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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22 字 2個月前

道:“咳!我說李才子,朝廷不缺你這幾錢銀子,收起來留著做盤纏吧。”他在這封蘭關守了三年,軍中上下難民財已不知發過幾輪,哪會把這點白銀放在眼裡。

子釋道聲謝,不再堅持。

那邊掌書記老黃寫好路引,添上目的地西京,最後加一句:“呈京兆都衛司核查為要”(京兆都衛司,是負責西京城市治安的衙門),蓋上“封蘭戍衛關防之印”,對子釋道:“這路引萬萬不可丟失。不但沿途關卡需要查看,到了西京,更是換取戶籍的唯一憑證。若沒了它,很可能被當作無籍流民發配屯田服役。要是不小心撞上理方司的人,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天日了……”

侯景瑞臉色一沉:“老黃!在這封蘭關待久了,莫不是把規矩都忘了?”

掌書記猛然醒悟,忙起身謝罪:“黃某莽撞,將軍教訓的是。”

子釋裝作沒聽懂。這種敏[gǎn]時刻,子周子歸已經學會唯大哥馬首是瞻。

侯景瑞看看麵前三兄妹,模樣周正,談吐有禮,千裡風塵掩不去珠玉本色。他學問不多,閱曆不淺,一瞧就知道這三人是好人家好兒女。道:“這張東西,你們隻記住彆弄丟就行。”

又歎口氣:“彤城一戰,早有耳聞。聽了你們的講述,才知慘到那種程度。經曆了屠城還能走到這封蘭關,你兄妹三個當真福大命大。去年入關的,不過為了逃生。你們在這時節過江入蜀,卻是冒了性命之危。這份忠心,實在難得。也罷,侯某好人做到底,替你們省點麻煩。”說著,拿過那張路引,解下腰間鍍金銅印,蓋了上去。

子釋雙手接過,隻見四四方方十六字鐘鼎朱文:“欽賜忠孝仁勇封蘭關護國戍衛將軍侯。”

“有了這個欽賜大印,沿途盤查的人知道本將軍曾%e4%ba%b2自過問你們,多少要給侯某一點麵子。”

子釋這下真正喜出望外,捧著那張千金不易的路引給侯景瑞大大鞠了一躬。

侯將軍還要留李才子兄妹住一宿再走,子釋卻不願耽擱,把路引貼身藏好,辭彆封蘭關諸人,領著弟妹動身上路。

走出二十裡,天色已晚,三人在驛亭中落腳歇息。

子周爬上山崖采野果,子歸打了水架起鍋煮粥——臨行時,掌書記黃先生求了子釋一幅字,回饋給他們一大袋糧食。

子釋給自己加件衣裳,靠著驛亭的柱子,無所事事閒坐發呆。長生哥哥不在,兩個孩子突然一夕懂事,自覺承擔起所有閒雜事務,根本無須大哥動手。

看著子周和子歸忙碌的身影,子釋想:這一雙弟妹,居然變成了顧長生留給自己的兩個徒弟。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這項改造工程呢?……一整天應付封蘭關的將士,這時候才有空認真麵對顧長生離去的事實。越往細了琢磨,越覺得對方心思用得深。越覺得對方心思深,越感到他滿腔情義重。到後來,眼裡心裡腦海裡,每個角落都是他的身影。頓時明白了:這哪裡是在推敲揣測,分明是在思念……

不過一天,已經這樣思念。

——他竟敢,竟敢叫我這樣思念。

…… ……

晚飯就擺在驛亭中仆倒在地的半塊石頭上。吃罷飯,子釋蹲下`身考證一番,認出此乃兩百年前紀念築路工匠所立石碑殘存的部分,於是給雙胞胎講了講本朝往事。憶往昔,看今朝,三個人不免又說起今日入關遭遇。

子歸道:“大哥,我覺得,封蘭關的守軍不像聽說的那樣糟糕啊。侯將軍、黃先生,還有家在彤城的那個兵大哥,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啊。”

子釋笑而不答,轉頭問子周:“你也這樣覺得?”

