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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18 字 2個月前

少爺,除了承襲老爺爵位,因文章出色,學識一流,敕命紫宸殿侍講,為天子參謀。此次特由蘭台令擢為尚書仆射,出使貴邦——”

起初李文嚇一跳,聽到後來明白了:阿章是不想叫對方輕忽了少爺。受製於人,也隻得鋌而走險,至少不能弱了氣勢。唉,一到維護少爺的關鍵時刻,這小子膽子比誰都大。於是也直起腰身,抬起頭來。

“彤城之戰”四字入耳,長生仿佛看見兩個人的命運輪回旋轉,在那一點碰撞相交,纏成一團亂麻。

彤城之戰。

殺千刀的彤城之戰。

忽憶起當日城頭旗杆下那個青衫飄舉穩如磐石的身影,長生萬分感謝上蒼手下留情,沒有讓自己一時衝動,一箭射出去。

又想起符定下令屠城之時,自己也曾有過閃念間的猶豫。若當時加以阻止,又會怎樣?

隻可惜,現在回想這些,除了證實命運之無稽殘酷,已毫無用處。

忠毅伯、紫宸殿侍講、蘭台令、尚書仆射……他還真是——不做官則已,一旦做官,上來就是天子參謀,皇帝心腹啊。

不提防又想起之前聽到的種種傳言,長生覺得那一團亂麻直接勒在了脖子上。

定定神。不管了。就算是一團亂麻,隻要刀子夠快,總能斬得斷。哪怕磨刀磨久一點,既然老天把他送回我身邊,多費些工夫又有什麼關係?

瞧著麵前二位忠仆,此等情形下還能進退有據,不卑不亢,足見主人平日熏染。忽問:“你二人叫做“文章”——既有文章,想必還有“道德”?”

李章一拳打在棉花上,愣住。

李文應道:“這……府裡入了籍的,尚有兩個丫頭,喚作“歌曲”,兩個廚娘,喚作“味道”。”

長生聽罷,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笑容:“原來是文章歌曲味道……”轉口,“你倆非要見我,不放心你家少爺對不對?”

“是。少爺突然病倒……”李文停了停,希望對方至少給自己二人一點暗示。少爺怎麼會毫無由來說昏倒就昏倒,被王爺殿下直接從校場抱進了主帥內室?這也太詭異了。等了一會兒,卻什麼也沒等到。和李章悄悄對個眼色,不約而同想起上一回也是這麼無端端重病不起,差點把命都送掉,心中疑懼不定,又擔憂又害怕。

“少爺……突然病倒,我們把平日吃的藥拿了來——莊大人說軍中大夫十分高明,這個自然。不過,不過,平日吃慣的總能派上用場……”

“你說平日吃慣的——什麼意思?”

李文望望李章。李章一向負責湯藥,於是接道:“少爺身子不是太好,大夫配了幾味丹藥,吩咐常年堅持服用,所以這趟也帶了出來。不知,不知王爺可否許我二人在驛館照看少爺?總不能這麼一直麻煩王爺和各位大人……”

長生不理會他最後兩句,追問:“身子不是太好……你告訴我,怎麼個不好法?”

文章二人愈加奇怪。李章經不住對方逼視,開始詳細交待:“也不算特彆不好……就是每逢春夏之交,秋冬之際,容易傷風著涼。前年冬天一場傷寒……大損元氣,越發小心保養。自那之後,便把“歸經益中散”摻在飲食裡,常日吃一點。不過最近一年來,脾胃不和症狀越來越明顯,飲食更加難調,吃多少“鬱消和胃丸”也不見好利落——可也不能不吃啊,吃了不見好,不吃肯定糟……”

李章說得認真,語氣漸漸放鬆,倒好像平時跟李文等人嘮家常一般,關切憂心之情溢於言表。

“……吃不好飯倒罷了,最麻煩的,還是睡不好覺。失眠的毛病多少年了,一直靠纈草根煎水安神助眠。時間一長,不得不加大劑量。是藥三分毒,大夫說,這草跟曼陀羅類似,用得太多,可能損傷記憶,甚至……傷及心智。少爺乾的活兒,那是天底下最費心力的事,大夫的意思,也不是不能喝,控製用量就好,少爺卻說什麼也不肯再喝了……

