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他看上去西裝筆挺,一臉正派。
“是嗎……你就是冬子小姐吧?”他仔細盯著冬子問道。
“是的……”他的目光,令冬子有些躲閃。
“這樣啊,果然——”他的表情有些興奮。
“……果然?”
“不,沒什麼。我告辭了,改日再來拜訪。”
男人像是醒悟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朽木家。
果然——是什麼意思呢?
我是……什麼?
“請等一下——”
等冬子出聲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男人的身影了。
“我是……什麼……?”
冬子在朦朧之中%e8%84%b1口而出。
——我所不知道的自己到底在哪裡?
——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到底在哪裡發生?。
——我,到底是什麼人?
——在這裡的我,到底是誰?
正是因為想知道,所以才去拜托了時阪先生。
可是現在——
好害怕。
好害怕知道,好害怕被知道。
“……救救我……”
“……冬子?!”
透子出現在走廊裡。
“……透子?”
“你怎麼了?!沒事吧?!”她不安地跑了過來。
冬子把藥放進書包裡,然後站了起來。
——藥總算發揮效果了;
——至少,停止眩暈了。
“不用擔心喔,透子。”她勉強笑了笑。“不過……身體狀況不是太好,所以我現在要回去了。”
說完以後,冬子轉身便往玄關走去。
“那、那個,我也一起——”
“——我沒事的,可以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嗎?”
雖然,又一次拒絕了她;
可是,想一個人靜靜地思考。
離回家之前還有時間;
至少思考的時間還是很充裕的。
“貴安——透子。”
不顧身後的人,冬子加快了腳步。
買了一束蒲公英,我來到了吉祥寺車站。
這種花雖然小,可是很活潑,應該挺適合綴子的吧。
走到車站後麵的一條小巷中,我在一塊空地上看到了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的幾個花圈。
——應該就是這裡吧,好像是個垃圾場。
可能是現場查證的警察或者前來祭奠的家人收拾過了,那裡顯得十分乾淨;但是,周圍常年積累起來的微弱臭味依舊沒有消失。
我不由得想到,那氣味是來自綴子遺體的殘渣。
單膝跪下,將花束擺放在花圈當中,然後雙手合十。
綴子——你如今到底在什麼地方呢?
沒關係,我一定會把你找出來的。
到了新宿站,我舉著綴子的照片,不停地詢問著路人有關她的情報,可迎來的卻總是一聲聲“不知道”、“沒見過”、“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喲,這不是時阪先生嗎?”葛城心的聲音突然響起。“請問你在這裡做些什麼呢?”他笑著向我走了過來。
“葛城先生。”我遞給她照片。“請問你見過這個孩子嗎?”
“咦?”他有些意外。“這不是上次的那位四十宮小姐嗎?她怎麼了嗎?”
“她現在失蹤了。”我隻能這麼告訴他。
“是嗎……真遺憾……”葛城歎了一口氣。“不過我最近都沒見到她呢。”
“另外,這次的凶手,似乎又和黑之聖母有關——”
“哎——”葛城大驚失色。“可是,之前的事件不是已經——
“沒錯,犯人被逮捕了;不過,這次的手法很類似。或許,又是參考了《Neanis》之卵。”
“那樣的話——”葛城似乎鬆了一口氣。“如果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說。”
“那就請你多關照了。”我點了點頭,然後注意到他拖著一個帶輪子的大箱子。“你要去旅行嗎?”
“嗯——稍微去散散心。最近小說遇到瓶頸了呢。”葛城露出苦笑。
“那可真是辛苦呢。”
“到截稿日期還有一段時間,我打算先休息一下。”
“你要去哪裡呢?”
“我打算去看海。或許,湘南,房總吧?”
“是嗎,請一路小心啊。”
“那我就告辭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時阪先生,請你加油。”
道彆過後,葛城走進了車站。
晚上,我回到了家。
“哥哥,你回來了——”小紫上來迎接我。
“小紫,好點了嗎?”我關切地問道。
“嗯……一直這麼消沉下去是不行的……而且,這樣做也對不起綴子……”儘管這麼說著,可她看起來還是很沒精神。
“咦,加菜子呢?”我向屋裡張望了一下。
——她似乎不在,桌上也隻放著兩人份的晚餐。
“啊,加菜子剛才在學校裡告訴我,她最近得回老家一趟。”小紫回答道。“也不能老是拜托她做晚飯呢——”
說的也是,我已經好久沒嘗到妹妹的手藝了。
“那我們就吃飯吧。”小紫坐在桌旁,雙手合十。
“好的,我也開動了。”
菜肴依舊十分精致,可是缺席一人的餐桌,終究不及往日的熱鬨。
“今天鱈魚很便宜,所以我就試著做了乾燒鱈魚。”
“嗯——”
“說起來——綴子完全不會做料理呢,以前經常來請教我。什麼小說中出現的料理啦,烹飪方法啦,還有蟲子的事情——屍體上孳生的蛆的成長速度啦,蝸牛爬行的速度啦……這些話題,以前整天都跟我說……”
“小紫——?”
