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隻能等明天了。”
正好,明天的美術館之行,也不算是浪費時間了。
黃昏的井之頭公園,已被暮色儘染。
落日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碎成千千萬萬點金色的殘片。
然而,佇立在水邊的少女,卻無心欣賞著眼前的景象。
她凝望著遙遠的蒼穹,默然出神。世間的萬事萬物,仿佛都與她無關。
“啊啦,會長大人,你一個人嗎?”
水邊的少女——織姬回過頭來。“柚木同學?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加菜子莞爾一笑。“隻是碰巧路過罷了——彆叫我柚木了,叫我加菜子吧——”她友好地向織姬如此建議道。
——簡直讓人無法想象,這兩個家夥,正是櫻羽女子學院的死對頭。
“那麼,加菜子——”儘管有些不自然,織姬還是說了出口。“你,為什麼願意接近我呢?你不是,一直都很討厭我的嗎?”
“我並不是討厭你。”加菜子搖了搖頭。“僅僅隻是覺得,你太可憐了。”
“可憐,嗎?確實呢……看著你那麼率性地活著,我其實,也很羨慕呢……隻是……”她苦惱地低了下頭。“做不到呢……家族,名譽,校規……在我身上的枷鎖……實在太多了……”
加菜子沒有答話,她靜靜地聽著織姬的傾訴,仿佛產生了共鳴。
“呐,加菜子——”織姬轉過身去,倚靠在水邊的欄杆上。“你能告訴我,人是為何而生的嗎?”
“為什麼要去想這個呢?”加菜子一臉不解。
“不去想,才是正常的吧。”織姬歎了口氣。“可我啊,自從懂事以來,就一直在想——我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才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呢?
“據說,人生來就背負著原罪。那麼,生命,僅僅隻是為了贖罪而存在的嗎?那樣的話,那樣的生命——太過空虛了。”
“我覺得,人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理由。”加菜子緩緩開口道。“僅僅隻是,活著而已。”
“可是……僅僅隻是漠然地,唯唯諾諾地活下去——這樣的人生,我無法忍受。”織姬的聲音有些顫唞。
“即使一開始並不知道存在的理由,那麼自己就去把它找出來吧——這樣不就好了嘛——”加菜子笑著鼓勵道。
“自己,去尋找?”織姬喃喃自語道。“我還是,不是很懂呢……”
“織姬——”加菜子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溫柔。“我知道,你曾經犯過一些錯誤。可是你還年輕,重新來過的機會還有很多。”
“說起來……你知道我的事情呢……”織姬回過頭來,認真地望著加菜子。“就算是那些事情,也能被寬恕麼?”
“時阪老師說過——這世上並不存在不能被寬恕的事物呢。”
“可是——”織姬的眼神又變得失落了起來。“我是無論如何也到不了天國的,來世注定隻能在地獄的烈火中受儘煎熬——我是連煉獄也無法到達的大罪人呢。”她無力地在長椅上坐下,再一次低下了頭。
“請不要露出那麼絕望的表情,可以嗎?”加菜子蹲下`身子,湊近織姬的臉。
“就算是我們這樣的人,隻要發自真心地懺悔,終有一天,也能迎來屬於自己的救贖——我始終這麼堅信著呢。”
“加菜子,難道你也犯過什麼錯嗎?”織姬意外地望向她。
“當然了,犯的錯絕對比你大得多——”加菜子笑了。“可不僅僅是違反校規這麼簡單,我曾經,是個非常非常壞的家夥呢。”她臉上露出了十分懷念的神情。
“是嗎……”織姬淡淡地問道:“那你覺得,我又是個怎樣的人呢?”
“你啊——”加菜子又擺出一副教訓小孩子的口氣。“我該怎麼說呢——你又想扮演好月島織姬這個角色,又想從這個角色中解%e8%84%b1出來,實在是太矛盾了——”
“我經常在想啊,站在教壇上的那個學生——她到底是誰?我想要成為她嗎?”織姬苦笑了一下。“想著想著,才發現,站在教壇上的人,其實就是自己啊……”
“其實,你很想得到自由,對吧?可是——織姬,你的方式錯了。”加菜子語重心長地說道:
“這不怪你,年輕人大都是這樣的——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比任何人都厭惡專(hexie)製;可是,他們隻知道如何幻想,卻未曾想過,到底該怎樣做,才能換來真正的自由。
“結果,大多數人隻不過是在傷害自己罷了。織姬,趁現在還來得及,所以——”加菜子握著她的手,懇切地說道。“收手吧,不要再乾下去了。”
“你剛剛說,我還年輕呢……”織姬又笑了。“總覺得加菜子很老成呢……明明我的年紀還大你一歲……”她抱怨了一句。
“嘛,誰知道呢——”加菜子聳了聳肩膀。
高田馬場的解剖室,夏目遞給我指紋報告。
“玲人,你給我的信上有三個人的指紋——你的,還有兩個女孩子的。其中,有一個人的指紋與紙條上的指紋相%e5%90%bb合。”
“正是西園唯的吧。”紙條的主人,果然是她。
“不僅如此,這個指紋也和第一樁分屍案中的指紋相%e5%90%bb合——我想,可以得出結論了。”夏目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
“頭部是今邑遙,手是西園唯——隻有這樣,屍檢結果才能說得通。”
拚湊而成的屍體——的確很有可能。那麼,西園唯和今邑遙的下落就可以確定了。
很遺憾,她們都死了。我一個人也無法拯救。
雖然這樣就可以向佐伯交差了,但是——
“還早得很呢——”我在心裡狠狠地發誓道。
——不找到凶手,我絕不罷休。
第五歌.魘妖幻戲
上野美術館前,我清點了一下人數。
“大家都到齊了嗎?”
