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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376 字 2個月前

消息,都跑到這峽口來攔截,不想恰好迎頭撞上。

截糧的互相看看,人數差不多,打起來兩敗俱傷。送糧的最大,為首將領笑道:“你們出個價吧,誰的價高誰把糧食拉走。”——拿錢賄賂送糧官兵,已是軍中慣例。

不等他們商量出結果,長生悄悄撤離現場,暗自搖頭歎息:這才幾年工夫?單純、勇敢、忠心、團結的西戎將士居然墮落成這樣。父王半生勵精圖治,帶出一支鐵血悍勇之軍,為何功業將成之際,人心遽然腐化?不由自主想:若是他在此,會怎麼說?

九月初三,西戎二王子符生歸來。

符楊聽得禁戍營侍衛驚喜交加的稟報,一時不敢置信。直到望見宮門口那個滿身塵土,英挺俊秀的少年,才打著顫站起來:“生兒……”

三個兒子中,他一向喜歡老二。老大狠勇有餘,不夠聰明;老三私心太重,不夠厚道。西戎部落的傳統,男孩子從小就放出去到處野,符定和符留對父%e4%ba%b2尊重敬佩,卻並不十分%e4%ba%b2近。在符楊的記憶裡,隻有老二,每逢自己去錦妃帳中,小人兒就會撲上來,趴在膝頭纏著父%e4%ba%b2問這問那,讓西戎王享受到難得的天倫之樂。

後來三兄弟慢慢長大,符生越來越安靜,再沒有小時候活潑伶俐的樣子。錦妃死後,他愈發沉默寡言。隻跟在父王身邊,默默的,漂亮利落的完成派給他的任務。符楊心知肚明,錦妃早逝,多半由於心病。雖然她什麼都不說,自己終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了錦妃身份的緣故,他一早就想清楚,老二不可能繼承大業。看到他這樣聰明能乾,不聲不響,心中難免愧疚,言辭間不自覺有些偏向。落在旁人眼裡,竟成了狠下毒手的根由。

原本讓老二跟著老大去南方,既想試試老二的心意,也想試試老大的肚量。若二人這一趟走得好,說不定,不止老二有了一條退路,老大還能多一條臂膀。——讓他沒想到的是,事情竟發展出一個最壞的結果。

符楊處事從來果斷,不耐煩做兒女情長姿態。正當用人之際,壓下心中憤懣,訓了老大一頓,把當初留下來跟隨老二的百戶翼單祁狠狠斥責一番,就此作罷。

隻不過偶爾一個人待著,想起生命中少有的溫情時刻,才意識到原來都是那母子倆留給自己的。當時不覺怎樣,失去之後,靜夜闌珊之時,拿出來回味,方覺今生再難得。這時乍見二兒子死而複生,真真切切站在麵前,不由激動萬分,喜出望外。

長生望著父%e4%ba%b2,眼眶很自然的就紅了。

父王的心意,長生揣測過無數次。他甚至曾經一遍遍回想母%e4%ba%b2臨終前的種種情狀。在和李子釋糾纏了這麼久之後,他忽然透徹的明白了母%e4%ba%b2當日的痛楚和苦心。為什麼母%e4%ba%b2在開戰後突然一病不起;為什麼她要給自己講那麼多錦夏往事;為什麼她隻把那些往事當作故事來講;為什麼她反反複複告誡自己要聽從父王教誨……當他麵對子釋心中煎熬的時候,全部都懂了。

對於麵前這個給了自己生命和回護的男人,不是沒有怨恨。可惜這怨恨來得太遲,心裡已經裝不下了。也不是沒有猜忌。但是這猜忌磨得太淺,心裡已經不在乎了。

他是父%e4%ba%b2,我是兒子,如此而已。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父王!生兒不孝。生兒……回來了……”

做父%e4%ba%b2的上前扶住兒子。兩個人真情流露,都濕了眼睛。

符楊很快穩住情緒,問道:“你既安然無恙,為何今日才回來?”

