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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龍,也不是妖,”曼綰知道她相差了,說道,“是個凡人。”

敖閏殿下不知是從哪撿的凡人幼崽,竟也沒舍得扔掉,就此養在身邊了。可惜那孩子體弱多病,西海龍王為之上天入地得找尋良藥,這些年來,連披著那“俠”的皮跑人間行俠仗義的樂子都沒興趣,倒讓海裡少了許多談資。

“所以龍王殿下是為蓬萊的藥晶而來?”幻娘尋思道,“能叫他%e4%ba%b2自趕到龍綃宮來,除了海市也沒彆的了吧。”

聞言曼綰卻是吃吃笑起來:“話是沒錯,但他卻是遲了幾步。也不知道說是運氣還是晦氣。早來幾日,他倒是能趕上海市,但會正麵撞見敖欽殿下,這會兒遲來了,與敖欽殿下是錯開了,但也收不到多少藥晶了。”

“來來,彆乾站在這,”曼綰拉了幻娘就往大殿裡遊,“說來敖閏殿下的眼光也真不賴,那娃娃還真可人極了。”

龍綃宮非常絢爛。所有宮殿的牆壁地板都是鮮亮的紅珊瑚纏織鋪設而成,海水在寶光照耀中靜藍得近乎無色,在冰涼的海域之中那片豔色坦陳,如火灼烈燃燒,生生不息。

大殿位於龍宮正中偏北的位置,由數根柔勁有力的珊瑚繩索與六方殿台相連,穿過珊瑚架高大的支柱,大殿再裡麵,是一個略高的圓台,台上有一方柔軟的珊瑚坐榻,那是整個雷雲海域顏色最華美最鮮麗的珊瑚所製成——而此刻,以往綺羅大人常待的坐榻上坐著的是個六七歲模樣的女孩,周圍環著好一些鮫女姚姬,被逗弄得臉頰紅紅有些害羞。

比花瓣還嬌嫩的肌膚,比星子還明亮的眼瞳,柔軟的黑發隨水波輕輕飄散,上麵綴的是類似珍珠的透白色珠穗,在紅珊瑚的輝映下都不減一絲純美光色,一看就是西海最珍貴的珠寶——瀚海大蚌千年開合才有幾率成形的白色螢珠——脖子上掛的是北海墨玉的長命鎖,羅裙倒也是紅色的,皎白手腕上扣著的紅髓鏈子幻娘曾在南海的紅龍王腕上見過一模一樣的,不過這對就是略微小些,還有那束腰上垂著的青金鈴鐺,任誰都知道這四海最喜青金的是東海龍王敖廣殿下。——僅僅一眼就可以知道,這是個被四海龍王庇佑著的孩子啊。

幻娘有幾分心驚,可抬頭望見那孩子嬌美盈盈的笑靨,忽然就明白為什麼她能得到如此寵愛。

海裡永遠見不到陽光,有真龍坐鎮的龍宮可以自然發散出一種寶光照亮海域,但那笑容,竟叫她這沉落海底已死去多年的鬼魂,都仿佛觸碰到陽光的溫暖。

明媚得仿佛有生時的喜悅與滿足呢。

聽到有鮫女在笑嘻嘻問:“小明美,有沒有見過你爹爹被敖欽殿下揍?”

那孩子便眨眨眼,軟綿綿得搖頭,說:“沒,紅龍殿下叫夜叉帶我出去玩兒了。”

鮫女姚姬笑成一團。有關南海西海那點家事,全四海都想八卦,偏偏紅龍王過於威嚴,白龍王行蹤莫測,連龍王臣屬都窺不見這倆的相處,要不是出現了這孩子,也探不出絲毫。

邊上那姚姬手癢得摸摸她柔美的長發,好奇道:“你與敖閏殿下一直都是留在海域麼,有沒有上6地去看呀?”