——在場的有冬子,加菜子,小紫還有透子,應該齊了。
“看看就知道吧,反正就隻有四個人,真是的……”回答我的透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
“隻是想擺擺老師的架子吧——”冬子露出了一臉壞笑。
“哎呀,冬子彆點破他嘛——”加菜子也附和道——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廢話少說,大家快進去吧。”付了五個人的門票錢後,我和她們一起走進了美術館。
館內的裝潢十分典雅,牆壁上陳列著眾多鑲嵌在畫框裡的油畫,風格與昨天在醫院裡看到的那幅十分接近——果然是間宮心像的個人展。
“冬子,我們從這邊開始吧。”透子一把抓住冬子的手,把她拉到了展館的一邊。加菜子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和小紫到另一邊去了。
——真是四分五裂啊,我有點擔心櫻羽美術部的未來了。
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發現森夜月的身影,或許他還沒來吧。
突然,我感覺到背後有一股視線——轉過身去,一個肌膚雪白的金發女孩正盯著我。
“請問,怎麼了?”剛想搭話,卻發現一個問題——她聽得懂日語嗎?
女孩略微地歪了歪頭——果然聽不懂。
“算了……”
“……什麼?”我正想放棄的時候,卻分明聽到那女孩說了一句日文。
“史黛拉。”女孩微笑著說道。
“史黛拉——那是你的名字嗎?”
那女孩——史黛拉輕輕地點了點頭。看樣子,她應該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史黛拉,你能告訴我一些關於間宮心像的事情嗎?”我向她問道。
“心像?”
“嗯,我對美術史方麵比較陌生,可以請你介紹一下嗎?”
史黛拉點了點頭,走到一幅畫前。“這是間宮心像在戰前的作品,運筆細膩卻大膽著色,在海外也受到了很高的評價。”她突然流暢地說起話來,像是完全換了個人。
“而這一幅是心像在戰後創作於廣島的作品,據說他在那座遭受過核彈攻擊的城市裡遊曆了幾個月,然後畫出了這幅畫。”-_-!思-_-!兔-_-!文-_-!檔-_-!共-_-!享-_-!與-_-!線-_-!上-_-!閱-_-!讀-_-!
“你很了解嘛——”我佩服地讚歎道。
“因為是工作呢……”她輕輕地點點頭,繼續說明道:“這次的間宮心像個人展,主要展示的是以‘再生’為主題的作品。以基督的複活等宗教畫為中心,不僅展出了大阪和倉敷的中原美術館收藏的畫作,也有之前從未展出過的間宮心像私人珍藏的繪畫。”
被她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無論哪幅畫描繪的都是生與死。
仔細地感受一下就會發現,較新的作品更加有迫力——估計是在戰後創作的緣故吧。
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些畫透著一股偏執。
“請來這邊——”史黛拉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了另一邊。
在展館的最深處,有一幅巨大的油畫作品——冬子正立於畫前。
這——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畫麵上,那是即將從巨卵中出生的女性。她一頭黑發,赤身%e8%a3%b8體,卻不見四肢,唯有軀乾。黑色的巨卵周圍,是熊熊燃燒的地獄烈火和無窮無儘的骷髏鬼怪。
——美與醜,光明與黑暗,在這一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冬子出神地凝視著——不經意間,我將冬子的側臉和畫中的女性對比起來。
很像。不,不是很像,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這就是在戰爭結束之際創作的,被譽為間宮心像最高傑作的——《殼之少女》。”史黛拉異常莊重地向我介紹道。
沒過多久,加菜子也往這邊走了過來。看到《殼之少女》這幅畫以後,她一下子愣住了——
眼神閃爍了一下,加菜子流下了一行眼淚——她哭了,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她。
——一貫嘻嘻哈哈的柚木加菜子,竟然會露出那麼悲傷的表情,實在是叫我難以相信。
加菜子沒有說一句話,她流著淚,深情地望著畫上的少女,然後,緩緩伸出了手,就像是,要觸摸她一樣——
“觸摸,不可以。”史黛拉連忙阻止她道。
“啊——”加菜子終於反應了過來。她連忙拭去眼角的淚水,然後深深地鞠了一躬。“非常抱歉……史黛拉……我一時失態了……”
——剛才的那一幕,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畫中的人物與冬子十分相像的《殼之少女》;
出神地凝望著《殼之少女》的冬子;
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拔的加菜子;
她們,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係?
我隱約覺得,這是揭開冬子身世之謎的關鍵。
離開美術館以後,透子忙不迭地對冬子說道;“真是受益匪淺呢,冬子——”
“嗯……是啊……”冬子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你怎麼了?好像沒什麼精神的樣子……”透子變得緊張起來。
“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我很在意冬子的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