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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84 字 2個月前

了一會兒,忽道:“少爺,你心裡……是如何個有數法,阿章心裡也有數。請恕阿章不能從命。”

“你!”一向甚是欣賞他耿介樸實的脾性,這時候卻惱火起來。隻好端起架子:“咱們家什麼時候成了這規矩了?主子的事,倒要底下人來決定?莫非怪我平素太過縱容你們……”

李章也不跟他客氣:“少爺言重,阿章不過做自己分內之事。少爺信不信,殿下和小姐若知道,一定也是這麼著……”

門外傳來腳步聲,子釋急道:“阿章!你到底聽不聽我話!”隨著這一句帶了怒氣壓低嗓音的嗬斥,上腹猛然絞痛。右手本來捏著筆管,“啪”的跌落,左手摁住疼痛部位,整個人不由自主伏在桌案上,彎成了煮熟的蝦米。

李章聽見那聲“啪”,以為少爺氣得拍了桌子。不敢抬頭,緊著頭皮,聳起肩膀,預備進行下一輪鬥爭。

長生推開門,入眼便是這一幕。

“子釋!”搶上前扶起他。原本臉上就不見血色,這會兒連嘴%e5%94%87都是白的。仿佛睜眼看了看,隨即合上,再沒有反應。唯獨一隻手死死掐住自己胳膊,掌心全是冷汗。

除開剛見麵的時候,這麼些日子,從來沒有疼成這副模樣。長生也顧不得傷身不傷身,立刻往幾處要%e7%a9%b4下手,先止疼再說。過了一會兒,懷中人大概是不覺得那麼疼了,手指慢慢鬆開,身子卻像怕冷般向後蜷縮,額上汗津津的,全濕透了。

長生不敢住手,隻是一點點減弱力道,帶著內息緩緩揉按,一麵輕輕安撫:“好了,好了……沒事了……什麼也彆想……嗯,就這樣……”終於看他昏睡過去。

抱到床上放妥,轉身。

李章本已爬起來湊近前看少爺狀況,王爺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撲通”又跪下了。

“阿章?”長生臉色和聲音一般陰晦。

“是,殿下。”再多的理由,再好的目的,出現的卻是最糟糕的結果。李章心中萬分懊悔愧疚,幾乎不敢抬頭。

子周和子歸一直緊張的站在旁邊,看子釋睡得深沉,終於鬆口氣,雙雙坐下。大哥胃疼最厲害的時候,以前不是沒見過。雙胞胎雖然擔心,卻比某人鎮定不少。

正在審訊的那個樣子實在太嚇人,子歸於是插嘴問:“阿章,你長日跟著大少爺,什麼事情把大少爺氣成這樣?”

“殿下、二少爺、小姐,大少爺他……他……”李章說到這,憋了一肚子的擔憂和委屈再也存不住,竟當場抽噎起來。一邊抹眼睛一邊訴說:“早上大少爺一睜眼,突然想起要那本注了一半的《正雅》。等我端早飯進來,已經坐桌子前邊寫上了,左催右催也不肯吃飯。總算寫完一段,我便盯著叫少爺好歹吃點兒。少爺答應著,剛拿起筷子,卻說筆不好使,讓換一根來……”

長生忽道:“注了一半的《正雅》,是怎麼回事?”

“回殿下,當初定了要出使,少爺說彆的書太累贅,拿了最薄的一部,是個留白的《正雅》抄本,預備路上抽空接著做注。後來……一直也沒顧上,便在行李箱中收著。這回接了小姐,從廣豐郡往這兒來,阿文和我把要緊物事都揀出來隨身攜帶,省得丟失,自然拿上了。至於箋注的事,打今年正月開始,陸陸續續做了二十多章……”

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他:“阿章,這個我來說罷。”卻是子周。

隻見他先吸了口氣,雙手按住桌子,也不看任何人,緩緩道:“《正雅》一書,自太祖刪定後,原先的全本,民間幾乎絕跡。集賢閣剩幾本,鳳棲十三年,都燒了。彤城李府書齋裡,也曾有一本,天佑三年,同樣燒了……”

