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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嗎?

“白衣,你又在這裡玩耍,公主在到處尋你呢!”王宮中的侍女遠遠望見他便提聲喊道。

他頓了頓,在長春木的樹乾輕輕一拍,起身朝回走。

蓬萊稱這樹為神木,每逢新生、動土、嫁娶、死喪等大事,便會前往神木禱告祭祀,而後折一支花枝而去,安插於門前,即意味著得到神木庇佑。偶爾也會有蓬萊人前來青穀采些藥晶,也就是那些看上去有花的模樣卻實為石質的晶體,當做貨物參加南邊的海市。

在雷雲之海和祖洲之間,有一座海底龍宮名為龍綃宮,每季都有一次十五月圓,龍綃宮上方的海域會出現浮島,浮島之中就有海市。蓬萊處地海外,還維持著很多大荒時的習慣,蓬萊人因壽命長而見多識廣,對妖鬼仙魔的接受程度極高,所以並不會對此大驚小怪。隻是蓬萊人畢竟還是人,作為四海極少處聚居著人族的國度,與妖鬼仙魔的溝通也不大,海市算是與外界往來的大部分通道了。

蓬萊的藥晶是療傷聖品,極富治愈能力,天然無害,就算無傷也可以美容,因為出產少——或者說願意采集拿出去販賣的蓬萊人甚少,非常受四海的鮫人與姚姬歡迎,海客便借此交換鮫人的綃紗姚姬的珍珠,以及與其餘地界的商人們交易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白衣沒有見試過海市的繁華,事實上哪怕是幾天,都很少有人願意離開蓬萊。

這裡的人們天性溫和純善,並沒有強烈的好奇心。在一些人發現,離開蓬萊越遠、越久,他們血脈中的長壽力量漸消,衰老速度會急劇加快後,他們越來越不願離開這世代紮根的地方。整個國度都可以自給自足,有神木的庇佑,他們的生活更是安適而滿足。

於是這裡很少有人如蓬萊公主一般,天真好奇,永遠都如一個孩子般,有著不竭的探索心。

白衣這個名字便是蓬萊公主巽芳所取。

“白衣!快來快來——父王送我的生辰禮,是龍綃宮的龍女大人舊時手製的箜篌呢~”女子衝著他招招手,笑靨如花,“快來看快來看!”

……遇到她之後才發現,原來世上也有他可以去信任的人……人。

*

幾年前,蓬萊國剛過了笄禮的小公主,聽多了人們口中海那邊各式各樣的奇觀,好奇山客的們模樣,瞞著大家出了蓬萊。她請動了常年趴在蓬萊西海岸邊曬太陽的老烏龜,載著自己渡海,不久之後踏上東南6地。

十五歲的少女已經出落得聰穎貌美,嬌俏可人。因不熟悉中原情狀,被欺過生,上過當受過騙,也助過人,得過感謝,一路撞撞跌跌但也不減興致得遊玩過來。她入衡山的那一日,因被風景所迷錯過了山腳的棧驛,不得已隻能在山上過夜。孰料屋漏偏逢連夜雨,後腳逢到食人生氣的山魅,逃跑中又遇到業將化妖的老熊精……以為必死無疑,卻為個四五歲的孩子所救。

他看上去實在太小了,看骨骼與身上衣料的模樣,應當不止四五歲的,可他身上枯瘦剩骨,都沒有什麼血肉,就算原本該是合身的衣服,也像是布袋般空蕩蕩掛在身上。

幾乎是轉瞬之間,連她都沒反應過來,便見著周遭變成了煉獄。山魅被燒成灰燼時的哀嚎還在山林間流竄,那老熊精已經變成一灘破碎的血肉。她眼睜睜看那孩子彎腰在血肉中掏了掏,找出那顆完好的內丹,合著血汙肉沫就吞進腹中,然後轉身就走,怔得通身冰寒。

……看他的第一眼,巽芳便為那雙眼所攝。

無法逃%e8%84%b1的囚網束縛著抵死掙紮的困獸,凶狠又毀滅,茫然又空無,能挫疼骨子的寂寞與傷悲,被他看上一眼,連草木都會無法抑製得凋亡吧,因為他的眼睛裡,有著這天地間最苦痛的宿命。

她想逃跑。這個孩子如此危險,給她的感覺遠比那山魅與熊精更加恐怖,可她在發了好長時間的抖之後,還是拖著慌不擇路逃跑時拐到的的腳追了過去。

沒追多遠,因為他的速度實在太慢了。幾乎是拖著%e8%85%bf挪動般一步一步往前走。

巽芳遠遠吊著,跟他把山繞了一大圈,看他似乎在找什麼結果一無所獲的模樣。後來他停下來了,拿那雙眼轉過頭毫無意味得斜了她一眼,然後就這麼轉過身坐下了。

她在他回頭看自己的時候已經煞白了臉,情不自禁退後幾步,被老樹盤虯的根絆倒,抱頭窩了半天,才發現對方似乎並沒有殺自己的意圖。悄悄抬起頭,那孩子縮在樹蔭裡,幾乎被灌木遮住,他筆直地看向前方虛空的某一點,但眼神並沒有什麼焦距,似乎在發呆。

又過了好久,天真的小公主都開始好奇他這究竟是在做什麼了。直到後來他連殺了循著人味而來的一蛇妖一狼妖,毫不猶豫挖出內丹吞下,才顫唞得明白……他這是在把自己當成誘餌!