“……差不多天天忙到半夜,就算睡著了也直做噩夢,總要快天亮才得一時安穩。趕上實在挺不住了,好說歹說勸著喝一碗,睡一宿權當補十幾個晚上,簡直就是,簡直就是——熬命哪!……這樣苦這樣累,一到白天還跟沒事人似的,真不知,真不知……”

“啪嗒”一聲,李章掉下淚來。嗓子眼兒噎住,說不下去了。

文章二人一個講得投入,一個聽得惻然,都沒注意對麵王爺殿下差點陪著哭起來。

長生待%e8%83%b8口陣陣抽痛過去,問:“天天忙到半夜……他都忙什麼呢?”

“忙著抄書啊!“集賢閣”燒得隻剩下一遝子目錄,少爺立誌要補全所有缺失典籍——”猛地意識到集賢閣裡十萬藏書是什麼人燒的,李文立馬住嘴。

長生整個人都呆了。

莊令辰一直在後頭站著,聽到這,忍不住問道:“這位小哥,你說你家少爺立誌要補全《集賢閣總目》中所有缺失典籍,這……怎麼可能……”

想到少爺為保全典籍所下的功夫,自己卻不慎失言漏給了敵人,李文急出滿頭大汗。然而對方已經發問,卻又不能不答。不獨莊大人,連王爺殿下都十分關注的樣子,這可如何是好?

乾脆把心一橫,側身朝莊令辰施了一禮:“回大人話,大人說的是。少爺也曾說過,光憑他自己,加上蘭台司和其他願意幫忙的人,不過圖個皓首窮經,做多少是多少。這幾年四處征集搜尋,謄抄輯錄,校注整理,竟也恢複五六分舊觀麵貌……”

見莊大人一臉不敢置信,李文傲然道:“我家少爺家學淵源,聰明穎悟,過目成誦,滿腹經綸。年方十四,便已高中彤城春試案首,乃江南一地聲名鵲起少年才子。入蜀之後,全憑往日記憶,校出十卷養正齋終稿《詩禮會要》,成為蜀州士子科考依據經典。以弱冠之齡出任翰林院蘭台令,國子監祭酒陳孟玨陳閣老深為期許,連稱其位得人。為補全缺失典籍,少爺竭儘心力,廢寢忘食,兩年之間有此成就,理所當然,大人又何必覺得不可思議?”

語調低沉下來:“據說當初修訂《集賢閣總目》,數百翰林學士費時近十年,方成概貌。我家少爺憑一己之力,不惜家財,多方求援,做到這個地步,無論換了誰,怕都不能夠罷?……蘭台司每一條書目,每一頁卷冊,都是少爺日積月累,嘔心瀝血整理出來的啊……少爺說——”

話已至此,也沒什麼可顧忌了。望一眼莊令辰,回身麵向長生:“少爺說,盛世治典,亂世救書。小人愚笨,不太懂其中的意思。王爺和大人都是有學問的人,想來一定明白……”

李文一番言辭,把莊軍師震得目瞪口呆。望著床上沉睡的人,幾句話浮上心頭:

詩禮簪纓,芝蘭玉樹。盛世治典,亂世救書。

如此耗儘心血,但為往聖繼絕學。

原來竟是……這樣一個人……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長生才能重新開口:“你們說,拿來一些丹藥,藥在哪裡?”

“擱在外頭了。”回話的卻是莊令辰。正要退出去取,早有倪儉一溜煙奔到門外,捧著藥箱子進來,雙手遞給李章。

李章接過專用於隨身攜帶的犀皮雙層小藥箱,衝倪將軍鞠一躬。

長生道:“這裡頭都是什麼?怎麼用?”

