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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了,”他笑著說,“阿湮,我們終究能等到一個結局了。”

*

早上醒來,床簾子合得嚴嚴實實,她從被沿探出雙眼,張望了一下,人不在了,朦朧的光線裡隻有枕邊伏著的光團清晰可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從她身上跑了出來,軟軟地趴在枕頭上,小小的%e8%83%b8脯一起一伏,顯然睡得挺香。

她伸出手指頭,戳了戳。沒動靜。又戳一戳。

雛鳥的小翅膀掩著腦袋,挪了挪身子,不小心滑到邊沿,平衡沒控製好,直接從枕邊滾落下去,陷在柔軟的床鋪與被毯之間,醒轉,掙了掙沒掙出來。

素娘抖一抖被子,那團子便咕嚕咕嚕滾出來,迷迷瞪瞪拔出腦袋,仰頭看。

‘阿湮阿湮!’它很快又歡騰地撲扇起了翅膀。挨過來,蹭蹭她的臉,然後把身子鑽啊鑽埋進她肩窩裡,與她的臉蛋擠在一起,滿足地眯起眼睛。

“去哪了?”素娘小聲問。昨個飛出去到半夜才跟著人回來,若說沒什麼吸引它所以樂不思蜀了她都不信。

‘聽他彈琴。’大概是體型回去了,連聲音都變得小小軟軟的,‘阿湮,他的琴真的不一樣了呀!’

聽琴都能聽那麼久麼……她想:“怎麼不一樣?”

雪皇卡殼,思考了挺長時間:‘阿湮你曾說的,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同樣軟綿綿的女孩兒認真點頭:“嗯……說過。”

‘他的琴藏得太深,連天地萬物都聽不懂,可這回的琴,我聽懂了呢!’

蓮塘靈氣氤氳,輪回鏡中畫麵一幕一幕流轉不息,可大多數隻能見著畫麵,任何的聲音哪怕借由因果牽係傳達過來,也是失真的。大約,這還是雪皇自天界之後,首回聽著他的琴。

素娘問:“你聽出什麼了?”

雛鳥偷偷轉了轉脖子,探出眼睛瞄瞄她,很快又把小腦袋縮了回去。

‘就是……就是……’它有些支支吾吾,‘大約就是……有情了罷!’

這真是很難說得清的感覺。情是什麼,它是有所概念的,神也有情,可愛是什麼呢?它不懂。天底下最後一隻鳳凰,雖說涅槃再生,它也就不是它了,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不死不滅,天地間總要有這麼一隻鳳凰的,便就是它。而且它誕生在比人族出生要更早得多的時代,所以它不通愛,縱然看得再多,也隻會是自己的理解。

不知什麼時候,似乎有誰說過這樣的話,它還記得很清楚。大概是在還沒有太子長琴的時候,伏羲做瑟神農做琴那會兒,樂風在洪涯境諸神之劍始盛,有誰說,戀琴之人合乎山水。在這由盤古大神開辟的天地間,甫一誕生,便有了一份因果,最初的緣分,便從這裡開始,神於山水皆有情,哪怕最初的,隻是自身對這天地的尊敬。

合乎山水,後來雪皇想,這話的意思,也許就是琴者多情吧。

而太子長琴是琴靈。他付諸天地的情,天地萬物皆不懂,於是覺得這琴無情。很久以前,雪皇便喜歡聽他奏樂,但他撫的,她也聽不懂,隻覺得是一種很孤高很內斂的情感。能應和天地萬物,卻融不進這世界,旁者借此融會的也隻是自己的意境。多情者必自傷,他的琴必然也傷了他自己,可數千年輪回匆匆,這琴中的情卻叫雪皇能懂了。那樣直白,那樣純粹得,溫柔得能叫人落下淚來……請留在我身邊,以及……請回應我。

雪皇想著,這琴定是因阿湮而變的,它隻聽了一段琴,便足以因此原諒曾予他的一切怨艾。

‘真美啊。’它說。

素娘聽著它的話,也有些向往起來。

她是聽過的。他琴中細微的變化,她一世一世感受著。她在夢裡聽到他不曾說出口的呐喊,在夢裡回到亙古之前的不周山,來自後世的仙抱著琴抬頭仰望她,罡風拂散他的頭發,他沒有說話,可滿天際都回蕩著他心中的聲音。

他說,神啊,請您看著我,請您看著我。

他所有的琴音都在述說著,請不要忘記我,請留在我身邊。

*

一人一鳥依偎在一起,很久很久沒這般身體相觸——直到奶娘輕輕撩開窗簾。

賴床的小小姐已經醒了,睜著大大的眼睛仰頭望著她,然後奶娘表情木然得僵了一會兒,有幾分不可思議得盯著枕頭邊的某個東西。

“哪來的……%e9%b8%a1崽子……”

“啾啾”雛鳥憤怒得叫了聲,小翅膀撲騰撲騰一閃,竄到素娘懷裡。

在奶娘還沒反應過來前,素娘就環起雙臂做出了護衛的姿勢,眨著純潔無辜的眼睛回望。

“臟。”奶娘冷靜道,尋思著是山野裡的野%e9%b8%a1崽,大約是冷了找暖窩不知怎麼的就進了屋裡,慈祥得勸解道,“讓奶娘幫你去洗洗?”

“不臟。”自家小主人奶聲奶氣得搖頭說道。

“阿默——”奶娘喊。

毫不費力拎起雛鳥,趴一下丟到進房來的高大身影身上,彎腰把素娘抱起來給她穿衣服,完全無視了懷中小孩瞪大眼睛看阿默把雪皇拎走的驚歎眼神。

——“妹妹,妹妹!”蘭生蹦蹦跳跳得跑來尋她一同用早餐。

素娘在坑邊抬起頭,對他笑了笑,又把頭埋回去,戳了戳攤在桌幾上的小小身軀。

“啾”雪皇簡直是欲哭無淚。

虧得它不是普通的小鳥,否則大冬天的這樣一衝洗,絕對是一命嗚呼的典型。它也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恢複了形體啊,在阿湮臂上修養聚的靈力肯定是不夠的,那麼是在太子長琴那裡吃的幾個丸子的緣故?