奇怪,今晚的小紫似乎話很多。
“還有……小說的名字我們也一起想過呢……叫做《無間之珠》呢……不過……那是我想出來的喔……”
小紫——在哭。
“所以……所以……”儘管在哭泣,紫仍想繼續說下去。
“對、對不起……哥哥……”她痛苦地望向我。
“小紫……沒有必要道歉……你也沒必要忍耐……”
我坐到小紫的旁邊,將她的頭抱近自己的%e8%83%b8口。
“啊……哥哥……”
“……今晚就為了綴子儘情地哭出來吧……為了明天能夠笑得出來……好嗎?”
“嗚嗚……嗚嗚……”
小紫就這麼一直哭著,哭了很久。
摸著她的腦袋,我不禁想——
看來,妹妹跟我完全不同呢;
之前,我到底把自己的心封閉到什麼程度呢;
能夠哭出來,總是一件好事啊。
——這一次,一定要快點解決事件;
——無論如何,我也想要為綴子雪恨;
能夠這樣想的我,應該也成長了吧。
——突然記起,加菜子曾經說過她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這是什麼意思?
她今晚不在,難道跟這個有什麼關係嗎?
長久以來的疑惑,再次籠罩在心頭。
——又多了一樁麻煩事呢。
哐當哐當地,列車搖晃著。
少女帶著非常憂鬱的表情,把手肘靠在窗邊。
少女在哭泣;
無聲地,隻是注視著外窗,默默地流著淚;
可是,她卻好像沒有察覺到自己在哭。
“——我。”
她張開口。
“我……變得不認識自己了。”
她低下頭——小小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手背上青筋浮現。
“我逃出來了啊……從自己那裡。”
並非對著任何人,她小聲地嘟囔著。
“名叫冬子的存在,真的是代表著我本身嗎——”
自問自答;
少女孤身一人;
孤身一個人乘上這趟列車。
窗外是一片漆黑,偶爾有街燈流過。
她是要去哪裡呢——
列車比之前更強烈地搖晃著,開始減速;
站台的廣播夾雜著電流聲播放著到站的消息。
少女站起身來,
向對麵的乘客點頭致意後,就直接走進了過道。
夜空十分美麗。
冬子攤開兩手,將全身沐浴在月光中;┆┆思┆┆兔┆┆網┆┆
好像,生命的活力瞬間湧了出來。
“呼呼——”
%e8%84%b1掉鞋襪,赤腳踏入眼前的湖中;
雖然有些寒冷,但卻讓人清醒。
“哈啊……”
大大地舒了口氣。
想要就這樣仰麵躺下,卻做不到。
除了現在穿著的製服以外,什麼衣服也沒帶。
弄濕的話就麻煩了。
不如索性就全身濕透吧——
冬子也不是沒有考慮過。
——就這樣躺在這裡,凍死或許也沒什麼不好的;
——像這種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我,不如消失就好了。
——就算我不在了,也沒有任何人會痛苦。
“啊啊——透子可能會哭呢。”
突然想到了她;
她是軟弱的人;冬子無法支持她;
因為,冬子也是軟弱的人。
曾經相互支持才能勉強站著的兩個人。
“不過……她現在還會為我而哭泣嗎?”
想起了吵架的事;
冬子並不是不喜歡透子;
透子是重要的存在;
——但是透子是透子,決不是冬子。
透子不理解那一點。
“……明明加菜子就理解的。”
從水中起身,冬子隨意地躺在草地上。
因為穿著外套,草汁應該不會沾到製服上吧。
純白的製服;
包裹住身體的製服,簡直就像是蛋殼一樣——冬子這麼想道。
——就像無論經過多久,都不會孵化的小鳥一樣。
“真正的我到底在哪裡呢?”
存在於此處的朽木冬子,決不是真正的我。
雖然是喜歡的名字——但這決不是我。
儘管是代表著我的名字,不過——
“好寂寞啊……加菜子……”
蜷起身子,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來了那個自由自在的身影——
微笑著鼓勵我的人;
認同我的存在的人;
任由我軟弱撒嬌的人;
會為我的離開而難過的人
突然,後悔了——
不應該跑出來的;
想要見到她,
想要向她傾述;
想要她陪在自己的身邊。
“你還真是不讓我省心啊,冬子——”
腦海中那個的聲音,就這麼出現在耳畔。
冬子猛地抬起頭來——
夢寐以求的少女,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自己麵前;
弦月傾瀉下的光芒,溫柔地將她包裹住;
夜幕下,她那熠熠生輝的身影,宛如九天之上的輝夜姬——
“是錯覺嗎……”冬子捏了捏自己的臉,懷疑自己身處夢中。
“不是錯覺哦——”眼前的她笑了。“倒是你,怎麼跑到我的老家相模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