長生垂著頭,仿佛猶豫不決。

符楊坐下來,等他開口。

終於,長生雙拳撐住地板,用低沉緩慢的聲音對父%e4%ba%b2說:“生兒……不敢回來。”

“為何不敢?”

“父王請看。”長生跪著轉過身,%e8%84%b1了上邊衣衫,把後背露出來。背心處的箭傷早已愈合,麵積並不大。但是落在符楊這樣的大行家眼裡,立即看出其位置和深度的危險性。

“……當日我留守彤城,夏人夜襲,於是退入城中,放火阻攔,打算從南門撤離……”

這個過程,符楊已經聽單祁仔細彙報過。

“……本來,這種程度未必傷得了我。可是——”

“可是什麼?”

“箭從後邊來,而且——”長生頓一頓,“是一弦雙箭,上下齊發。”

一弦雙箭,上下齊發,準頭不差,速度不減。如此絕技背後暗算,隻可能是自己人了。

“當時情勢危急,我拚儘氣力逃出,也不知昏倒在什麼地方。那山中獵戶常年隱居,沒認出我身份,因此揀了一條命。後來……乾脆就在山裡待著……”

符楊沉默著。這些細節,完全沒有必要追究。來龍去脈,自己早已猜到。重要的,是當事人的想法。

看兒子穿好衣裳,轉過來麵向自己,符楊心裡內疚中帶著點兒酸楚。近兩年不見,這孩子黑瘦黑瘦,顯見吃了不少苦。所幸結實得很,個子更高了,樣子也成熟了。

想一想,還是狠下心問道:“你既不敢回來,怎麼——又回來了?”

聽到這一問,長生猛然抬頭,直視著父%e4%ba%b2的眼睛。父子倆就這樣靜靜對望了半晌。

父王那一雙無波無瀾的眼眸,叫長生心頭大定,也讓他心底冰涼。當日符定的圈套,的確沒有父王的意思。然而,今日自己的歸來,卻給他出了難題。甚至……還令他起了疑心。

一代梟雄,果然就是梟雄的樣子,沒有半點多餘的感情拿來浪費。

不要忘了,他是父%e4%ba%b2,也是西戎王。

預備好的手段,隻盼著能用不上,終究還是免不了要一一動用。

長生放任自己把悲憤心情表露在臉上,逼視著父%e4%ba%b2,一字一頓:“父王。生兒——不敢不回來。”

過了一會兒,輕輕道:“母妃的祭日快要到了。在外麵流浪時間太長,有一天……忽然想起母妃臨走的時候說,叫我……好好聽父王的話。我……終歸是父王的兒子,忍不住……就回來了。”說到後來,念及母%e4%ba%b2,淚水應聲而落。

符楊心底的愧疚終於被逼得又翻了上來。想說什麼,到底沒說。最後拍拍兒子肩膀,溫言道:“先去洗洗這一身的土,再來好好說話。”

過了兩天,符楊把長生叫去陪自己吃飯。

屏退左右,一邊給兒子夾菜一邊問:“長輩們那裡,都問候過了?”

“是。拜見了幾位娘娘,看了三叔和四叔,又去了大舅舅那裡。”

符姓長者都留在枚裡。符楊自己沒有兄弟,族中同輩兄弟全在軍中,目前在京的隻有兩位堂弟。至於長生口中的大舅舅,指的是正妃賁氏的兄長,內府令賁熒。長生想起賁熒看見自己,如同見了鬼,一個勁兒往下淌汗,心中冷笑。

符楊以為兒子還會說什麼,卻沒有了。看他臉色平和,有點放心,又有點擔心。

一頓飯快吃完,徐徐道:“下個月二十六,是黃道吉日。大臣們折騰了好久,他們的意思,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至尊履位,遠近歸服;天子令出,四方安定。勸我那一天加冕登基……”

長生立刻翻身跪下,給父%e4%ba%b2磕頭:“父王順天即位,可喜可賀!”心道:怪不得父王見我回來,會問得那麼直接,原來正趕在要命的當口上。又十分無厘頭的想:西戎王如今說話,也文縐縐一套一套的了……

“眼下……定兒正在楚州平叛,留兒那裡我已經著人去信。過些天,他們也都該來了。”④思④兔④網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長生心中一凜:這才是今天的正題。

符楊看著二兒子,語重心長:“生兒,父王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隻是……”

“父王!”長生打斷父%e4%ba%b2,“生兒想……回枚裡去看看母妃。”

“嗯?”

