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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守到他睜眼。

當年練雲生築基之時引天地異象,夜半星開,天曇墜地,聲勢浩蕩得震撼了南麵整個修行界霸道殿下:獨寵小甜心。這回破而後立,反倒是悄然無聲,若非他睜眼時那一道光芒為她所見,她都不敢相信,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他竟然再定道之根本,尋回了他迷失的方向!

阿弱被他抱在懷中,短短的胳膊摟著他的脖子,還要費力抬頭才看得到他的眼。那雙眼睛從未變過,猶如星淵寒潭一般,或許因為眼睛裡從來都空無一物,當阿弱清晰得見到自己的倒影時,那種朦朧似光影般的羈絆才瞬間清晰——這是自己血緣之父。

“阿弱,喚爹爹。”低低的聲音略帶著喑啞,卻依然無比動聽。

“……爹爹。”

練雲生抱著阿弱,以指作梳為她整理長長的散亂的發。打開儲物戒才發現裡麵除了古籍與玉簡外什麼都沒有,索性就這樣抱著她。

他的入定是斷斷續續的。修為一直在漲——當然與其說是憑空增長,不如說是丟失的重又回來。阿弱絲毫不懷疑,當初他達到什麼高度,很短的時間內,他就能回到什麼高度,甚至,還要勝出。

有時候沒入定,他便抱著漸漸長大的阿弱,與她說話。

練雲生給她說劍。他不教她什麼是劍,隻是給她講劍。他走的是無情道,看的一直是本質,也就不拘於任何事物的形體,因為趁手的武器是劍,他就把蘊含著劍的道教給她。

他說:“阿弱隻是阿弱,無論阿弱是什麼樣子,都隻是我的阿弱。”

認定了她是自己的女兒,便從來不曾介意她的身體是怎麼個模樣。

當然,阿弱也問過,她問:“爹爹為什麼不要娘%e4%ba%b2。”

睡了三百七十五年,卻不單純隻是睡著,發生在周圍的一切都記憶在她的腦海裡,她隻是醒不來。方其雅活生生煉化她的身體的記憶,她記著,方其雅與洞靈源將她封印在冰胎裡的記憶,她記著,三百七十五年時光中的每一刻,她都記著。

練雲生並未有任何異樣,或許在他的世界裡,曾經因他而死的方其雅也如那山河日月的任何一件東西,都無甚兩樣。這個男人,始終都是那麼高高在上,固若金湯。

“她不是你們的娘%e4%ba%b2。”練雲生這麼說。隱藏的意思,大概是方其雅不配罷。

阿弱也覺得她不配。方其雅是個結結實實的瘋子,讓輪回都差點為之震顫的瘋子。

“可她愛著爹爹。”深愛著,無人能說不的深愛。

練雲生摸摸她的後腦勺:“阿弱懂什麼是愛嗎?”

她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

明白所有人認為是愛的東西叫愛,卻不知道它真正是怎樣的情感。不曾經曆過,怎會懂得。

“隻是一場錯……緣。”到最後,他還是說出了緣這個字眼。

他也承認那是緣的。很多年前,般若寺外他背著劍代門派參加一場法會,逢到兩位大能一言不合開戰,他退後免去被殃及——那麼一低頭,就見著一個女人。

大約也有那麼瞬間心是動了下的,宿命中的緣分,他會遇到這樣一個女人。可這又如何呢,他不曾停步駐留,他所追尋的大道依然在前方等待,那抹影子,終究會在他的腦海裡消失得無隱無蹤。

不過一場錯誤。

“所以爹爹折斷了劍。”阿弱輕輕道,“哪怕從頭再來,都沒有她能那般深刻得影響到爹爹……更可怕。”那麼她的爹爹愛過方其雅嗎?阿弱沒敢問。

阿弱隻是問:“有一天,我也會被爹爹遺忘嗎?”

練雲生笑了笑,好像雪夜之後破開穹宇的那一線黎明,說:“會契約女仆好v5最新章節。”

何其殘忍。卻出乎意料得,沒有一絲意外。

因為,他是練雲生嗬。

阿弱揣著圍觀者孝敬的大堆法寶,上了前往羅浮的雲舟。

赤城山的現任掌門都得喚上練雲生一聲師叔,阿弱的輩分當然也不會低。

說起來,她名為阿弱,她的哥哥名為阿禍,方其墨取名字的能力差勁到讓人絕望,但偏偏他取的哪個名字都被人給接受了。

“爹爹,為什麼阿弱要去羅浮?”

“因為你的哥哥會在那裡。”

很多年前,其實也有人為練雲生批過命的。可他一個字也沒信。遇到方其雅,有了阿禍,又逢到這個名為阿弱的女兒,他才慢慢開始相信,那命書上的每一個字眼。

在那十一年的時間裡,練雲生抱著女兒,一下一下撫過她的發頂,有足夠的時間給她講述故事。講他第一次踏進赤城山所見的月色,講他築基那一夜漫天的星辰,講他的師尊羽化時落滿峰頂的大雪,講他在塵世中試煉所遭到的一切磨難……

阿弱問:“爹爹,你是不是在害怕這些東西,自己也會慢慢得忘掉?”

