,他該是高堂畫閣裡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啊,飽讀詩書,格調高雅,年紀一到便順理成章入仕做官了。可如今淪落得這樣,縱然臉上帶著笑,但心裡的委屈,又有幾個人知道。

整整心神,她低頭看了木牌一眼,“典簿左手也能寫字?”

他揚了揚筆,“小時候學過反手畫,左手寫字不算什麼。”

他們這裡說著話,邊上那位接了補子的隨堂回頭招呼了一聲:“楊,我上巾帽局去一趟,下半晌回來。要是有人找,替我支應支應。”

楊穩應了聲是,目送那隨堂走出了司禮監衙門。

這下堂上沒人了,隻餘外麵幾個站班的小火者,楊穩壓聲對如約道:“籍掌印把我調入誥敕房了,後日就過去。”

誥敕房是皇帝起草封贈賜爵詔令的地方,與內閣相鄰,司禮監秉筆批紅就在那個地方。能進誥敕房掌書,說明往後不光隸屬於司禮監,一隻腳也踏進了東廠。尤其一樁,誥敕房在宮內,再也不必和養心殿隔山相望了。

如約暗喜,連嗓音都忍不住發顫,“太好了,能進宮就是天大的喜事。”

楊穩見她眼波瀲灩,那雙眸子像鍍上了一層金芒似的,連神采都飛揚起來。心頭忽地一暖,低低道:“我一走,留你一個人在針工局,還是有些不放心。你暫且忍耐一陣子,等我想辦法,一定把你帶進宮。”

如約點點頭,他們是一條心的,隻要他能站穩腳跟,自己也就有了指望。

從司禮監出來,穿行於狹長的夾道,陽光灑在身上很溫暖。牆頂上探出的草木,也漸漸長出了嫩芽,一派生機盎然。

如約深吸一口氣,腳步輕快地趕回針工局衙門,進門見張掌司滿屋子來回踱步,正好上前請示下,問四月初四的紗衣什麼時候送進大內。

張掌司說不忙,“魏姑娘,我要給你道喜了。先頭永壽宮來人,說金娘娘跟前缺一個擅針線的宮女,打算把你調過去。”

如約怔了下,知道是那方雲肩起了奇效。

然而張掌司卻愁眉苦臉,“唉,跟前能用的人又少了一個,往後愈發忙了。”說罷打量了如約一眼,認命道,“針工局這小地方,留不住像樣的人啊。也罷,你去吧,去了那裡自個兒留神。金娘娘出了名的難伺候,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能保得全須全尾兒出宮,就是你的造化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dí, 顯示不出來。

第10章

如約說是,深深向他行了個禮,“多謝掌司這兩年的栽培,我不管到了哪兒,都忘不了掌司。”

張掌司點頷首,忽然想起了什麼,耷拉的眉眼驀地一亮,笑著說:“不過我瞧姑娘麵相好,將來說不準有大出息。要是升發了,可彆忘了老人兒,記著提攜提攜咱家。”

這是太監慣常的做法,人情到處留上一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萬一碰巧,果真言中了呢。

如約含著笑,自然要說兩句順水推舟的話,“借掌司吉言,要是真有這一天,我一定念著掌司對我的好。”

人都要走了,手上的活計就可以撂下了。如約又去和引珠道了彆,引珠誠如撞見了晴天霹靂,“你要走?你走了,我一個人可怎麼辦?還是和金娘娘說吧,就說你伺候不了,不去了。”

“裡頭發了話,哪裡容得我推%e8%84%b1。”如約為難道,“要是說不去,得罪了金娘娘,往後愈發讓咱們拆改,那豈不是要累死人了?”

引珠聽完,心都灰了,“你一走,直房裡八成要填人進來,我又得和那些不洗腳的丫頭住在一處,想想都叫人難受。”邊說邊拽住她,“不行,你不能撂下我,要走一起走。”

如約隻得安撫她,“彆使孩子氣了,咱們自己說了能算嗎?你先忍忍,將來若我能在金娘娘跟前掙著臉,再討個恩典,把你也接進去。”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怕是個空頭的許諾吧!不過有總比沒有好,引珠沒辦法,勉強點了點頭,“說定了,我等著你的好信兒,可千萬彆把我忘了。”

如約應承不迭,總算彆過了她,才回直房收拾東西。

進宮這兩年,什麼也沒攢下,隻有上回得的一把金瓜子還在,分了一半給引珠,壓在她枕頭底下了。剩下的,不過幾件簡單的衣裳,並一些梳篦巾帕等物件,裝上還不滿一個包袱。

待一切規整妥當,就在尚衣監外的夾道裡等著,等宮裡來人接引她。隻可惜這個消息來不及告訴楊穩,他回頭來找她的時候,怕是找不見了。但也好,彼此都進了宮,能少走的彎路,就儘量少走吧!

心裡正想著,不經意朝南望了眼,奇怪景山東牆根底下,不知怎麼有錦衣衛往來。她定眼看了會兒,沒有看出端倪,興許內城的警蹕換人駐防了吧!

