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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得披散在身後迤邐成畫,巽芳用梳子小心翼翼得將它一寸一寸梳理整齊,然後挽起束上簪子與緞帶。她已經有好多簪子,多是花形的,白衣已經能雕得很好,猶如剛從枝頭摘下的花碩般栩栩如生。

巽芳跑出門囑咐侍女把溫著的朝食送上來,明美把視線從銅鏡中央移開,取出梳妝台匣子最底層的一隻琉璃瓶,藥丸很小,指甲輕輕一觸就能分為兩瓣,全倒出來數了數,剩下也不過三粒。

她停頓了很久,掐出半粒咽了下去,淨化的力量從心臟開始急劇抽[dòng],順著血脈貫通五臟六腑,幾乎是要將血肉都消泯的劇痛,連對時間的感知都出現了錯誤,仿佛一瞬間,又仿佛永恒的漫長……她極緩慢得眨了眨眼睛,將剩下的藥丸倒回瓶子裡,又把瓶子塞到匣子下麵,站起身走出房門。

雪花紛紛揚揚,但落得很慢,初雪輕小而潔白,飄飄然落在肩頭也不會化去。明美到東蓬萊的時候,地上已經積了層薄雪,紫色的花碩在落地的瞬間已經像是燃燒般化為飛灰,走在不斷破碎的花與雪間,便猶如身處一床巨大的花毯上,一腳踩下都是軟軟的,那細碎又輕柔的觸?感幾乎埋進心間。

長春冬生紫花,遇雪則謝,隻有這個季節謝落的花不會再生,因而那巨大的古木有幾分空蕩蕩的,終於也顯露出枝條的色澤,依然籠罩了大半的天空,卻蓋不住從天而降的雪與鋪灑的天光。

明美遠遠望見正在幫忙架祭台布置場野的白衣,對上一個微笑,於是她也跟著笑起來,偏著頭靜靜地注視著那道身影。這樣美好的時光,多一分一秒都像是偷來的。

可她知道,世事惘然,總有些東西是徹底麵目全非的,一切已然不能像當初的榣山之畔,純粹到不被任何事物侵擾,也不是這凡塵百千世之前人間的初遇,縱然擦肩而過亦好過百千世之後壓抑著痛苦的微笑。

就像她總是不能想到,那擁抱著她%e4%ba%b2%e5%90%bb著她發梢的人內心深處真正的感受一樣,她也無法忽視,她等待著這一分這一刻之後隨時都會發生的生離死彆。

她曾予他說,你彆怕。

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跟著他所認為的那些美好,一起灰飛煙滅。

*

明美坐在長春樹下,背倚著樹乾,遙遙望著那裡。

她看著看著,輕輕拍了拍長春的枝乾,龐大到難以言喻的巨木便盈盈搖晃著枝椏,更多的花碩隨著雪花落地,卻又在觸碰到地麵的刹那氤氳成朦朧紫光,那夢幻般的光色籠罩著她,就像是為她披上最美的華裳。

‘他已掌握時間之力。’看到床沿上那串鈴鐺的時候,她就猜到他已經窺探到法則。長春雖隱沒在天道中,可花隨四時是大荒以來不曾變革的規則,受天地之力支配。既然冬日紫花按規則遇雪則落,入地則謝,便等閒不能保留住,除非是他自四季法則中真正窺探到了時間。

‘但他還未尋到窺探空間法則的契機。’長春如是說。

明美將腦袋抵在身後的樹上,緩緩閉上眼睛。

‘因為他不願離開蓬萊……’天地屏障確實有厚有薄,生靈越多處屏障越厚,他要窺探空間的法則,必須找到屏障的破綻,但那破綻也許在海國之上,卻絕不是在蓬萊,‘你還不願現身於他之前?’

蓬萊的長春木是長春的本體,它的真靈在洞靈源,可這本體卻並未被它所舍棄。這是它的根,是開天辟地它%e8%84%b1離混沌降落在此世的根基,木神句芒折去進獻於東帝的一枝花枝,叫它得了東方的功德逃%e8%84%b1了魔神殞身之命,它小心翼翼長著,說不清是蓬萊的特殊影響了它,還是它的特殊影響了蓬萊,彼此隱沒於天道摸不著的角落。可這是它的本體它的根基,它無論與之隔著多遠的距離都能感應到在本體身上的發生的一切。

當白衣踏近它周身之時,它便知道了舊友的存在,它隻是沒有叫他覺察,它的真靈與本體隔著萬千雲水也能貫穿時空連通彼此。

隱瞞得那樣好,卻在為明美的眼所注視時,不得不回應於她。

混沌青蓮是三千魔神之首。混沌消亡之後,三千魔神儘滅,卻遺留下一顆連天道都不能奈何的蓮子,開天辟地之後的第一位神祇,諸世所有見證了那遠古的生靈,又有誰能不敬?

明美就靜靜看著白衣從長春木之上找尋時間法則,看著長春不著痕跡得幫助他理解時間之力,看著一季一季花色變更,琉璃瓶子裡的藥丸一粒粒減少,連閉一閉眼,都恐怕著會有什麼無法預料的東西降臨。

“阿湮,彆在外麵睡下。”柔和的聲音輕輕落在耳邊。

她睜開眼,見著白衣站在身前,伸手拂去她發間肩頭沾上的雪花,俯身便將她攔腰抱起來。

明美將手臂環繞上他的頸項,額抵住他的臉頰。

“彆睡,”他說,側頭輕輕%e5%90%bb了%e5%90%bb她的發頂,“聽我撫琴?”

