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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屏仍是男子裝扮,隻不過這次的扮相更加瘦削乾練一些,不似上回的粗獷。她趕著一隻破拖車,拖車上坐了一個臉色蠟黃的中年婦女,另外還有幾隻家當箱子,倒很像是一對遷徙的夫妻。

這次沒有在黑夜趕路,而是在天黑前停在了一處宅子前麵。顧殷殷嫌惡地卸了中年婦人的裝扮,若非情不得已,她一點都不喜歡扮成這副醜模樣,還要跟一個蠢笨的下人扮夫妻。這座宅子是淩延的,暫時是安全的。

“主子真是神通廣大,連大昭軍隊傳信的暗語都知道。”采屏道,“若非如此,今日岷州隻怕是難過的。前麵就是夜淩和大昭的邊境了,待明日入了夜淩,主子就可安枕無憂了。”

顧殷殷又恢複了美麗容顏,隻輕笑了一聲。她當然知道這套暗語,前世,納蘭徵很是信任她,不止告訴她這套暗語,還下旨讓她對它進行改進。

明日入夜淩?不,她不會去夜淩,她就是要在大昭的國土上,一次又一次的讓納蘭徵失策。她有無人能及的聰慧還有對世事的預知,她就是要他後悔當初不要她。

用過膳沐過浴之後,顧殷殷小寐了一會兒,夢裡許多前世光景,讓她很快醒了過來。在天牢裡那許多時日,她或許還不願意承認,可現在她不得不說,從某個角度來說,這輩子過得比上輩子還不如。

醒來時,采屏給她送來了雁羽白梅。這是納入夜淩國庫的一種花,長得同梅花一般,卻是生在矮小花盆中的,因葉子酷似羽毛形狀,才叫雁羽白梅。傳言這花能生死人肉白骨,但顧殷殷知道,那不過是謠傳,它隻不過是生得奇異一點的草藥罷了,之所以被夜淩皇室奉為寶物,隻因這花是夜淩開國國主的愛物。

她坐上聖女之位時,趁機向淩延要了來。這花於她有著彆樣的意義,或許誰都不知道,她喜歡在發間插上白梅,就是因為這種花。

前世她封妃那日,納蘭徵派人把夜淩進貢來的雁羽白梅送去她宮裡,並%e4%ba%b2手折下了一支花插到她烏鴉鴉的發髻上,他說這樣珍貴而稀有的花,才配得上她。

男子的笑容倏然而過,她深吸了幾口氣,驅散掉心中那幾分不符合她性格的哀傷。

她瞧了一眼采屏,“做得不錯,比我之前的丫頭還要懂事。”近些日子,她睡夢中時常夢見前世景象,醒來時便總要換采屏將這株花送過來瞧瞧。瞧一會兒,才能平靜。

這個采屏是她去年到夜淩時淩延送給她的,極善偽裝,武功也好。她當初給她取名叫采屏,也不過是她之前的丫頭就叫采屏,她已經叫順口了的緣故。這個采屏倒真沒讓她失望,沈府裡擄走太子就是她動的手,可就是腦子簡單了點。

采屏笑道:“謝主子誇獎。主子累了這麼幾日,怎麼隻睡這麼一會子?”

顧殷殷未曾回答她,又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道:“有什麼話要說?”

采屏道:“主子既然有這樣的本事可以逃回夜淩,為何不把那個孩子也一並帶來?把大昭的太子獻給攝政王,定是大功一件。”

“擄下大昭的太子,你以為,攝政王會開心?”顧殷殷道。淩延之所以幫她劫沈天璣,也是因為他恨沈府而已,對象若換成太子,他大概沒這麼好說話了。

采屏不解其意,可也不敢再問。

顧殷殷看了看鏡子裡自己的容顏,修長的手指拂過發間的簪花,忽然問道:“采屏,你說,是你主子長得好看,還是那個沈天璣長得好看?”

采屏笑著道:“當然是主子長得好看。主子您是我們夜淩的聖女,是這世間最貌美的女子。”

顧殷殷眸中劃過諷刺的笑,美麗的容顏無端生出幾分醜惡來。她長長呼出一口氣,“她應該已經醒了吧?”

采屏回了是,“關在後麵的水牢裡。沒哭也沒鬨。”

“幾日不吃不喝也能熬到現在,倒有幾分硬骨頭。”她笑了笑,“我想看看,被養得一身嬌貴的女人,能硬到什麼程度。陪我去牢裡走一遭吧。”

水牢的大半都是泡在水裡的,泛著惡臭的臟水,上麵漂浮了各種蟑螂老鼠蟲子之類的屍體。那水剛漫過女子的下巴,她已經渴得冒煙,偏偏眼前無窮無儘的水卻是這樣臟,是斷斷不能喝的。

這裡比起先前的箱子,可是更糟糕了。眼前一陣陣發黑,饑餓、乾渴、疲憊、無力和暈眩無時無刻不在撕扯著她的神經,似乎比上輩子死前還要難受。她模模糊糊地想著,這輩子好日子也過得夠多了,現在死掉也不虧,總好過一直這樣受罪強。可是眼前晃過納蘭徵的臉,她又猛的驚了一下。

她若是這樣死了,他該有多難過?冥冥中,她仿佛能感到他此刻的焦灼和心痛,將她渙散消沉的神智又一點點拚湊回來。

一身素雅悠然的顧殷殷透過鐵質柵欄看向底下水牢裡一動也不動的人,笑道:“這牢房很好。”

“可不是?奴婢看她在這裡撐不了多久了。”

顧殷殷皺眉道:“她可不能這麼快就死了。把她帶上來,喂點水和吃的。我要和她慢慢玩。”