練雲生說不是,他說:“阿弱,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眼中的這個世界,是怎麼個模樣。”

他的女兒,被封印了整整三百七十五年,甚至不曾睜開眼看過這世界。

然後阿弱有問,那命書上說的是什麼。

練雲生笑笑——他很少笑,可他是會笑的,隻有你見著他的笑時,才發現,這潭猶如亙古冰霜凝成的寒水,也是有溫度的——他說,那命書是為我批的,可一個字,也沒提到我。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的命格極其特殊,他的命格不穩亦或是沒有命格,他所謂的命格是他遭遇的所有人的命格反襯出來的。

阿弱想著,何德何能,竟有一世在這世間,逢到個天命的異數。

幸而她的爹爹陰差陽錯走上了無情道,否則,萬劫纏身,在所難免。

過後想想,連方其雅這一劫難都為他所破解,那這天命,大概也再奈何不了他。她的爹爹,或許有那麼一日,會立足天道之上呢。

現在,阿弱離開了練雲生,她要去羅浮。

她終於要去見他了……這一世,她與他分彆得確實夠久了。

隻是阿弱無法想象,她該如何麵對他。

在他已經知道——她與青華上神有所淵源的前提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12.19

本來這章名叫羅浮,我原計劃寫到羅浮山劍廬了,但是寫著寫著,我又默默回過頭去把章節名改成了清微……□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真的很喜歡練雲生耶……看過這一章,其實你們大概明白,無情道究竟是什麼玩意兒了吧。

一切都會淡褪去痕跡,唯道永存。

第75章

方其墨本說要隨著阿禍前往羅浮,最後到底是沒去。

心中萬般不舍,如同揣了隻野貓般抓心撓肺,麵上還是努力裝出漫不經心的模樣,隻準備好出行的各種物品,然後眼巴巴望著外甥拿著東西轉身就走,回重洛峰等待出發的時刻——不由鬱悶孩子果真是越大越不可愛。

可是隻要腦海一回蕩大師兄坐在扶風亭台邊,端著茶杯側眸的淡然一句,激蕩的心就像被潑了一盆寒水般冰冷生硬。其實大師兄也沒說什麼,他隻是提醒了一句,卻偏偏叫他覺得那些燦爛的東西都燒成灰燼般的淒涼……他說,不用緊張,那是練雲生的孩子。

這個世界上,就有這麼一個人,光是一個名字,就足以懾退蒼生。

不管其他人如何料想,此刻,長身玉立的青年就靜靜站在那棵繁盛至極的花樹下麵,微微翕目似在感受著什麼。軒挺的眉毛皺著,麵情露著些許自己也摸不透的茫然,而靈台中那亙古遙遠且虛無縹緲的聲音仍在鍥而不舍得煩他。

“你究竟看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告訴吾,你究竟看到了什麼東西啊?……”

許是所見證的事物太過於宏偉博大,及至夢醒之後的如今依然無法%e8%84%b1出那種震撼——阿禍伸出手,層疊的衣袂如煙雲飄落,露出的那蒼白修長的手指,卻連自己都不知道得在顫唞。

“我已經很久沒有做到這樣的夢了。”他低低得說。

自長春言道,自己體內比靈魂更深之處有它所熟悉的某種東西,他並未多慮,但心頭至少也落下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疑問。他日日夜夜在這樹下打坐,聽聒噪的長春喋喋不休得講著開天辟地之前的故事,講那混沌三千魔神的逍遙與神通,長春偽裝了太久,為了避免被這天道窺破,甚至把自己的本源都弄沉眠了,難得遇到個同為天道記恨且身處輪回外的怪胎,倒也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可是阿禍卻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因長春呼吸間無意散發出的混沌氣息而影響,走火入魔,甚至再次被拖入亙古以前那致命的夢境。

這一回,他看到不是開天辟地,而是天道衍化

這天地要經曆怎樣的變化,才能孕育出神祇?神祇是如何創造的生靈,那遙遠的時代該是何等的輝煌?世間最原始的自然之力,又磅礴出怎樣瑰麗的畫麵?然而再奇妙的情景,對於他來說都是磨難。他幾乎就迷失在裡麵,都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於那個世界,因為所能感受到的亙古混沌的蒼茫與悲愴,都是那般清晰而深刻——他確信自己是真的感受到那風穿透自己的知覺,嗅到萬千年前的一朵花香,觸摸到無窮幻覺中的潺潺流水。

甚至,他單薄脆弱的魂體都經受不住那力量的鞭笞,很多次他都以為自己會被遠古之力所撕裂,可魂魄更深處一直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將他的三魂七魄牢牢固定,任憑罡風凜冽都不%e8%84%b1散。他想,那個,大約就是長春所說的熟悉的東西罷。

後來他醒了過來。卻始終不記得,醒過來之前看到的是什麼。

他能肯定,那一定是種自己意願銘刻進魂魄都不願忘記的存在,因為%e8%83%b8腔中殘留的知覺是何等的瘋狂而絕望,可他偏偏忘了那是什麼。

許是阿禍一直以來都淡定到沒邊,這會兒情緒上出現如此重大的裂痕,讓長春都好奇得不行,於是哪怕受冷落也仍胡攪蠻纏著想探聽他的口風。

阿禍想了想,乾澀得問:“如果夢境讓你覺得很真實……什麼原因?”

長春二話不說:“因為它就是真實!”這棵樹忽然呆滯片刻,“等等!你夢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