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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著時間與空間的法則。他的神魂曾曆開天辟地之後的世界淬煉,以太古鳳凰的骨骸煉就自己的妖骨,以開天火靈畢方所成就的神扇為自己的伴生神物,以天衍之外遁去之一所成的五十弦琴為本命神器,魂魄裡還掌著開天水靈的伴生神物天之鎖……無怪乎連步入幽都神殿時,前來迎接的都要是女媧本尊。

——當然不排除是夙夜身後還有個青華上神的緣故。

“上神。”昔日的地皇一揖,然後轉向新生的妖界之主,眼神難免複雜,“妖君。”

當年她與伏羲勢同水火,拋棄天界所有尊榮連補天功德都不要了,孑然一身留於人間,後又為謀龍淵眷屬為女媧一族延續,舍卻人母身份長居地界,人族氣運再盛都與她無乾,慢慢的,也漸漸褪去了太古大神榮光。

此刻見著眼前一神一妖,怎會不心生遺憾。

青華上神不必說,天帝伏羲站在她麵前都要尊敬以待的。而妖君……夙夜,亙古之前溫和衝淡的琴仙,因不周山倒的天罰龍淵分魂的永劫流轉人間的殘魂,雷雲之海逆天而行致使天道擾亂秩序還最終掙%e8%84%b1天命的妖君……當年為她命魂牽引之術所成的仙人,竟是成了一位與她平階甚至是如今需要仰望的存在。

“什麼!”女媧對他之來意有幾分預料,但沒想到他如此大膽。

他竟想她將人間七凶劍之封印轉交於他!

人間現在的模樣,界之邊緣如此不穩,與星辰地幽宮之戰中他動用凶劍之力,不無乾係。自己的封印被人動用,偏偏因為當年的因果,七劍直接乾係到她的道統、神格與眷屬,就算不是她動的手,天地業力也是直接加在她身上,本也是震怒的,但在這個殘魂最後勝出天道成為妖界之主,並得青華上神以無可匹敵之姿庇佑身側之後,隻能吃下暗虧。

七劍對她來說不但如同%e9%b8%a1肋,而且還是隨時都會反噬的燙手山芋。天地已經不是舊時的洪荒,伏羲帝位坐穩,她想與他抗衡都沒了資格,七劍還留在手上就成了無法解決的難題。

但妖君這麼簡單明了得上門來要求轉移封印,倒叫她有些驚疑不定。

“天道不會允。”女媧反駁。

“它阻不了,在它的規則中我已經足夠威脅,便不在乎再多這一遭,”夙夜淡淡道,“伏羲更不敢再在人間開戰。他本就恨我已久,現下也不在乎多此一樁。既然你不想再擔凶劍因果,將它轉於我手是個好辦法……除非,你想將它交予伏羲之手。”

“不可能。”女媧眸中淡淡一絲諷刺,針對得仍舊是當年與她關係無比密切卻最終分道揚鑣的神祇,“但是,我如何確信,你得到凶劍不是為作惡?”

“作惡?嗬。”妖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語調卻依舊慢條斯理,沒有多少情緒,“什麼是你所定義的惡?”

作為妖君醒來時,他已經舍卻了舊時一切愛恨。亙古之前的記憶是他唯一的執著,他滿心滿眼裡隻有個阿湮,能分在彆處的情緒已經少得可憐。

“女媧,”直呼真名卻不是種褻瀆,因他已有了比她更高的地位,光憑著一界之主名分已經足夠壓製如今的她,“我是在幫你。”

女媧又驚又怒。有多久沒聽到這樣不客氣的話了?

哪怕她困居一隅,地界眾神也得恭恭敬敬尊她一聲大神,而且她的心態實是難以見得昔日一隻螻蟻最後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死寂良久,緩緩閉上眼睛。

確實,這件事對她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但她不想平白欠上這樣一筆大因果。

女媧疲憊道:“說出你的要求。”

……

“所以,我倒是難想到,”辰湮仰頭望他,“你還記得這些人。”

“隻是順帶。”夙夜牽著她的手,沿忘川河岸慢慢往前走的時候這樣道,“這七柄凶劍與我之間的乾係畢竟存在,況我動用過有業力纏身,若不將主動權握在手心,我恐將來又有設計。”

規則畢竟是規則,現如今忙於修補漏洞分不出資源,但當一切重新平息,該運轉的總得繼續運轉。他們心中都有這個準備。

何況,天道忙著,伏羲閒著。

掌控欲越強的神祇,越是厭惡一切超%e8%84%b1規則的事物。天道選中伏羲除卻了他符合要求外,也在不斷得影響著他的想法將他往規則靠攏。將天地的規則加諸於他之上,叫他成為規則最忠實的擁壘。天道沒有私心,伏羲有私心,可是某種意義上說來,他連私心都是符合規則的。

有這樣一個層麵,當然是未雨綢繆更好。

“你要將凶劍帶入妖界麼?”辰湮問。

妖君思索片刻,搖了搖頭:“我不會永遠留在妖界。”

“凶劍我會重新封印人間,但不會如女媧般將它們完全掩埋。封印有年限,每一段年限內我會給予其中一把劍出世的契機。一把焚寂能牽連出這麼漫長的故事,其餘六柄又會有怎般際遇?天道要動便由它動,能與焚寂並稱之劍豈是易與?但無論如何,最後總歸會被人世與輪回磨滅精神,便就是留存也該是另一種方式,正如我一般。”

天道與青華上神借由太子長琴而生的漫長戰爭,將主場定在人間,並不是意外。亙古前的大荒,亙古後的凡界——人間是一個太過奇妙的地方,人族是一種有無窮創造力的生靈,醜陋也罷,墮落也罷,偏執也罷,渺小也罷,這裡卻有天地眾生獨有的七情六欲,有能超越凡身肉-體限製的偉大精神,熱烈困束於短暫的生命,絢爛凝聚在微小的體魄,他們能改變一切。

隻要她和他依然留在這世間,與天道的爭鬥便永不會停息,既如此,何不反客為主,拿這天地為棋盤,萬世生靈為棋子,落子無悔開上一場永無止歇的棋局?