滿屋子聽眾,皆從他平淡的語調中聽出無限沉痛。長生想:他這是特地要控訴我。

“大哥出任蘭台令後,四處搜羅,找到的,儘是各家各版的潔本,不得已憑記憶把刪改章節默了一份。又悄悄請翰林院幾位資曆最深的大學士勘誤補漏,訓詁集解,倒做出個極其精良的全本來。可惜沒法聲張,隻能自己找地方收藏……”

子釋校定的全本《正雅》,除參與此項工作的幾個學士中膽子大的留了抄本,尹富文幫忙藏了一冊,再沒有往外流傳。這事若非要上綱上線,足以滿門抄斬。多虧蘭台令大人除了學問好,要靠山有靠山,要門路有門路,也算圓了幾位狂熱的知識分子一個夢。

“過年那幾天稍微清閒,我在家裡給大哥幫忙。有天不知怎麼談起“述而不作”的話來,大哥忽然發心說要“述”上一“述”,”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大哥當時得意神情,子周下意識的微微一笑,“此後便把一冊留白的《正雅》抄本揣在身邊,時不常抽空做兩段箋注——又不能明著讓人看見,偷偷摸摸倒跟做賊似的……”

他還要往下說,長生開口截住:“我知道了。”望著一臉焦急的李章,“阿章,你接著講。”

“是,殿下。少爺叫我去換筆,等我再回來,桌上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一問,說是吃完請門外的侍衛大哥撤走了。我聽著就不對,直追到夥房,恰巧東西堆在那裡還沒來得及收拾。我一看,幾乎什麼都沒動,最下邊壓著的盤子裡吐了幾口粥……”李章抬起頭,哽咽,“那粥裡,都是……都是,紅……紅色的血絲……要不是我多手翻了翻,哪裡會知道……我衝回來,就見少爺居然又寫上了,隻好搶了他的書,他便跟我急……”

李章“咚咚”磕下頭去:“殿下!求你,求你救救少爺!你這麼厲害,一定可以救他的!少爺這是……不要命了……他不要命了啊!”說到這,禁不住哭出聲來。

長生愣了半晌,等恢複神誌的時候,發現自己跌坐在床沿。慌忙向後伸手,抓到一隻柔滑細瘦的腕子。脈門處虛浮微弱的顫動,仿佛隨時可能於不知不覺中消失。

猛回頭,看見他沉靜的麵孔如止水無波。

定定神,也不管子周子歸在一邊如何驚痛難當,道:“阿章,書呢?給我。”

李章從懷裡掏出來,捧著遞到王爺手上。

長生接過,不過薄薄幾十頁,封皮發黃,泛著蠟光,應當能夠防水。內裡紙張潔白綿軟,又輕又韌——他當然不認得,這是蜀地名產玉清竹紙。隻覺那白紙上密密麻麻一行行黑色小字紮得手眼俱痛,趕緊合上,仔細卷好塞到袖子裡。

再開口的時候,似乎看著文章二人,實際卻是說給雙胞胎:“這地方,煞氣血腥氣太重——”頓一頓,決然道,“一刻鐘後,大軍出發,向南三十裡駐紮。兩天之內,我要看見趙琚出城投降!”掏出樣東西交到子歸手裡,“我給你一千%e4%ba%b2衛軍,二百飛廉衛,彆的都不用管,專負責中軍帥營安全。子周,至於你——”

回身把子釋輕輕抱起來,趁著子周愣神之際,交到他手裡:“路上沒法時刻顧著他,正好你倆在這裡——如果大哥醒了,叫阿文阿章來告訴我……”

這時,子歸才看清,自己拿著的,是個青銅兵符。

直到子歸帶著文章歌曲把營帳中諸事物安置妥當,在毛氈上又鋪了兩層絲棉褥子,子周還是不敢鬆手。好像隻要一鬆手,大哥的身體就會迅速冷卻下去。

——什麼時候,大哥瘦弱成這樣?

