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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妖界……”

她的話語很緩慢。綺羅這才知曉,方才她所用一個“亦”字是因何。

龍女的心臟砰砰直跳,她望著眼前的女孩,一時竟這個覺得白龍王撿回的娃娃是如此陌生。就像是觸摸到一種龐大而恢弘的真相,震撼中又有些忍不住後怕。

明美也注視著她,那不是一雙凡人的眼,那眼裡有著遠古神祇的溫柔與冷漠:“我……大約是撐不了多久了,心壞了可以換心,可整個人都壞了……老龍不可能重造一個我……未來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了,隻期……一切,都好好的……”

這已經超出了綺羅的認知與能想象的範圍。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能說,綺羅是懂得,所以她現在什麼都沒有問。

白龍王檢查完龍綃宮外圍匆匆進來,沒覺察到明美與龍女之間的異樣,直接對綺羅說:“沒有異樣,你也彆太擔心,這東海的事老青自己總會搞定。”

“謝過殿下。”綺羅很快調整好神色,含笑說。

即使明美長成了少女的模樣,白龍王來去還是喜歡像抱孩子一樣抱著她,準備走:“我們得去趟北海,有事傳訊我。”

綺羅點點頭,然後對著明美,緩緩欠身行了個禮。

白龍王愣了愣,當沒看見,抄起閨女就走。

明美摟著他的頸項,瀟灑不羈的白衣男子走出龍宮便化作一尾白色的神龍,她伏在龍首之上,臉頰貼在溫涼的鱗片上,問道:“海底的暗流便是空間破碎的預兆?”

不知為何,白龍王沉默很久,才說:“是。”

“老龍,你知道……會發生什麼?”明美喃喃道,空間破碎,哪裡會破碎呢?她已經看不到未來,不知道即將降臨這片海域的是什麼,但是她心中已經感覺到危險與苦痛的前兆。

白龍王沒有回答。明美也沒有繼續往下問。有些東西,被天命注定,即使覺察到,也隻能眼睜睜看它發生。命軌是無法間錯的,因為誰都不知道,當你抵消一段命軌的災苦時,公正的天命會將其報應到哪裡。

可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還是能夠救她的。他%e4%ba%b2手撿回的閨女,疼寵至極的孩子,他在九天之上,明了了那一位神靈與顛倒在此世的妖靈之間的因果,他回到人間,以為,他能救她的。

明美望著越往北越冰白的海域,那冰一般的色澤映潤在她眼瞳中,反射出一種滄寂而靜美的光色。這是她的身體,沒有誰比她更清楚,這一世的軀體已經在崩壞的邊緣。

心臟中有一顆寶珠,換心未嘗不可,可是整個人都壞掉了,怎麼換呢。

龍綃宮中,龍女綺羅坐在珊瑚榻之上,靜靜凝望著自鳴的箜篌。

等待一位注定要來到此地的、太古以前被貶落的仙人。

‘獲罪於天,無所禘也……’她想著那些久遠的傳說,眾仙口中晦澀不已的榣山風華,然後想起一雙眼,仿佛凝聚著亙古洪荒的震顫的眼。

‘那是神,是的……可究竟……是哪一位神祇呢……’

*

在這四海,於妖靈鬼魂之身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於是時間在這海域之內,也像是被無限緩慢,蝦兵蟹將一日一日排演著軍陣,鮫人作歌姚姬起舞,幽魂隨著海流到處飄蕩,將海底的故事到處傳送。

南海的紅龍王又來了龍綃宮,聽綺羅大人彈琴。俠楚公子又有多久沒有重現江湖。東海龍太子閒來無事突發奇想要煉丹結果炸了丹爐。鄰居家的小姐妹又遇上負心漢。龍綃宮出了匹精妙絕倫的星辰紗。海市上換得了什麼什麼珍寶……

某一日,自北邊似乎傳來一聲龍吼,嘶聲力竭的吼叫,光是聽得都覺得氣血翻騰似乎全身都要炸裂開來。四海都在震蕩,海上風暴疾襲,波濤洶湧,海底也隱隱有震感。

綺羅正在擦拭著那架箜篌。箜篌落在她手上的時候,自鳴之聲便不再想起,安安靜靜得任它擦拭鳳首的雕紋。那聲龍吼,她聽得更清晰,也更心驚,手一顫,擦拭的鮫綃便落了下去,她抬起頭遙遙望著北海的方向,心如擂鼓蹦跳不停。

龍王在發怒。

西海那位永遠溫柔和煦笑著、似乎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動搖的白龍王,在發怒。

龍綃宮中的總管,協助龍女管理龍宮的那位姚姬予她說:“東海龍王殿下又有傳信,東邊空間已經開始碎裂,暗流形成了巨大的漩渦,叫您傳令宮眾,近期內莫前往,否則被空間縫隙卷進去,很可能魂飛魄散。西海龍王殿下也遣有手下過來加固龍綃宮,叫您莫驚慌。”

綺羅動了動嘴%e5%94%87,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待她控製住顫唞的雙手,才緩緩問:“空間破裂的地方……是在東海……哪兒?