*

夙夜與辰湮在地界等待百裡屠蘇一行人到來。

百裡屠蘇整個人生就是一場遊戲,但他後來掙%e8%84%b1了遊戲,一部分是因為定下規則開啟遊戲的那一位將自己的遊戲舍棄了,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便再無對他關注,另一部分是他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艱難卻也執著往前,斬碎阻擋在他麵前的一切坎坷,自己走到遊戲的終點。

青玉壇一行,一切塵埃落定。最大的問題,反倒是他自己的生機。

百裡屠蘇快死了。

他的命數本來就是偷來的。焚寂是毒藥,離了焚寂他會被自身煞氣反噬,即刻敗亡,可帶上焚寂也不過飲鴆止渴,他的魂魄已經肮臟腐爛,不屬於他的命魂在支撐了他那麼久的時間之後,終究將要散儘生機。

百裡屠蘇說:“不必為我悲傷。我……所經曆的一些事情,疑惑有之、不忿有之、怨恨有之,不能儘拋,才慢慢演變成如今模樣。可正如師尊所言,天高地廣,心遠即安——疑惑終解,不忿放下,怨恨也終究釋然,雖有……遺憾,卻並無後悔。”

風晴雪:“可我有啊!”

兄長找到了,可心上人快死了。

風晴雪死活要帶百裡屠蘇前往地界。焚寂是女媧娘娘所封印,她一定比誰都要了解焚寂,於是回幽都去向女媧娘娘求助。

尹千觴——或者說巫鹹風廣陌,一直覺得要解決這事應該去麻煩少恭,他或許是這些人中唯一知曉焚寂與少恭關係之人,但不敢說,因為少恭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找尋不到,他怕說了都是空歡喜一場。

女媧娘娘表情複雜。

她唯一的指點之法是叫幾人前往忘川蒿裡。

冥河黃泉,此岸忘川石蒜豔豔荻花瑟瑟,對岸有一地名蒿裡。人死之後,魂靈歸地府管轄,一部分能保留生前記憶成為地界之民,留駐枉死城黃泉村等地,一部分經地府陰司審判,落入十八層地獄或是飲下孟婆湯過奈何橋前往輪回投胎,但也有一些死靈,本該投胎,可惜執念太深,飲過忘川水還殘留著記憶,輪回關不收,可奈何橋已渡,便隻能分派到蒿裡,待得黃泉陰氣影響,磨滅了所有記憶執念,才能再度前往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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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裡屠蘇一行在蒿裡見到兩個身影。

顏貌是陌生的。

暗藍色深謐的天空看上去極低,地界特有的詭秘氛圍籠罩此間,蒿草幽幽得發著熒光,有一簇簇流螢般的鬼火飄忽燃燒。

青衣的身影仰著頭,似乎極專注得凝視著什麼。流溢如水的青絲從纖細優美的脖頸間傾瀉而下,純粹隻是一襲青衣,毫無裝飾,簡約樸素至極。

墨衣者似裹挾一身星光,頂上旒冠明明色澤晦暗,每一顆珠子流轉間卻仿佛多看一眼就會刺瞎雙眼。

美之極致。看一眼,便能清晰辨析,那不是人間該有的顏貌。

——那是神祇。

後者正在問前者,聽不確切,隻隱約聽到後半句:“……看到了什麼,比我還好看?”

語氣微微上揚,極溫柔,似乎還有一絲玩笑的埋怨。

前者就把視線偏轉過來,伸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似乎在安撫:“原來,並非全是魂魄,魂魄留下的強烈執念,也能凝聚出身形。”

“唔?凝聚的是誰?”

青衣的神祇望著他,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回答,然後她就微微笑起來。

後者似乎明白了:“……為什麼我看不見?”

每個生靈來到蒿裡,所見到的都是不一樣的。這一片漫無邊際的地域,有太多的死靈,太多的執念,太多的記憶,蒿裡有蒿裡的規則,看見也好,看不見也罷,也隻是規則。

可你知道嗎?那百千世殘破的渡魂之魄,消散於天地,又有些許在冥冥中被牽引著來到此地,它們為忘川水衝刷,為黃泉影響,一個一個徹底湮滅,卻將記憶留在了這裡。神奇的蒿裡,眾魂之鄉,在漫長的歲月裡啊,竟還原出一個太子長琴。

是最初的那一位,在榣山水湄畔仰起頭來見到我的那一位——真可惜你看不到。

夙夜想了想:“那誰更好看?”

“你。”

他似乎極淡極淡得笑了那麼一下,然後才轉過頭,望向蒿邊上被無視的凡人們。

“請問……”風晴雪低著頭,眾人都低著頭,連鬨騰如方蘭生也噤若寒蟬,可是還沒來得急往下說,就被兄長狠狠一拽,一個踉蹌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