又過了陣子,才見南邊跑來個小太監,到了跟前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模樣,嘴裡抱怨著:“我手上差事都忙不及,還讓我接人來……”

如約聽了,欠身道:“對不住,讓您受累了。”

小太監瞥了她一眼,複又“嗐”了聲,“不是衝您,是衝永壽宮裡那幾個大宮女,得了%e9%b8%a1毛當令箭的主兒,真叫人瞧不上。”數落完了又問她,“姑娘都準備齊整了?要是沒什麼落下的,咱們這就走吧。”

如約說是,跟他一路往南,穿過了筒子河。

果真如她先前預料的,守門的禁軍被替換了,換成了清一色的飛魚服。那些錦衣衛個個頭戴烏紗帽,腰上彆著長刀,人還沒到門前,十來雙眼睛便死死盯住了,要看手書,要看腰牌。

小太監忙呈上了烏木牌,“這是金貴妃點名要的人,剛從針工局提出來,她沒有腰牌,我有,請千戶過目。”

錦衣衛刁難人堪稱一絕,就算有永壽宮的腰牌也不管用。牌子扔了回去,照舊沒好氣兒,必要司禮監的簽子,才能把人放進宮。

小太監茫然了,“這一時半會兒的,我上哪兒給您弄簽子去呀。”

帶隊的千戶鐵麵無私,“你是第一天辦差嗎?缺了調令怎麼進宮?沒有?沒有就上司禮監要去!”

小太監抓耳撓腮,知道和這些人說不通,就想讓姑娘在這兒等著,自己再往司禮監跑一趟。

如約到底對這些錦衣衛心懷忌憚,偏身對小太監道:“我和您一道去吧,要是那裡問起來,我人在,好應答。”

小太監點頭,“那再好不過。”

兩個人正要折返,忽然見幽深的門洞裡,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一雙鷹眼,模樣長得很清俊,但不知為什麼,五官湊在一起就顯得陰鷙。也或者殺戮太多的緣故,周身似有血腥氣,如約看見他,心就往下沉一沉,正是那晚的錦衣衛指揮使。

腳下不自覺磋了蹉,沒等她說話,他倒先來搭腔了,眯起眼道:“魏姑娘一見我就倒退,怎麼,怕我?”

他迷眼的樣子,愈發讓人覺得可怖。如約忙說不是,“奴婢是做粗使的宮人,沒有見過大人物,遇上了自然要退避。”

餘崖岸卻一笑,“往後進宮辦事,有你見大人物的時候,要是見了誰都退避,那步得退到護城河外去?”

如約隻覺頭皮一陣陣發麻,嗬了嗬腰道:“大人教導得是,奴婢錯了,請大人見諒。”┇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誒”了聲,“倒也不必唯唯諾諾,尋常自在說話,彼此都受用。”眼裡望住她,嘴裡卻責問邊上的千戶,“怎麼把人攔住了?”

千戶垂袖道:“回大人,這內官要往宮裡調人,沒有司禮監出的手令,卑職不敢隨意放行。”

餘崖岸方才調轉視線,傲慢地瞥了他一眼,“這位姑娘我認得,放他們進去吧。”

有他這句話,就算是南天門也得洞開。那千戶趕緊道是,畢恭畢敬退讓到了一旁。

小太監忙拽著如約向他行禮,“多謝餘指揮。今兒要不是遇上餘指揮,咱們還得跑一趟呢。”

如約隻得跟著道謝,一再地向他納福。

餘崖岸的語氣卻很溫和,沒有理睬小太監,帶著笑意對她道:“魏姑娘不必多禮,舉手之勞罷了。前幾日是長房走水,不得不依章辦事,讓姑娘受累了。今兒不過區區小事,放個人進宮,我還是能做主的。”

這樣的狠人,即便是和顏悅色,也透出一股陰狠算計。如約的心一直懸著,唯恐他看穿了什麼,才刻意地接近試探。這是非之地斷不能久留,得趕緊離開。隻要進了宮,就再也不用見到他了。

遂拜謝再三,“奴婢感念於大人恩典。因還要進去複命,先彆過大人了。”

可門券深得很,剛走了幾步,就聽見他在身後發了話,“魏姑娘,要是有什麼用得上餘某的地方,不要客氣,來錦衣衛衙門找我。”

她隻得應付,回過身來朝他又褔了福。

這回腳下走得更快了,急急穿過順貞門,進了乾西五所夾道。

小太監卻因她認識錦衣衛指揮使,而對她刮目相看,搓著手道:“魏姑娘來曆不簡單呐,怪道能從針工局調進永壽宮來。我叫鄭寶,在永壽宮西配殿當差,平常乾些灑掃活計,兼給那些姑姑們跑%e8%85%bf。往後姑娘要是有什麼差遣,隻管吩咐就是了,我一定先緊著您。”

如約勉強笑了笑,“鄭師父抬舉了,我和那位餘指揮並不相熟,就上回廊下家走水,見過一回。”

鄭寶怔了下,“今兒是第二回 ?才第二回,餘指揮待您這麼和氣……”小腦瓜子一轉,嘿然笑道,“也不怨餘指揮熱絡,姑娘就是招人待見,針線做得好,人也長得齊全,往後定有大出息。”

如約說不敢當,“我初來乍到,不懂宮裡的規矩,日後還請鄭師父指點,彆讓我鬨笑話才好。”

鄭寶忙擺手,“可彆管我叫師父,我不過是個碎催,哪裡夠得上您一聲‘師父’,叫我的名字就成了。不過姑娘,要想在宮裡站穩腳,外頭還需有人提攜。那位指揮使大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您要是倚仗著他,往後擎等著過好日子吧。”

如約這幾年隻知道逃避錦衣衛的抓捕,從來沒想過打探錦衣衛指揮使的底細。眼下既然有了交集,總得知己知彼,便對鄭寶道:“餘指揮看著挺和善,可錦衣衛的風評又不好,您能和我說道說道嗎?”

“要聽真話?”鄭寶歪著腦袋問。

如約點了點頭。

鄭寶倒也不隱瞞,接過她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