姚姬說:“準確位置還不清楚,不過已經能知曉,大概是在蓬萊那一帶。”

綺羅的心臟劇烈得抽[dòng]了一下。

海上雷霆萬鈞,風濤巨浪可怖之極,在電閃雷鳴之間,一尾白龍自北海而來,於東海之上徘徊不去。

可他找不到蓬萊了。

附近的時空已經錯亂不堪,到處都是空間破碎的縫隙,時間裂成片段,亂七八糟散布在空間罅隙與海域夾縫中,即便是龍王都無法探查到蓬萊仙島的入口。

暴雨傾盆,白龍王化了形,白衣的男子站立在驚濤駭浪之間,冷冷望著混沌慘烈的天際。

東海天晴已是數月之後,自九天降下的雷霆卻並未散去,而是團聚於這片海域之上,海域已經變成巨大的空間罅隙。空間罅隙即為洞天日月,雖屬人間,卻又開辟出人眼所無法看到的無數彼此交疊的空間——千萬細小的裂縫將此地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空間罅隙,其中電閃雷鳴永不止歇,更有時間的亂流在裡麵縱橫交錯,氣流極不穩定。

白龍王踏進這罅隙。

錯亂的空間中遍布建築殘垣,頗為眼熟的廢墟死寂得沉在海中,維持著一個永恒的靜止。漂浮的時間中有一些碎裂的歲月片段,輕輕一觸就會展現,轉瞬又順著水流遊走到不知何方。路過一座傾塌的亭台時,他看到一幅畫麵。小小的娃娃坐在秋千上,仰著頭對身側站著的少年說著什麼,少年眉眼昳麗,輕輕一笑,伸手去撥娃娃被吹亂的額發,看他伸出手,然後整幅畫麵如雲煙般消散。

白龍王總算能再踏上蓬萊的廢墟。

他是順著那株巨大無比的死樹找到的地點,天降災於蓬萊,連亙古生長至今的神木長春亦失卻了生機。他在樹下找到一個人。整片死地中唯一存活的人。

長春唯一的生機予了她,那生機織成了繭,將她緊緊護衛著。

白龍王走到她麵前,呆坐在原地的女子才緩緩抬起頭來。

“龍王……殿下……”她艱難得說。

白龍王環顧四周,山石崩裂,房屋傾倒,一片慘狀。繁華隕落成死寂,生機傾頹不複。

最後他問:“你後悔嗎?”

一夕之間,故土亡儘,龍王問,後悔嗎。

眼睜睜看著災難降臨毀壞家園時她未哭,眼睜睜%e4%ba%b2人族人死在災難中時她未哭,靜靜守著自己都不知道守著什麼時她未哭,現在,一個問題,滿麵是淚。

“為什麼?”她問道。

一人一龍對視著。

長春之後,才有蓬萊。可長春木本就該是隨混沌隕滅的魔神,縱然因東方大帝有了天道之下合法的地位也是蒙蔽而來,蓬萊一族因長春有了漫長的生命,若天覺察到這一段逃%e8%84%b1的命軌,降災毀滅蓬萊其實是有因果的。可世代繁衍在此存在千萬年,未有磨難,甚至成了四海海運的一部分,為何,一夕之間,便要在雷霆之下亡儘呢?

後悔嗎?我若沒有帶他回來,蓬萊會不會就一直是舊時的模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可我是要注定遇到他的啊。無論經曆多少次,無論命軌這樣改變,我都注定在哪一年的衡山遇見他,看到那個山洞,將他帶回蓬萊。

於是,蓬萊,也注定要在這一代斷滅生機?

巽芳泣如雨下。

不曾後悔的啊。縱然不知道因果,想來也不曾後悔啊。

亙古以前榣山的一株藤,曆經歲月洪荒的洗刷,能有一世躍出時間遇見他收留他,已是恩賜了。

“他在哪?”白龍王問。

“你帶明美離開之後,他便走了……看來,他不曾尋到你們。”

白龍王凝望著滄頹的廢墟,很久以後才緩緩道:“明美死了。”

巽芳心都漏跳了一拍。

白龍王閉上眼。她離開蓬萊,這一世她已經不存在了,所以天道肆無忌憚降災抹去了蓬萊。

“與我走吧,”低低一歎,白衣的男人重又化作一尾白龍,巽芳仰起頭,“蓬萊已成死地,你不可能在此長久留存,我帶你去龍綃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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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毀蓬萊。

在東海某地,電閃雷鳴永不止歇,時間的亂流縱橫交錯,那毀於天災的大半個蓬萊墜落此地,維持著一個永恒的靜止。空間罅隙造成的漩渦仍存在著,不穩定的氣流叫此地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改變,在四海之民的口中,這不可靠近之地漸漸有了新的名字,雷雲之海。

穿過那些漂浮的時間、錯亂的空間,經年之後,回到此地的青年久久默立。

年輕的容顏如清月之輝,仍絢爛奪目至極,兩鬢卻已染了白霜。如果錯失歲月的磨難能夠化出形體成為重量,那這連死靈都不存在的地域已經要將他壓垮。

想要留存住什麼,真的……就那麼難嗎?

斷壁殘垣死寂得沉在空間罅隙之間,無法捉摸的時間斷流中有一些影像一閃而過,惜時繁華的樂土已毀滅成死國,白衣站在枯死的巨木之下,仰頭沉沉注視著這斷滅了生機的地域。

摸摸嘴角,伸出袖子抹去殷紅一片。他離開蓬萊,在四海搜尋窺破空間法則的契機。沒想到,最後卻是在蓬萊毀滅的這瘡痍土地之上,找到了錯亂在裂縫間的法則碎片。

‘獲罪於天,無所禘也……太子長琴寡%e4%ba%b2緣情緣,命主孤煞……哈哈……’

仿佛在一瞬間失卻了所有的力量,他軟軟得在巨木旁坐下來,用力得拿手捂著%e5%94%87,也止不住一口一口湧出來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