“白瓷瓶子裡是“歸經益中散”,每日晚飯拿這小銀勺加一勺到飯食或者湯裡即可。青瓷瓶子裡是“鬱消和胃丸”,每頓飯前吃一顆,胃疼的時候加倍。底下一層是晾乾的纈草根……”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長生打斷他:“瓷瓶子留下,安神的藥草就不必了。你二人這就搬過來,有什麼事也方便照應。”

李文李章還愣著沒動,莊軍師使個眼色,倪將軍忙過來請兩位小兄弟。等三人都出去,莊令辰試探道:“殿下,錦夏使團其他的人……殿下是不是先見一見,交待幾句……”

“叫他們等著。”走到床邊坐下,看子釋沒有醒的跡象,伸手在額頭探探,才接著道,“後邊所有的事,都等我……跟他商量了再說。”

“這……”

莊令辰眼看殿下沒有更多指示,心裡猶豫著下麵的話要怎麼講。

正準備開口,忽聽殿下道:“嘉時,這件事……我從前陸續跟你們提過一些,因為時候不到,有些話沒辦法說得很清楚。本來還沒想好,事到臨頭怎麼跟你們幾個說,這下……也用不著說了。我隻想要你明白,凡事皆有因果。我先認得了他,後來才可能認得你們。先有認得他的顧長生,才有後來你們認得的符生。至於最初……他跟我為什麼會認識——怕隻有天知道了。所以,拜托你跟他們幾個都說說,不要因為這個胡思亂想,更不能……在他麵前胡說八道……”

王爺竟然拋開上下之彆,以字相稱,鄭重委托。莊軍師當場跪下了,彆的什麼話都先壓下去:“是!殿下放心。”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他跟我的事。是我擅自把它變成了大夥兒的事,變成了天下事。我以為……”頓了頓,換個話題,“做夢也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身份,我們……會等來這樣一場重逢。如此一來,他跟我的事,再也繞不開天下事——沒辦法,隻好,”一聲無奈輕笑,“也隻好——齊家治國平天下,一鍋燴了。”

莊令辰聽到這,暗忖:把驚世駭俗之事做得自然之極,靖北王本來就是這種人。而君臨天下者,家事國事天下事,說到底,也本就是一回事。殿下要一鍋燴,正煮到半生不熟,無論如何,先幫著添柴吧。

嘴裡問道:“錦夏使團的人,總得找點事做,一直乾晾著也不是辦法……”

“你既身為軍師,這種事就不要拿來麻煩我了。”

呃……點頭稱是,行禮告退。心想:錦夏使團的人,便由軍師%e4%ba%b2自作陪,領著參觀參觀軍營,交流交流國情,拖個三五天再說吧。

長生拿起案頭的白瓷瓶子,看看,又放下。再拿起青瓷瓶子,一樣看看,又放下。軍中隻有外傷藥物,多虧兩個儘職的書僮,隨身帶著這些丹藥。

睡了這麼久,也該醒了。夜裡驚悸最厲害的時候,不得已封%e7%a9%b4截脈,叫他徹底昏迷。轉眼便擔心血脈不暢麻痹傷身,才過片刻複又鬆開,如此煎熬了整個通宵,白天總算好轉許多。這一番驚嚇折騰,那安神的藥草,決計不能再用,慢慢尋彆的法子罷。其他什麼散什麼丹,醒來之後,總得設法叫他吃下去。

“嗯……”床上的人眼瞼微微跳動,額角現出薄薄一層虛汗。取過手邊巾帕輕輕擦拭,下意識的去解他頷下紐扣。

輕薄柔軟的白羅裡衫,緊心交領內側壓著一排單翼盤扣,把脖頸護得嚴嚴實實。在紫羅外袍五彩如意紋鑲邊映襯下,那一抹潔白的內衣領口,連同玉雪般顏色的肌膚,充滿了禁忌意味的誘惑。

頭上雲簪金冠早已摘下,青絲堆了滿枕。唯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