“小%e9%b8%a1小%e9%b8%a1!”蘭生也蹦上坑,趴過來看它,“哪裡捉來的?”

雪皇懶洋洋把自己翻了個身,不理人。

“是小鳥。”素娘說。

看到奶娘端著粥走過來,她馬上把雪皇掃到自己懷裡,無辜抬頭。

奶娘心平氣和往她的粥碗裡磕了個水煮蛋,盯著她慢吞吞喝粥。

“妹妹,吃雲片糕!”

吃完早飯,被方蘭生拉著遛雪皇。

積雪的寺廟很安靜很美麗。沿路跟諸小和尚打招呼,遛到山門口,遙遙卻又看到有人在從下往上清雪道。

“耶,大早上的,又有客人呀?”蘭生興致勃勃得往下望。

一直懨懨沒力氣的雪皇撲騰著飛到她肩上,也跟著張望。

‘阿湮,他來了。’

蘭生疑惑得看看左右,幻覺般細細小小的聲音,他並沒有聽清,但他確實聽到有彆的聲音啊。

因為他這怪異的舉動,素娘好奇得抬頭看他,雪皇也回過腦袋看他,小孩子撓撓後腦勺,搖搖頭道:“妹妹我好像聽到有彆人在說話。”⑤思⑤兔⑤網⑤

素娘跟雪皇都怔了怔。小小的鳥兒看了她一眼,又抬頭看方蘭生,很快蹦蹦跳跳飛到她另一邊肩頭。蘭生低頭,它抬頭。

‘喂,你聽得到?’雛鳥好奇得張望著他。

蘭生眨眼,再眨眼,抬頭看素娘,又垂眼望它,小孩子不知道害怕,竟還覺得很有趣。

“妹妹,它會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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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蘭生對雪皇報以極大的興趣。

小男孩蹲在地上,也裹成個球似的,托著下巴與昂首挺%e8%83%b8毛蓬蓬一顆站在覆著薄雪的青石板上的雛鳥對視。他的表情還是很驚歎,烏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種孩子特有的稚嫩與純淨,一副想要碰碰又不太敢的小表情:“你……是妖怪呀?”

奶聲奶氣的聲音,亮閃閃的眼神,大概是年紀小,不太懂妖怪究竟是種什麼概念,就算聽多了“今天爹爹又去哪裡哪裡降妖除魔了”“不好好吃飯就有妖怪會來吃掉你”“妖怪都很可怕很可怕會殺人呢”,也跟“啊聽說爹爹上回除妖的人家又送節禮來了呢有很好吃的糕糕”沒什麼兩樣。於是在%e4%ba%b2眼見著一隻會“說話”的小鳥時,果斷是好奇與有趣占了所有思緒。

‘你才妖怪!你全家妖怪!’交流的第一句話就出現了隔閡,小小的身軀一跳一跳表示憤怒,努力想要表現出霸氣的模樣,無奈隻是隻孩子巴掌大小的雛鳥,連蓬軟的毛都炸開了呢,‘我是鳳凰!天底下唯一的鳳凰!!’

於是蘭生盯了它好長時間:“啊……?鳳凰長這樣啊……”彆提多失望,多失落了。大多數情況下小孩子說什麼都會乖乖相信,可見過年畫模樣的蘭生在見著這樣一隻自稱鳳凰的鳥之後,怎麼說都覺得跟想象的不太一樣。

‘百鳥之王的鳳凰!’雪皇較真勁犯起來,真恨不得馬上變回真身,一翅膀把這臭小孩扇到天邊,‘羽族之皇!我是羽皇!!’

蘭生沉默了很長時間:“……妖怪?”

然後雪皇也沉默了……硬扯著這點不放,它還真無法反駁,因為它確實算是妖。得天獨厚的世間真凰其實也不過是妖罷了。它承一族遺留功德,受青華上神庇佑,能這般自在,可它還是不過一妖而已。

一人一鳥繼續大眼瞪小眼。

怕遛食太久自家小小姐會冷著,前來抱人回屋的奶娘摸到門口,驚訝得盯著這氣勢洶洶的兩隻,有些遲疑得問道:“方小少爺?你在做什麼?”

方蘭生茫然得抬起頭,半晌之後才猛地反應過來這話內容,慌慌忙忙捧了雛鳥在手,嗖起身,把手掌撐起給她看:“奶娘奶娘!”就像小孩子炫耀自己得到的新寶貝,他的眼睛亮得出去,“這是鳳凰!它說它是鳳凰!”

“啾!”雛鳥昂首挺%e8%83%b8。

奶娘麵無表情盯了片刻,又把視線挪到蘭生臉上。

小孩子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見她沒反應就一副焦急的模樣,踮起腳把差把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了:“真的真的!是鳳凰!你自己跟奶娘說啊!”

“啾啾啾啾啾!!啾啾!”

蘭生使勁點頭。

奶娘沉默了一會兒,臉色有些糟糕。要說這玩意兒是彆的,她還真不當一回事兒,偏偏是……叫她怎麼可能不想太多?!再想起來,莫名其妙出現在素娘帳子中的團子,素娘看上去那麼喜歡的樣子……天生鳳命,但凡素娘所在之地,方圓百裡之地都少有鳥羽的痕跡,哪怕是圈在籠子裡的鳥%e9%b8%a1,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