連哭都哭不出來,她進衡山之前怎麼都想不到這地界如此妖魔鬼怪盛行。雖然怕那小孩,卻更怕留在原地會惹出什麼東西,隻好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最後小孩走進一個山洞。

巽芳趴在山洞口瑟瑟發抖,不敢進去,也不敢離開。幾乎是煎熬得等到了天亮。

東方出現黎明的一絲光亮之際,她差點是跳得站起身,才跑了幾步,又停下來,猶豫得看了看山洞,轉頭看看山林,又看看山洞,來回了好幾次,還是偷偷靠回了洞口,挨著石壁,一步一步向裡麵挪。

即使是白天,山洞也非常陰冷。巽芳遠遠能望見的是洞中那塊大石上蜷縮的身影。小小的一團,毫無氣息,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樣。她的心跳了很久,不敢湊前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呼吸。隻覺得他閉眼睡時沒有那等撲麵而來的煞氣,看上去卻更為可憐。

光線照射進來,投注在石壁上,她很快發現,洞壁上竟然刻滿了字。

對壁書的好奇勝過了對那孩子的恐懼。她一邊往偏僻角落縮,一邊開始閱覽。越看越著迷,看完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流下的淚已經快把衣襟都給打濕了。

心臟被刻字抓得狠狠的,那種幾乎要叫人窒息的絕望苦痛幾乎要將她的意識都吞沒。

某個瞬間,似乎感覺到什麼,猛然抬頭,卻發現那孩子不知何時起已經醒轉,還是在原本的地方,冷冷望著她。那眼神毫無溫度,空洞得像是與她隔絕著不同的空間。

巽芳緊張到差點心跳驟停,挪動了嘴%e5%94%87艱難吐出的字眼卻是:“他是……你?”

隻有這樣經年累世的折磨,才能造就那樣的一雙眼罷。

在她話語出口的刹那,她便看到,那孩子的眼投射出了噬人又無情的眸光,似乎下一瞬間就能像殺妖怪一樣把她化為一灘血肉。

蓬萊的小公主完整接收到了這樣的訊息,害怕到要再哭出來,最後緊緊抿著嘴%e5%94%87,沒說求饒的話,在這樣的絕境麵前竟還是好奇占了上風:“阿湮……是誰?”

然後她發現他的眼神又變了。

要如何去形容?空寂的冥淵之中燃起的一點曙光,穿透重重疊疊的時空,觸碰到那幽深無底的地界,輕輕拂過那顆心臟,被滄桑與無望包裹的歲月便驀地擦亮火花,燃燒出一番絢爛的生機。

於是就陡然明白,這個名字對於這個苦痛的殘魂來說意味著什麼。這樣對峙了多久,巽芳對著那滿牆壁的阿湮就哭了多久。

→思→兔→在→線→閱→讀→

最後她抽噎著輕輕說了一句話。

“你……要不要……跟我回蓬萊?”

我不害怕你了。既然這番天地如此辜負於你,你要不要與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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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綃宮坐落在海底,臨近南海海域,由大片紅珊瑚群構架而成,風景異常華美,以獨特的織綃技藝名揚四海,是鮫人、姚姬、幽魂、蝦蟹等海底小妖的庇佑地。

龍宮之主是個龍女,名為綺羅,溫柔嫻靜,雖是角龍,離應龍也隻差臨門一腳,添居四海龍王之下,也頗受四方尊敬。

時值海市落幕不久,綺羅大人巡查龍宮邊境加固結界禁製。幽魂幻娘在周遊四海的訪友之後,終於自北海而歸,然後驚訝得發現龍宮氣氛與以往大不相同。平時相交甚篤的小姊妹們,也未仔細當差,一團一團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眉飛色舞,時不時探頭望望大殿,臉蛋笑得紅撲撲妖媚至極,猶如少女懷春般喜悅滿足。

“這是怎麼了?”幻娘順手拉住順水流遊來準備加入閒聊圈子的姚姬曼綰。

長相妖豔、身材曼妙的姚姬花朵般的魚尾一晃,停下來,環繞著身側的倆柄桃紅扇子幽幽轉過一圈,順著回環的水流落在她手上,回眸看了眼便是驚喜得笑出來:“幻娘!幾年不見修為又深了——怎的,終於肯回來了?”

“說了是去訪友,海域如此龐大來去一回都得數年,當時與綺羅大人告假時你們又不是不在,彆總一副去了就不會回來的表情。”幻娘無奈道,扭頭望望腦袋湊成一圈估計連拔都拔不出來的鮫人姚姬們,“說說看,怎麼都這副模樣?”

“還能怎麼著。”曼綰拿扇子掩%e5%94%87,笑得眉目流轉,“敖閏殿下來了。”

這海底的妖鬼仙怪,但凡是女的,沒有一個不把這位殿下視為夢中情人的。

“欸!”幻娘吃驚道,“西海龍王常年行蹤飄渺不見人影,我在西海與映容住了兩年都無緣看他一眼,他怎會來龍綃宮?”

曼綰嗔道:“還不是為了他的寶貝閨女。不過還得多虧了她,否則我們哪能見敖閏殿下這許多次。”她雙手捧扇遐想道,“海市前不久,敖欽殿下才剛來龍宮看過綺羅大人呢,紅龍殿下離開時那身姿我瞟見一眼,真是美麗啊,真可惜了,敖欽殿下與敖閏殿下怎麼沒撞見呢。”

看到甚久不見的幻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的模樣,她笑%e5%90%9f%e5%90%9f解釋道:“你這些年沒在龍宮,還不知道敖閏殿下收養的孩子吧。”

“是……是什麼?”幻娘想象不出。

聽說千萬年來掌管四海的便就是那四位龍王殿下,隔海的中原大川大河間也有龍王,但是龍族聚會也就寥寥,人間界還餘下的真龍連數都數得出來。自從龍族被天命所縛、龍池乾涸、龍門傾塌再無鯉魚得道之後,龍族已斷了繁衍,當年東海的青龍王敖廣殿下不知從哪尋來的綺羅大人養大,已經是個奇跡,從此再未聽說有新龍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