“有啊。”她的聲音軟軟的,叫人想到火岩礁的石蠶吐出的絲團,散開飄在海中就是一匹天然的紗鍛,“不過老龍說那裡不好玩兒,沒待多久。”

海底的精怪們又開始笑,一個說“凡人最不好玩了,又不是像小明美一樣”,另一個說“蘑菇包子還是很好吃的”,一個說“差點就把我蒸熟了”,另一個說“我都忘了那裡是什麼模樣了”……

叫明美的孩子坐在那裡,偏著腦袋笑著,聽得很認真很仔細。

她的眸光太美,笑容太溫暖,如綺羅大人一般,擁有叫人看一眼都不由自主連心都跟著舒和下來的力量。

想來那一年風流不羈的西海龍王,化名楚隨風跑到人間逍遙自在時,遇著那麼個孩子,看了眼就再沒能挪開眼。撿回自己身邊好生養著,怎麼看怎麼好,真真是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玩笑到一半,龍女綺羅與西海龍王回來了,正當值的鮫女姚姬們紛紛作鳥獸散,餘下輪休沒有差使在身的,也均是笑盈盈起身,對著綺羅大人與白龍王殿下行禮。

敖閏直奔珊瑚坐榻:“乖囡乖囡!想爹爹了沒有?”

……你才走開倆時辰不到。

小明美張開軟綿綿肉嘟嘟的手臂,任由他將自己抱起來放到劍上,不理會,轉頭對著龍女綻開笑顏:“綺羅姐姐。”

“乖囡!”龍王殿下作可憐巴巴狀。

明美吃力得伸手,安慰得拍了拍他的腦袋。

綺羅沒忍出,噗嗤一下笑出來,與她們說道:“我已叫人取來剩餘的藥晶,累殿下幫我加固結界了,我代龍綃宮諸位先謝過殿下。”

“不必,”敖閏爽朗一笑,不搞怪的時候那白衣黑發風度翩翩,真不愧叫四海傾倒的龍王,“若還有藥晶,望你替我留意。”

“會的。”綺羅問道,“你們現在是要前往蓬萊?”

“乖囡要用的藥晶需要太多,我去那海域看看,希望能找到進入蓬萊的路。”

綺羅歎口氣:“殿下好走。”又轉往他肩頭的小人,笑起來,“我有禮送於明美。”

“謝謝姐姐!”

*

東海之中,一尾白玉的應龍穿梭前行,偶爾躍出海麵騰雲之勢中可見,龍首以上,一個嬌嫩的娃娃窩在透明的結界中,倚著龍角在說話。

“你又抱怨。”她軟軟道,“當時非嫌那碧玉小鳥礙眼,要去捉,一捉捉了大半年,鳥影沒見,倒誤了海市,能怪誰?”

“哪有!”白龍翻滾了一下,怏怏道,“我看它模樣就不對勁,忒像孔雀那死樣,沒準還是他子孫後代,我逗弄一下也沒什麼不對嘛……”

明美道:“綺羅姐姐說,這回海市上的藥晶,多是被紅龍殿下收走的,老龍若是肯走一趟南海,現在就不用找蓬萊了。”

白龍一下子蔫了:“然後再被她揍一頓?”

“是老龍你不對。”

白龍一個激靈:“好了好了,爹爹覺得這次肯定能找到蓬萊,然後乖囡要用的藥晶就不用愁了,彆再提她了我總感覺冷颼颼的。”

“……”明美,“該!”

對於外來者來說,蓬萊確實挺難尋的。那株被蓬萊之民稱為神木的木種,這海上但凡識貨的都知道那定然是鴻蒙以前的異種,正是它庇佑著整個蓬萊,阻止了外來的心懷不軌者。說來也很奇妙,蓬萊人進出容易,外來者想找尋到它都難。

“乖囡彆急,爹爹快把它揪出來了!”

