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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374 字 2個月前

排紐扣,耗了幾乎一天一夜,最終也未能解開。長生一刀捅得自己渾身是血都沒覺得頭暈,偏偏隻要把手往他衣領處伸過去,立刻禁不住心慌目眩,總以半途而廢收場。

“咚咚”,有人小心翼翼敲門。

“進來。”

卻是李文。手裡捧著一疊衣裳:“啟稟王爺,我二人已經安頓在側院,阿章正在熬粥,小人先送兩件替換的衣裳過來……”站著不動,欲言又止。不好意思明說:您是不是應該回避回避?

長生看一眼,皺眉:“怎麼又是紫的白的?”

王爺殿下儘問些出人意表的問題,不知不覺也習慣了。李文耐心解釋:“沒有彆的了,少爺出使而來,帶的都是朝服。天氣雖然炎熱,不過少爺一向畏寒,兩層羅紗正好。”

“給我吧。”

“……王爺?”到這份上,非問個清楚不可。這西戎王爺言語態度,竟比自己和阿章還要%e4%ba%b2昵神氣得多。你是西戎的王爺,可不是我李府的主子。李文脊背一挺,就要說話。

“李文,看你模樣,快二十了吧?”

咦?

“是,小人十九了。”

“你知不知道,我當年認識你家少爺的時候,他才剛滿十六歲。”

啊?!

“回頭等你家少爺醒了,看他樂不樂意告訴你。給我吧,他不會怪你的。”

李文蒙頭轉向退到門口,長生忽又將他叫住。

“敢問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眼前沒有旁人,這個李文看起來比那個叫李章的書僮更活泛些,正是問話的好機會。

“李文,你家少爺他——”

歇口氣,再接再厲:“他——”

那橫在心頭最在意的一句話,爬到%e8%88%8c根打個轉兒,又和著血咽回肚子裡。

“沒什麼……你去吧。”

瞅瞅手中衣裳,心道怎的也得給他換下來。身上的早沾了汗水,濕氣回侵,定然受寒。況且好幾處地方染著血漬,更須及早清洗。

要換衣裳,先得%e8%84%b1衣裳。

入目素白豔紫,交相輝映。穿在他身上,實在是說不儘的雅致蘊藉,彆樣風流。

長生被李文提醒了,這夢中一樣美麗的著裝,原來隻是朝服。

該死的朝服。

動作裡不覺帶出幾分火氣,仿佛隻要%e8%84%b1下這身衣裳,就可以連同他的家世背景身份立場一起剝離。

“啪”一聲輕響,線繃紐斷。餘勢不減,領口衣襟一並撕裂。

正呆愣愣眼睛發直,一隻手忽然搭上了自己手腕。

“你放開。”他說。

長生於是傻傻鬆開。

“我自己來。”子釋也不羞也不惱,隻冷冷的,淡淡的道:“彆給我撕壞了,回頭沒法見人。”坐起身,慢慢解開腰間玉帶,%e8%84%b1下紫羅外衣,露出貼身的白色單衫。

“子釋,我不是……”長生知道他誤會了,急欲辯解。然而眼看他把那華麗明豔之色一點點褪儘,把那黃金白玉七彩錦繡堆委在身下,心裡明明急得要命,卻如同著了魔似的,癡癡望著他,失去了言語行動的能力。

專用來襯朝服外袍的內衣,式樣相當保守。不用衣帶,交領下長長一列袢絲單翼盤扣,直排到右衽儘頭。解到最後一顆,質地垂感極佳的“素雲羅”倏忽滑落,恍若墜地的白蝴蝶。

——小小圓圓的石頭墜子靜靜貼在%e8%83%b8`前,明珠般幽幽綻放光華。

長生淚水奪眶而出,猛地一把將他摟住,用體溫緊緊包裹:“笨蛋……想什麼呢……不過是換衣裳……會著涼啊……”嘴裡說著會著涼,手上卻絲毫不願放開。那嵌在兩人之間的小石頭,如同心中種下一顆太陽,源源不斷投射出溫暖的光芒,融化了血肉靈魂,照亮了天地萬物。

他多麼感激上蒼及時把他送回身邊,又多麼慶幸自己始終未曾疑慮動搖。

——從這一刻起,什麼都不用怕了……

許久許久,才拿起替換的裡衣,笨拙的給他穿上。他不敢看他的臉,隻顧低頭跟那些繁密複雜的盤紐鬥爭。

……由下往上,一個接一個,扣到脖子附近,幾乎就要虛%e8%84%b1。抖抖索索捏起那顆墜子,塞進領口,感覺他明顯一震。下一刻,卻忽然扭轉臉,隱約似乎聽得“哼”的一聲。可惜若有若無,神情恍惚之際怎麼也無法清晰捕捉。盼著他出聲說點什麼,等來的卻是持續的寂然,再沒有動靜。

直到那圓溜溜暖融融一顆滑進衣領,子釋才驀地想起:居然忘了,脖子上還掛著它!……早知道……可恨!……

時時刻刻不曾離身,早已化作身體的一部分,哪裡想得起來要摘下?怎料會被他撞個正著?無窮愴然悲憤,滿腔凜然氣勢,頓時莫名其妙變了味道。子釋簡直肚子都要氣炸,恨不得一把扯下石頭墜子砸死他,或者乾脆拿繩圈直接當場勒死自己。

問題是,已經被他看見了。

無論做什麼說什麼——

都來不及了,撐不住了,裝不下去了。

國恨也好,家仇也好,這一刻,隻剩下兩個人之間的恩怨。於是那近日新仇往昔舊恨齊刷刷湧上心頭,連本帶利滾雪球般持續增長。子釋氣得頭昏眼花之餘,聽見老天一聲長歎:這筆一塌糊塗超級爛帳,到底該怎麼算?