“侯將軍免了咱們的稅,還給咱們的路引加蓋了將軍大印。黃先生送了咱們糧食。那些士兵一開始雖然凶,盤問清楚之後也都變和氣了……他們,確實都不是壞人……不過——”男孩兒皺皺眉,不知如何把隱約抓到的念頭說清楚。

子釋也不催他,隻道:“說起來,咱們運氣著實不錯。有了侯將軍這個大印,後頭不知省多少打點孝敬的銀子呢!”

子歸想想,接道:“大哥,我明白了。如果咱們是去年秋天到這兒,孝敬銀子肯定少不了。說不定,還不知道要等多少天才能進關。今天這麼順利,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湊巧湊出來的機會……”

子周臉色變得嚴肅:“侯將軍一句話,能免了咱們的稅。也許,同樣憑他一句話,想要多少就可以收多少……大概真的隻是因為咱們運氣好,和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沒有關係。——能以權市恩,必能以權謀利,說到底,都是假公濟私……”

“好了好了,”子釋笑,“人家免稅放行蓋印送糧,你們兩個還在這裡背後非議,妄加論斷,太說不過去。無論如何,這恩市在咱們頭上,這利也是你我得了實惠,啥也彆說了……”

大哥如此反咬一口的無恥行徑,雙胞胎不是頭一回領教,依舊氣得沒法沒法。聯手捉住了子釋,嗬他胳肢窩,三個人鬨得不可開交。

子釋上氣不接下氣求饒:“彆撓了……大哥錯了……”護住貼身藏著的路引,“二位小俠,小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東西可一丁點都損壞不得……”最後賭咒發誓從今往後改過自新,嚴於律己以身作則,才得到弟弟妹妹的原諒。

把路引拿出來檢視一番,重新收好,正色道:“子周、子歸,西京對蜀州的控製,比咱們想象中要嚴密得多。聽今日黃先生和侯將軍的對話,理方司爪牙似乎無處不在。之前路途雖然艱難,言行卻自在隨意,如今隻怕要小心些了。”

兩個孩子肅然端坐,聆聽大哥教誨。三人說了半天,終於收拾收拾睡下。

第〇三三章 孝子遲歸

西錦天佑四年十月,西戎王符楊登基稱帝,定都銎陽,改名順京;定元永乾,國號華榮。

原本符楊很喜歡西戎的“戎”字,莫思予在這種重大問題上不敢藏私媚上,一再委婉暗示:戎者,兵凶也,用在國號裡斷然不可。建議改用欣欣向榮之“榮”。

內府令賁熒為了顯示自己也很有學問,跟大王說“木謂之華,草謂之榮”,草木柔弱易折,“華榮”二字皆非長遠之意,建議換成帶金字旁的。

老莫不再吱聲。心說賁大你這下死定了。彆說你賁熒自己名字裡就帶著草,大王的名字可還傍著木呢!“柔弱易折”?嘿嘿,光顧著跟我爭臉麵,自掘墳墓都不知道。

符楊聽了大舅子一席話,心裡自然有些不痛快。但是西戎男兒向來不在細枝末節上斤斤計較,故此隻向三個兒子道:“你們覺得呢?”

——不錯,西戎王符楊在登基稱帝前夕,三個兒子齊聚膝下。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將來會發生什麼,至少眼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事業昌盛天倫共享,實在是開國運定乾坤的好兆頭。^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長生直到九月初才回到銎陽。

從封蘭關向北,若取直道,以他的速度,十來天工夫就可以回京。但是他下山之後,走了一段,站在連接澄水的練江支流“不老河”邊發了半天呆,忽然改了主意。悄悄潛過河去,折向東,從楚州北部進入豫州,又從豫州摸到涿州境內,這才掉頭向西,回到雍州。

這一個大圈子,兜了整整三個月。

一路上也不著急,走走停停,瞧瞧看看,好似遊山玩水。他功夫日益精進,又善於隱藏行跡,對西戎軍熟知底細。不論城廓鄉村、荒郊山野,還是官衙民宅、大街陋巷,如入無人之境。