四海皆為龍王所有,蓬萊立足四海,便逃不出規則,至於東海的青龍王會不會怪西海龍王越俎代庖跑他的地盤上來用龍力,那是二話回頭再說……在某一日海上日出,光輝黎明之際,他還真把蓬萊給找了出來。

白龍穿過那片厚重的靈霧,自海中探出頭來,遠遠的便能見到長春木冠蓋繁華直聳入雲的畫麵。往藥晶氣息濃鬱的東島嶼而去,龍王躍出海麵,盤旋著往穀地探下腦袋,觀察藥晶分布的狀況。

卻正撞上長春木下祭祀的蓬萊之民。

一海一6,一低一矮,場麵都安靜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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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蓬萊的小公主訝異得發現她撿回的少年離開了人群,朝著那白龍的方向走了一段。

他所有的視線都凝注在龍首上倚坐的女孩。

輪回茫茫,世間惘惘,我曾以為,哪怕是再深刻的東西,也終會在漫長的歲月之後淡褪了所有的執念。

可是,哪怕我忘記了你,隻要我再見你一眼,所有記憶便能重來,排山倒海,勢如破竹。

阿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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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湮。”他仰著頭,這樣喚道。

極低柔的聲音,像是下意識的一聲囈語,原本該輕易為風拂過草葉花碩、海水拍打著岸礁的聲響所淹沒,可此刻卻是安靜得落在空氣裡,確實如此清晰得傳達到此間每個人的耳中。

蓬萊國的公主巽芳猛然睜大眼睛,幾乎是迅疾得抬起頭找到視野中他所注視的小人,連心都緊緊提起來。然後看到,倚坐在龍角邊的孩子,偏著頭同樣凝望著他——她曾見過白衣如囚網中掙紮般絕望苦痛的雙眼,那是人所難以想象會出現在同類眼中的災難,可是不曾見到這孩子之前,巽芳從未想過,會有人的眼瞳,可以美到這副模樣。

墨青的天海沉寂著銀河的沙流,無儘的星光在裡麵流轉,如時光般靜美,如歲月般迷人,那一瞬間的恍惚,她似乎聽到亙古洪荒的震顫……同樣不該是一雙屬於凡人的眼阿。

在對視片刻之後,這孩子竟是縱身跳了下來。

“乖囡!”連那瀟灑不羈的白龍王都為這舉動心驚了刹那,忙不及俯□,隨聲音同時而去的還有一道風,風浮在她身下,那下落的勢頭便逐漸變緩。

她像根絨羽一樣輕飄飄,但卻是斬釘截鐵義無反顧得落入了他的懷抱。

白衣的雙臂將小人抱住的時候,巽芳很清晰得感覺到心緩緩放下,接著熱淚就包裹住了眼眶。

“阿湮。”他又輕輕喚了一聲,將下巴抵在她的腦袋上,緊緊抱著她。

不為人所知的倉皇與傷悲。

很多回都在想,渡魂叫他得到了苟延殘喘的生命,可是,這番折磨又叫他失去了多少東西。在記憶從頭開始一點點消磨乾淨時,就更是陷入如此掙紮之中無法自拔。

這天地總是講究所謂的平衡,定要讓那所有景象都變得麵目全非為止。他在龍淵部族的血塗大陣裡失殞了另一半魂魄,永世不得入輪回,卻保留住了千萬年曾為仙神的記憶,而不必擔慮著忘卻前塵真正變成個無知無覺的凡人;他在人世中苦痛浮沉,一次又一次為凡人所舍棄,所背叛,可他在這凡塵遇到阿湮,有了一個阿湮,那些苦痛絕望的經曆在後世的無數次回顧中便有了縱汙澀依然不忍丟卻的理由……悲劇之所以為悲劇,就是因為他很清楚,就算時光倒流回到最先的地方,明知道前路是如此苦難,他還是會選擇這樣去走。

可有一天,連這些記憶都漸漸消失不見。

他恨著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