第〇七四章 恩深不怨

長生看看疊在一旁的紫色外衣,太刺眼,還是不要穿了。伸手拉過薄被裹住他,慢慢摟到懷裡。

“子釋……子釋、子釋、子釋……”他仿佛不打算停下來,持續確認著這個名字和這個人。直到懷中人開始不耐煩的掙紮,終於換了一句:“子釋,你也叫我一聲,好不好?你叫我一聲,好讓我知道,不是在做夢……”

“……”

“我……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要騙你。一開始,我不敢說……後來,越來越……越來越……不敢……”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僅僅一個傾訴的機會,如此來之不易。長生患得患失,語無倫次。他迫不及待想要把一切都告訴他,卻隻能吐出幾個蒼白乾澀的詞語,徒然焦慮。他隱隱約約又覺得,隻要他肯聽自己說話,那麼所有前因後果過去未來都已明了,不必再費口%e8%88%8c。

“哼!”

這一聲卻是清清楚楚進了耳朵。

長生似乎從中得到鼓勵,一下流暢起來:“那天夜裡,我中了大哥的暗算——”

猛然想起一個必須交代的重要前提,頓時住口。心中糾結交戰,卻明白這個世上最殘酷的問題注定無法逃避。半晌,終於一個字一個字艱難的往外擠:“屠、屠城……的命令,是……大哥……但是我……我……”頭深深低下去,“子釋……我……”

懷抱中的身軀如同一塊沉默的石頭。

長生吸口氣:“後來……我好不容易逃出城,胡亂鑽到山中,結果……就遇見了你……”收緊雙臂,““顧”是我母%e4%ba%b2的姓,她……是個夏人。“長生”是母%e4%ba%b2給我取的字。我告訴你的名字,並不算假。我跟大哥……說不上和睦,卻也沒想到,他當真要置我於死地。那時候,我心裡想的,隻是不甘……就這麼死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遇上你,還有子周和子歸之後,好幾次,我想要走……好幾次……誰知……”

——誰知邁步便成終身悔恨,回首認定今生所屬。從此兩隻腳越拴越牢,一顆心再也找不回來。

“我每天每夜都問自己:怎麼辦?”長生鬆開胳膊,捧起子釋的臉,凝視著他的眼睛,“子釋,你知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每天每夜,每天每夜的問自己:符生,你該怎麼辦?”

子釋對上他的眼神,%e8%83%b8口陡然痛得揪成一團,無法思考。

“我還什麼都沒有想好,有一天,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被撕成兩半,你已經……住進了我的心裡……

“我花了那麼長時間才明白,原來自己……彆的什麼都不想要,隻想一直陪著你,看你笑,聽你說話,讓你開心……可是,不管走到哪裡,處處那麼叫人難過。我想來想去,哪怕硬把你帶回北方,哪怕跟你進入蜀州,又能躲到何處?藏到幾時?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李子釋會變成李免。但我已經知道,蜀州遲早逃不開西戎,顧長生……遲早逃不開符生。我反反複複想了一路,總算想通了:不把這天下收拾乾淨,又怎麼可能有真正開心快樂的時候?所以……封蘭關外,那天夜裡,我……偷偷的走了……”

聽見封蘭關的名字,子釋倏忽回到那個晨曦中失去一縷青絲的茫然時刻。唯一的不同,是看見了此後綿綿無儘重重加深滴滴如血寸寸成灰的相思。

——原來,他用那樣深的心思,不但把生米煮成了熟飯,還發酵釀成了酒;不但把木頭刻成了輕舟,還越過了萬重山。

“哼……”

“我躲在山上,看著你和子周子歸進了關,忽然就後悔了……我一邊後悔,一邊告訴自己不能後悔。我恨自己無能為力——那時的我,以為隻要夠用心,夠拚命,讓自己足夠強大,就什麼都能做到。我光想著怎麼快一點,做得好一點,早些收拾妥當了來找你。卻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會……害你這麼難,這麼難……

“昨天……你不肯認我……我、我什麼都顧不得了,寧可死在你麵前,卻絲毫不曾用心為你著想。我光顧著收拾了天下送給你,竟忘記了……你也在這天下中。等我醒悟過來,已經傷到你了……當年我無力顧惜,不得已瞞騙你,離開你。怎知今日……枉我自認足以護持,竟然還是要勉強你,逼迫你……”

長生緊箍住麵前的人,隻盼著就這樣把他揉進血脈:“子釋,事已至此,我不管、不管你是什麼李閣老的兒子,也不管你是什麼忠毅伯蘭台令尚書仆射,更不管你是什麼錦夏皇帝的使者——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放手。

“你恨我吧。我就是……世上最貪心,最自私的人……”

長生心中再一次清晰的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殘忍:以死相逼,叫他從此無路可退。

所倚仗的,不過是他對自己那份情。

——始知不負天下易,此生最難不負卿。

子釋被他勒得難受,鮮血的氣息隱隱飄過,怕是恰好壓在%e8%83%b8`前創口上。

冷不丁爆發:“混蛋!放開我!……沒被你氣死,先叫你憋死了……”腦袋埋在他肩頭,一句話帶著鼻音,傳到長生耳朵裡,堪稱天底下最美妙最銷魂的樂章。

“子釋!”長生猛地鬆開他,眼睛裡掛著花,“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你不生氣了?”

“哼!”

“……餓不餓?一整天沒吃飯,胃該難受了……”

仿佛特地配合這句話似的,兩下敲門聲響過,李章不等屋裡回應,直接推開門,捧著碗站在門口。

“李章來得正好,端過來吧。”長生忽略他的無禮,接過碗,順便說了聲“多謝”。

從白瓷瓶子裡舀出一勺藥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