而事實上,沿途大多數地方千裡無%e9%b8%a1鳴,白骨露於野,也真正屬於無人之境。

豫雍境內,到處是散落的人骨。有一些日子較近的,還能看出骨殖上刀痕宛然,竟是死人被活人剔了個乾淨。楚州饑荒雖然厲害,畢竟氣候溫和,土地肥沃,直接餓死的比例小得多,不至這般淒慘。

長生拿刀挑起躺在路邊的骨架,是個男子,年紀應該不大。也不知是因為被吃而被殺,還是被殺然後才被吃。抬頭四顧,杳無人煙。那靠吃人活下去的若不是西戎士兵,恐怕同樣祭了他人五臟廟,成了一縷荒野孤魂。

就在此地坐下,生了堆火。天氣炎熱,他頭上倒是一滴汗也不見。掏出路上抓的一大袋蝗蟲,用細枝丫串了,擱火上烤烤,慢悠悠嚼起來。吃完了,往火裡添些木柴,把那副骨架拖過來燒了。一邊燒一邊念叨:若是他在這裡,少不得要替你做篇祭文,誦幾句超度的經咒。可惜撞上的是我,將就一下吧。

望著火堆中的白骨,心裡生出一種極其深廣的悲憫之意,說不上來是哀傷還是惆悵。覺得自己心腸好像變軟了,又似乎是變得更硬了。仰頭看看灰色的天空,沒有欲望,沒有興奮,沒有壯誌,也沒有雄心。不過是非做不可的一件事,須得用心做好。隻是想:讓他在蜀州待著就對了。北方這副樣子,怎麼敢叫他看見?

其時西戎大軍鎮壓北部地區饑民暴動的工作已經進入掃尾階段。常常走上幾百裡,好不容易遇到一座城市,滿眼廢池喬木,一片冷落蕭條。隻有城頭戍角悲%e5%90%9f,炎炎烈日中吹出無儘蒼涼。許多地方,去年東征時長生曾經路過,雖說一路兵刀血洗,投降之後仍舊商戶人家密集,完全不是如今這副蕭索景象。

做了幾回梁上君子,又聽了幾回壁腳,得知銎陽不是沒有想辦法,而是一時難以奏效。

從楚州調往北方的糧食,隻夠救京城的急,根本顧不上其他地方。

三月裡秘書令莫思予曾奏請恩赦暴動饑民,以刀換犁,歸民於田,引來軍中一片嘩然。一些部隊吃人肉喝人血,從上到下殺紅了眼,連戰馬看見敵人都狂野暴躁,哪裡肯輕易罷手?雙方早已結下血海深仇,任憑老莫說破了嘴皮子,軍方將領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饑民們會乖乖投降,回去種地。符楊心裡對老莫的主意也有點打鼓,這事於是就擱下了。等到六月暴動基本平定,天時已誤,人力匱乏,蝗災依舊肆虐。隻好任由良田繼續荒蕪,城廓繼續蕭條。

莫思予無奈之下,轉而奏請趁著春耕播種,在東南三州大規模屯田,以解秋冬不可避免的缺糧危機。這辦法利在眼前,沒人反對。正好把那些不聽話的刁民統統圈起來種地,一舉數得。符楊當即下令執行。

七月早稻剛熟,青州越州的糧食就從水陸兩路源源不斷往西北送。但是送的速度總趕不上吃的速度,僧多粥少,送得再快也不夠分。各地駐軍各出奇招,除了送往京城的不敢動,剩下的誰先截住就歸誰。偷偷摸摸互相打了不下幾十仗,彼此遮掩隻瞞著上頭。

有一回長生路過官道上一處峽穀,遠遠看見三方人馬正在峽口對峙,於是潛進樹叢躲著。聽了一會兒,愣在當場。原來這三方人馬,一方是送糧的隊伍,隸屬青州駐軍。另兩方一是溥陽守軍,一是溥陰守軍,同時得到糧食入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