自己……怎麼就沒發現呢?

好輕。輕到仿佛抓不住托不穩,以致他一路始終僵著身子動也不敢動。到地頭才發現,手上的分量沒多少,兩條胳膊卻重得像鐵坨。

抬起頭:“子歸……怎麼辦?……”每當這種關鍵時刻,總是妹妹更有主張。

“此地離北安門不過二十裡,譚先生就住在北城。但是……剛剛路上聽來的消息,說是……東西兩麵銳健營,都已……攻克,南邊也已圍住。這會兒,西京城裡……隻怕是開了鍋了……無論如何,總得進了城,才好想辦法……”

聽到北安門、銳健營、西京幾個敏[gǎn]詞彙,子周突然想起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來得及去思考的某些問題。

議和的使團前腳出門,圍攻的大軍後腳便到了城下。

皇帝太子、滿朝文武、全城百姓會亂成什麼樣?出使的尚書仆射未歸,秘書侍郎又跟著對方離城,本該在前線禦敵的宜寧公主以探望家人為由憑空消失,遲早瞞不住——

三兄妹在這場大變故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叫西京和蜀州,叫天下人,叫後來人……怎麼想?

眼見錦夏就要在麵前成為曆史,曾經為它苦苦奮鬥的人,即將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子周於一瞬間血液凍結,感覺自己變得比抱著的大哥還要冷。∞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子歸的聲音繼續響起:“現在的情形……皇帝不投降,就沒法進城。否則,便隻能強行攻城……攻城必亂,亂必生危,到時候,什麼都可能發生。可是……進不了城,就沒法找大夫,沒法用藥,沒法休養……大哥這個樣子……子周,你說……還能……怎麼辦?……怎麼辦?……”

思緒自恢弘遙遠處拉回來。低頭。手裡抱著的,是此生最%e4%ba%b2的人,是心中最重的人,也是他謝全謝子周……這輩子……虧欠最深的人。

“怎麼辦?”長生忽從外邊跨進來,走到子周麵前,徑直將人接過去,“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說著,盤%e8%85%bf坐下,把子釋抱在懷裡,雙手攏在掌中暖著。

子周手裡一空,心裡也跟著一空。怒氣驟然上湧:若不是因為你……你……你……

長生看都不看他:“都去歇著吧。可以到處走,不過會有人跟著。彆糊裡糊塗找人動手。真動起手來,自有人製得住你們。”

“哼!”子周發了一會兒呆,揮拳跺腳,率先轉身,出去了。

——就在剛才,他忽然發現,對於某個問題,自己與對方,誰也沒有資格指責誰。

“嗯……”子釋無意識的扭扭頭:是什麼東西這麼香?那氣息似乎從渺茫睡鄉傳來,須往好夢深處尋找。呢喃兩聲,準備繼續沉眠。

“子釋,彆睡了……吃飯了啊……”

“嗯……”

長生把碗往他鼻子底下再湊近些,看見兩片玲瓏鼻翼微微縮動,就差伸%e8%88%8c頭流口水,縱使揣著滿肚子擔憂,也忍不住要笑。心想,便趁現在吧,糊裡糊塗似醒非醒,什麼亂七八糟都還想不起來,權且吃幾口。

“來,吃飯。”

吃飯……不是吃飯麼,你%e4%ba%b2什麼%e4%ba%b2?哎——!

滑溜滑溜一團順著喉嚨下去,有點甜,有點酸,帶著一股特彆的清香味道,像奶酪,又好像不是奶酪……居然吃不出來!嗯,再讓我嘗嘗……

長生送下去一口,緊張的等著,生怕他吐出來。過一會兒,見沒什麼異樣,才慢慢接著喂。餓了好幾天,不敢讓他多吃,估摸估摸分量,便住了手。

剛把碗放下,之前還睡意朦朧的人已經睜著眼睛問:“是什麼摻在奶酪裡,這麼好吃?”

長生微笑:“還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