她點點頭。柔軟的發絲蹭著他的脖頸,帶來些微癢意。

他把她摟在懷裡,在長春木邊上坐下來,手一掀,取出琴來。

明美一動不動得窩著,睜開眼聽他的琴,不變的琴曲聽過千年,還是叫她覺著歡喜。

她不說,他也不說。可彼此都清楚,她越來越嗜睡,這……不會是個好現象。

她與他越來越形影不離。很多次沉睡至夜半忽然驚醒,就見著身邊一個人緊緊環繞著她,無聲無息得凝視她,仿佛漏看一瞬間都會後悔。於同一張床榻相擁入眠,從小至大,叫撞見的人都習以為常。

巽芳偷偷說:“為什麼我總見著你們注視的模樣,像是下一刻就會生離死彆一樣。”她皺著眉抽了抽鼻子,“明明……都是好好的。”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宿命總會在人最歡喜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因為你不知道失去太多次依舊無能為力是什麼感覺,因為你不知道與時間賽跑的陪伴與無法拒絕的割舍。

還差空間的法則。

彼此都知道,他必須得離開蓬萊,去廣大的海域中尋找天地屏障薄弱的破綻。

可明美不說,白衣也不說。相依著一日一日,平靜又貪婪得一日,再一日。

琉璃瓶中最後半顆藥丸服下,她在那晚上沉沉睡去——醒來時卻發現頭頂著蒼天,冰涼的海風環繞在她身側,身下是尾白色的神龍。

她呆了很久,茫然得環顧下四周,最後又倒了回去:“老龍。”

“乖囡!”白龍王歡快道。

巽芳轉交那瓶子藥丸時,曾說,藥儘時他會來接她……真是一日都不差。

“我們……要去哪?”

睡時就被帶出來,蓬萊遠遠被拋在後麵。她真不敢問,他是如何自白衣手上帶走的她,白衣現在又是什麼模樣,隻要想一想,心臟都會痛得受不住。

“治病!”白龍王說,“心疾治不好,那就換顆心!乖囡彆怕,爹爹已經找到醫師!”

明美躺在龍首之上,想一想白衣的眉眼,卻是意外得平靜。

也許,正因為已經做好無數次的準備,她要離開他的罷。⑧思⑧兔⑧網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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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美與白龍王先到的點依舊是龍綃宮,這裡幾乎是四海的中轉站。

龍女綺羅%e4%ba%b2自前來迎接,見到明美現在的模樣時略微驚訝但也是欣慰得笑開:“明美長大了。”

海域之內大多妖鬼,永遠維持著一個樣貌不會變更,生命太過漫長亦或是生命已經終結,隻是以另一種形態留存,連時間的流逝都不會去在意,更談何顧及凡人短暫而迅速的生長。惜時的娃娃如今長成嬌俏的少女,卻依舊是軟軟糯糯的模樣,有一雙藏著星海的眼瞳。

白龍王詢問:“海底暗流怎會如此頻繁?”波濤浪湧都是在海麵上的,海底亙古一直維持著絕對的平靜,這是凡人無法觸及的界麵,是這天地給久遠的神龍與海中妖靈留下最後的樂土,隻有海底有序的時空出現動蕩不再穩定,才會有暗流的產生,這東西的破壞力與覆滅性極強,他自海上帶明美下來時,就覺察到不對。

綺羅苦笑,眉眼間帶有憂色:“從近來開始的,暗流源頭還不可查。不過敖廣殿下已遣書過來,叫我約束宮眾,龍綃宮結界有上回殿下為我加固,現今還穩實,約莫撐著不是問題。”

白龍王皺了皺眉,道:“從東海過來的?”東海龍王是尾青龍,名敖廣。

綺羅點點頭:“附近的空間都有不同程度的震動,卻查不到源頭,大約真要得空間破裂時,才能找到針對點去修複。”

白龍王把閨女寄放一下,在外麵遊走著先去查探。

明美坐在珊瑚坐榻上,歪頭望著龍女,對上一雙溫柔的眼,她沒有說話,隻是轉移視線,又望向高台邊緣靠近牆的一邊那個華美的珊瑚架托,托上放置著一架鳳首箜篌。

她盯著那架箜篌。木如焰火般灼灼之色,上麵鑲嵌著天河的星沙,在水流中靜靜蕩漾出璀璨的流光。沒有手將它撥弄,但它的弦自己在鳴奏,發出緩慢而飄渺的樂聲,那曲子是如此古老,一個樂音就叫人仿佛回到亙古大荒的時代,天河浩浩湯湯彙入星海,億萬星沙湧起的波濤華光四溢。

“本是琴曲。”她輕輕道。

綺羅愣了愣,非常驚訝:“是琴曲!見笑了,這琴曲出自太古,因我十分喜愛,便將它改為箜篌所奏,放於這自鳴鳳首之上。”

“這架箜篌……”明美停頓了一下,眼神清幽,但綺羅恍會覺得那樣的靜謐中似乎帶了一抹淒然,“亦是火神祝融所製,用的,是榣山的若木,當年……是木神句芒賜予你?”

綺羅心中一驚,驀地抬頭時已經對她的身份有了隱約的猜測,可怎麼猜都是錯:“是。”

明美側耳又聽了一會兒,微微笑起來,似乎是想到就會覺得歡喜:“他會來的。”

他……是誰?

“這遺曲的主人。”明美說,聲音很安靜,很輕柔,“他在時,世間尚無你,也無龍綃宮,榣山風色光華遍照……桐木所成琴化身樂神,若木所成箜篌遺落人間,在那最初,有淵源的呢……隻是……因命運無可避免的玩笑,變作他現在的模樣……若他來,請你為我轉告,阿湮此生終隕……請他尋到該尋之後,莫再回衡山……去尋長春,然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