“生兒也有很多年沒回去了。等父王登基大典之後,我替三弟回枚裡守著吧。”

“你真的這樣打算?”

長生直起腰,抬起頭,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不留餘地:“生兒不願父王為難。可是,也不願太委屈自己。有些人,我不想看見。請父王允許生兒回枚裡去陪母妃。”

符楊忽然有點動氣:“我這裡一大攤雜事,忙得不可開交,哪容你跑回枚裡去閒著?暫且歇兩個月,等開了春,替我到東邊屯田督糧去!”拍一下桌子,“你放心。你隻管用心做事。隻要過了登基大典,你不想看見的人,我再不逼你見。至於以後——你要去枚裡陪你娘,也由得你。”

重陽節那天,莫思予下朝回家,吃罷晚飯,站在花園裡賞菊。

大王賜給他的是錦夏右相的宅子,位於皇城後頭白石坊高級住宅區風水最好的地方。占了整整一條胡同,寬敞整潔。儘頭處一正二側三張朱漆獸頭金環大門,上方雕柱垂花,前頭石獅蹲踞,威武氣派,肅穆莊嚴,一看就是富貴門庭,將相之家。

當時老莫略微遲疑一下,就謝恩接受了。朝裡辦事,低調有低調的好處,高調有高調的方便。等了這麼多年,正要借著大王信賴倚重的東風,一展平生抱負,縮手縮腳反而多餘。

錦夏朝的文官莫不是風雅之人。右相這所宅子前院修得富麗堂皇,後院造得精巧彆致。尤其這花園,是丞相大人怡情養性的地方。亭台軒榭,花木山石,廊橋池沼,無不匠心獨運,彆出心裁。隻可惜莫思予住進來的時候,已經空置大半年。身邊下人,皆是大王賞賜的奴仆,彆說侍弄,連哪裡好看都分不出來。老莫隻得愜意中帶著寂寥,一個人獨享園林之美。

亭前一叢秋菊開得正豔。細長管瓣勾連卷曲,層層環抱;顏色綠中透白,豐滿晶瑩。儘管他對花草並不留意,也認得是菊中名品“綠雲”。難得這花無人打理,自開自落,居然照樣張羅出一片素雅繁華。

眼前好景不可辜負。拋開心頭繁瑣俗務,且偷紅塵半日閒。

往亭子裡這麼一坐,向花叢中那麼一看,詩興就起來了。不禁%e5%90%9f道:“秋菊有佳色,挹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多少年不曾重溫如此格調,忽然就覺得手邊似乎少了點什麼。想起來了,少的是酒。可是京裡吃飯問題才剛剛勉強解決,即使地位尊如秘書令,家裡也不可能有酒。

沒有酒,這詩便%e5%90%9f不下去了。

正當鬱鬱,忽聞有人慢聲道:“一觴雖獨進,杯儘壺自傾。嘯傲東軒下,聊複得此生。——原來先生也會有高士出塵之想。”

莫思予心裡一驚,動作卻從容,站起來轉了個身。來人秀頎挺拔,一手拎著一個精致的青花陶瓷壇子,衝自己鞠躬微笑:“符生冒昧。”直起腰,揚一揚手裡的酒,“我覺著,先生大概是想找這樣東西。”

這死而複生意外回歸的二王子,莫思予在朝中已經打過幾個照麵。對方除了氣度較從前沉穩些,並無其他表現。如今大王春秋鼎盛,大業蒸蒸日上,老莫認為自己目前完全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