當沈天璣再次被拖到顧殷殷跟前時,顧殷殷盯著她瞧了許久。

小巧精致的臉滿是病態的蒼白,雙?%e5%94%87乾裂著,卻仍然是嬌豔的粉色。一雙眼隻微微睜開著,沉默得仿佛秋日清潭,看不出一分情緒。

攙著她的采屏隨手把她一扔,她身子一歪,險險抓住一旁的梁柱,堪堪穩住身形。

沈天璣站住腳跟,就這麼淡淡看著坐在她正前方的顧殷殷。

顧殷殷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款款走到她跟前,“沈四姑娘,彆來無恙啊。”

兩個人上回見麵,還要追溯到昭武八年的梅雪節。兩年未見,兩人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們雖然不常常見,卻都已經把對方的名字放在心裡過了無數遍,厭了無數遍,恨了無數遍。

沈天璣未曾說話,隻眯眼看著她,很想看懂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卻沒辦法看懂。

前世,她不知她為何要對她這樣狠,今生,也不知她為何要對後位念念不忘。以顧殷殷的能力和條件,明明可以過得很好,為何要這樣跟自己過不去,也跟她沈天璣過不去呢?

難道真的因為她喜歡皇上喜歡到可以舍棄一切?

沈天璣捫心自問,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因為愛情可做到這樣。前世她為了蘇墨陽舍棄一切,就是兩世裡做得最愚蠢的事情。

“沈四姑娘落魄至此,竟然還能淡定至斯,實在令人佩服,”她視線滑過沈天璣透著嬌弱病態之美的容顏,“難怪旭之對你這樣情深意重。”

那個稱呼讓沈天璣微微一怔,引得顧殷殷輕笑起來,“怎麼,你以為隻有你這樣喚過他?我以前,曾經這樣喚過他無數次。”雖然這個以前是前世。

沈天璣沉默不語,顧殷殷不放過打擊她的任何機會,“你不知道吧?他以前對誰都是不假辭色,隻對我一個人溫柔。我喚他的名字時,他開始還說我放肆,可後來也就由著我了。他曾經整夜整夜跟我下棋,稱讚我是唯一能和他下成平手的人,也曾經和我相對作畫,他讚我的畫總是彆有新意,讓他耳目一新。對了,那書房裡的六橋煙柳就是我畫的,怎麼樣,畫的不錯吧?”

沈天璣看著她滿是回憶的神色,知道她說的這些多半是事實。可是她說的這個人與她所熟知的納蘭徵太過不同,莫非正如她先前所懷疑,她說的這些都是前世之事,顧殷殷和她一樣,也是重生而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心中劃過一陣鈍痛。他對顧殷殷這樣好,儘管是前世的他,她也覺得難受。她知道自己不該計較這些,不該中顧殷殷的計,可是她忍不住。隻能把心裡的重重翻湧壓下去,目色仍然平淡。

“沈天璣,你雖然做了皇後,可現在是我的階下囚。”顧殷殷冷冷道,“若非你的存在,讓他束手束腳,大昭這兩年早就該掀起世族大削的風波,朝廷一乾寧頑不化的老人也早就該被撤換下來。可就是因為你,他沒辦法完成他的誌向。若非旭之的保護,你以為,你能在榮耀頂端活得了多久?你這種隻會拖累他的人,就該早點覺悟,自動離開他。”

沈天璣眸光一閃,終於開口,聲音透著嘶啞,“他的誌向,你並不比我更懂。他的%e8%83%b8懷,你卻沒有我懂。天下安寧,百姓康定,並非削除氏族一條路,至於朝政之事,他也從未有過遺算。跟你我都沒甚關係,你未免管得太多。”

話說的長,說到後麵便咳起來。

顧殷殷哼了一聲,“你就是用這副賢良乖巧的模樣迷惑他的麼?果然是蠢人的法子。”

“可是你想要的後位,卻被蠢人坐上了。”她淡淡笑道。

顧殷殷眉目一寒,伸手扯住她的衣衫,本想狠狠給她幾個巴掌,可看到她那張迷惑男人的臉,又緩緩鬆開了手。

“這樣漂亮的臉蛋,若是刻上些花樣子,不知道會不會更漂亮?”

沈天璣原沒有多少力氣,被她這麼一拽一鬆,便倒在了地上。方才在那可怕的水牢裡,連迎死的念頭都有了,現在聽她這話,也不至於太震驚。

原是她太蠢,當初顧殷殷落魄的時候,她沒有推一把力徹底把她弄死。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還有何話說?

可是,當采屏呈上那把小刀來時,看著那淩厲的刀鋒,她心中還是升起恐懼。

顧殷殷拿了那刀子,瞧了眼沈天璣愈發泛白的臉,“終於怕了?”

“當然怕。”沈天璣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就坐在地上,“隻是,像顧姑娘這樣聰慧的人,卻要來嫉妒像我這樣的蠢人,也真是令人唏噓。”

顧殷殷心頭一怒,下一刻又平靜下來,“你說得對,我就是嫉妒你,嫉妒你隻用這麼一張臉,就能迷住他。我費了這麼多功夫,仍然得不到他。”

沈天璣也笑了,笑容裡滿是悲憫,“顧姑娘再聰明,在情愛上也同凡俗男女一樣,傻的可以。顧姑娘不會以為,你與我相比,真的是輸在這張臉上吧?”

她一笑,滿室都生輝。顧殷殷心裡也仿佛鑽出毒蛇信子,一下下啃咬著她的耐心。她接過刀子比在沈天璣的臉上,“不管是不是輸在這張臉上,你都要即將失去這張臉。”

沈天璣下意識的偏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