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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易宮中一片死寂。

冰白的鳳凰懸停於她之身前,呆呆愣愣得盯著那縷緩緩消散的青煙,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瞳中落下,化作冰珠劈裡啪啦砸在晶石地麵上,偶有幾粒落入蓮池,眨眼不見。

“阿湮……”梗塞的喉嚨連吐出一個名都是如此得艱難,它僵硬得仰頭望著她所尊敬愛戀過漫長時間的神祇,連話都說不出來。

很久以後,青華上神伸出手,將它輕輕摟入懷中,纖長的手指緩慢摩挲著它背脊順滑的羽毛,一如往昔。

雪皇泣如雨下。它終於明白這一場龐大的布局。

太子長琴總要出世的,他在億萬年前天地初開時,就已注定了後世誕生的他之魂魄有混沌蓮子寄居,就已注定他之伴生神物為五十弦琴,就已注定他為天命樂神。天道與阿湮都等待了他那麼漫長的時間,隻是天道盤算已久,而阿湮失去那段記憶,隻有冥冥中一種直覺。

然而,天要毀太子長琴,阿湮知道,天想借太子長琴毀她,阿湮也知道。

阿湮由著天道設計太子長琴,由著天道化身伏羲將他貶落凡間,由著他失卻命魂借渡魂之術輾轉凡塵,她甚至無比順從得分出神念下界伴隨他生生世世。

天道以為一切正如它所設計,混沌蓮子會自毀於殘魂瘋念,青華上神會因太子長琴之泯滅放棄留存甘願隨之隕落——她那樣愛著這片天地,億萬年遊離於世外遠遠看著也承受下來,怎忍因自身毀滅這個盤古所開的世界?

可它沒料到,混沌蓮子會不顧殘魂脆弱的魂體而徹底複蘇,青華上神根本不願接受在人間輾轉百千世的神念,她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它的籌劃之上,將計就計掙%e8%84%b1出一個徹底不受控製的威脅。

雪皇這才知道,鳳骨與畢方神扇是阿湮給太子長琴最後的憐憫。

鳳骨融體化妖,能使他擺%e8%84%b1蓮子掙魂而出之際身形崩潰的厄運,畢方神扇能蒙蔽鳳骨存在,能融合鳳凰命魂與他殘魂。

她在三十三天外,冷眼圍觀著太子長琴最後的逆天之舉,成也罷,敗也罷,便都與她無乾。

……這天地間最初的神祇,因何會冷酷至此。

“可是阿湮啊,”雪皇流淚喃喃,“你都不知道,最初的你,為何難以將他割舍。”

億萬年後的你,億萬年前的你,為何會不一樣?

它終於嚎啕大哭:“阿湮啊!阿湮啊!你也是有愛的啊!你把它藏到哪裡去了?它在哪裡?它在的啊!阿湮啊——那是億萬年來,你窮儘天地也想擁抱的存在啊!”

你不知道,那一個你,怎的在他離去之後,要用那般漫長的時間布下一個局,隻因你看到未來的他會被天地毀滅,那時的你,還如此愛戀著這片天地,怎的,就會為了他哪怕將天地都舍棄也甘願。

你不知道,他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他所陪伴你的時光不是記憶裡那寥寥幾段畫麵,那是能叫你不惜欺騙自己設計天道也要挽回的宿命啊!

你不知道,那些隻能在你身上存留瞬間的情感究竟是什麼模樣,你不知道,你曾丟失的東西才是你所苦苦追尋的珍寶,你不知道,你明明那般愛著他,可竟連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寧可你永遠不知道——可你現在不懂,總有一天,你會懂的!你會懂的啊!

當年它所設想的未來,竟有一日要成真。

如果太子長琴真的隕滅於世,她就真的會失去所有留存的意義。

更漫長的時間裡,她會自己把自己給毀了。

“阿湮,複蘇的蓮子已經掙%e8%84%b1出他的魂魄,可你知道麼,它為什麼還沒回來?”

混沌蓮子守在歐陽少恭身側,猶豫著,躑躅著,它該回轉三十三天外融入它的靈體之中,可它懸停在琴魂周圍,不願離開。

“那是你的本體,阿湮,你告訴我的,蓮子無智,有知,可它的一切認知都源於你所心念,”鳳凰兩眼已經流出血來,“阿湮,你為什麼還沒叫它回來?”

蓮池邊血淚斑斑。

“阿湮,求你問問你自己,你還在遲疑著什麼?”

*

“陛下?!”

眾神立足的雲端,那手持著著昊天鏡的身影一晃,竟從原先的虛渺之姿慢慢凝聚出了本形之態,赫然正是天界至高無上的帝王伏羲真身!

自不周山倒天地補全之後,天帝再未現出真身,哪怕是天地神魔之戰其禦駕%e4%ba%b2征,出現的都隻是本體分-身。他本身就為天界氣運之中心,坐鎮宇內便是他的使命,可奈何,這一次,他竟然是本尊%e4%ba%b2至!

就在場仙神之齊全來看,這幾乎是場堪比不周山到天塌地陷的浩劫。

“眾神聽令!”緩慢而厚重的聲音滾著濃濃天道威壓,每一個字眼都像是雷霆在耳畔的炸裂,“罪者太子長琴,棄輪回,亂諸世,以妖身逆反天道,擾亂命盤,罪無可恕——當死!”

昊天鏡以前所未有之威勢掃入星辰地幽宮,混沌氣流濃渾不散,卻被鏡光逼退至一端,星辰地幽宮貫穿所有境界,那鏡光便隨之穿透所有境界,尤其是人間雷雲之海,連時空的罅隙都被掃入虛無,再不複存在。

天帝下令,眾神再心有餘悸,也知曉這叫天道都如臨大敵的存在,必當消泯於世,才能了卻這一場浩劫。

不知是誰低低一聲歎息,轉瞬消弭,眾神揚袖進入天地宮闕。

人間東海之域,連神祇亦無法探尋的無底歸墟之地,盤%e8%85%bf而坐的火神仰著頭緩緩落下兩行淚。

天界千年,人間須得多少萬年?

*

“阿湮啊——!!”

鳳凰咯血,一聲泣鳴震得太易宮也為之震顫了下。

青衣的神祇緩緩得,又緩緩得,摸了摸她的腦袋。血珠無法化冰,卻又沾染不上她的衣裳,便順著衣擺一滴滴落在地上,化開一片,燃出一地的火焰。

“疼。”在這副神體中,感情總是還未凝聚就已經消散,或許還可以說是,比瞬間更短暫的時間裡,那些感情能有那麼些微能留下,那要怎樣連綿不斷的感情,才能叫她感覺到疼?

“有些疼,”她低低得,徐緩得說,“人間,把這疼,叫做‘愛’麼?

雪皇仰著頭,呆呆望著她。

雷霆天罰轟然砸落,爆裂的雷霆在她身上、身側,整個殿宇,都轟砸成片,卻怎麼都無法侵擾她的神體一分。

神祇仰頭看了眼,伸出手,指尖那麼一點,不知從哪又凝聚起來的青煙又纏繞上指間。

“你想毀了它麼?”她問天道。

“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麼?怎的,又不願了?”

天道苦苦設計的,不正是想讓她甘心接受那在人世百轉千回已懂得人世情愛的神念麼?

她掐碎它的時候它都毫無動靜,為何現在她想要它了,這天地的法則,卻又不願了?

太易宮就是她的道場。她的道不為天道所接受,太易宮又怎會在天道之內?△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彆說她是在太易宮裡%e4%ba%b2自掐碎的神念,哪怕這神念是在外頭徹底消弭,若她想,也能再度凝聚回來。天道都從不曾真正接納青華上神,又怎知她之能為?

“什麼事,都逃%e8%84%b1不了‘若我想’。”

“你知道的,你一直以來,欺的就是我為這天地而甘願無作為。所以你怎麼都不敢相信,有一天,我竟然不要這天地了。”

青華上神仰頭,竟然微微笑了。

雷霆之勢已經淹沒整個太易宮。

“我收回我的蓮子,但我願為他踏入世間;你繼續維係你的天地,就算想再度毀滅我也罷,畢竟他無論如何,還在你規則之內。”

“問題是,你能接受,一切重回最初麼?”

“你能接受,放過他?”

——“阿湮……”雪皇的眼睛已為血淚暈染透徹。

“我還是不懂,”她說,“但我想,我馬上就會懂的。”

神祇俯下`身,溫柔得%e5%90%bb%e5%90%bb它的羽冠,然後緩緩閉上眼,任由青煙鑽入她的%e8%83%b8膛。

‘青華啊——’在所有神祇都不可知之地,連她都無法碰觸的地方,似乎冥冥得能感應到一聲歎息。它貫穿時間的長河,浩浩湯湯從遠古奔流而下,又從末世席卷回開天辟地之初,在她還是一顆蓮子的時候,如母體的雙手般溫暖得環抱著她。

其實我都知道的。

如果所有的神祇都將有自己的天命,那麼我便知曉,我的天命,是他。

很長時間裡我留守著這片天地,卻始終尋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義,執著並非是由於欣羨,而是因為我曾得到過它,因為失去所以才足以念念不忘。

星辰地幽宮中不曾有我的命線,因為我的天命從來都不曾真正存在於這場因果中某一個確定的點,我們的相遇,還早在諸世都為新生之際,我們的分離,也不曾被天地的法則所記錄,他要經曆過那一番苦難磋磨,來到洪荒,回轉現世,為因果輪回徹底洗刷乾淨,建構成這亙古歲月中一場完整的宿命,才能真正與我牽係成一個圓。

你阻不了的。億萬年來,青華上神就求了這麼一點東西,你怎能阻擋得住?

還記得麼,畢方,第一位隕落的荒神。你壓製在洪荒之上,拿天地之存留威脅我不能出手,叫我眼睜睜看著我的同伴在你的設計下消隕再不複來,你便當真以為我如此無能?你任由時間模糊我的記憶,悄無聲息顛倒我的算籌,便當真以為我沒有防備?

鐘明化身昆侖之心,豎亥隕落天南火海,天吳變成北冥亙古不化的堅冰,據比消散在周天無儘的星辰中,諸世最根本的法則為你收回打散,孕育出新的會服從你管教的神靈,可你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曾做?

盤古說,青華啊,請你幫我看著這片天地。後來他身化洪荒,為這天地付出所有,壯烈無比,這天地卻連一縷神魂都不肯叫他留存。

祖龍說,青華啊,這天地多美,你怎麼還不肯化形。它力儘沉眠,視線穿透時光看到後世的滿目瘡痍,於是索性閉上雙眼,睡在那沽亙古洪荒的美夢中,再不肯醒來。

畢方說,我要走啦,青華,我等不到我的鳳凰回來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