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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03 字 2個月前

操心幾個王子的關係問題。在這件事情上,他看得很明白:最好的動作就是沒有動作。想不到,二王子竟會這麼快主動登門。他什麼時候有了這身無聲無息高來高去的本事?學問也長進了……最重要的是,此刻他這樣隨隨便便站在對麵,自己竟隱隱生出需要仰視的感覺來。

莫思予這一驚,非同小可。

走出亭子,遙遙施禮:“不知二殿下駕臨,有失遠迎,請殿下恕罪。”

長生皺皺眉頭:“先生怎麼也搞起這一套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王登基在即,這些規矩也該立起來了。”就在昨天,符楊正式同意了朝臣之議:十月二十六舉行登基大典。

長生回禮,態度誠摯:“多謝先生教誨。隻不過,符生此來,真的隻是想請先生喝一杯,與國法家規全無關係。”補一句,“先生放心,不會有人看見,符生也不會常來打擾先生。”

往前走幾步,在花叢後頭站定。酒壇抱在懷中,抬手敲敲,道:“父王賜了前懷安王的府邸給我。聽說好些年沒人住,居然讓我在地窖裡找出這不知藏了多久的“西鳳白”。”

——大約三十年前,錦夏仁孝帝廢太子,改稱懷安王,半年後賜死,懷安王府自此荒廢。京裡像點樣的宅子早已分完,二王子回來沒地方住,這懷安王府雖然舊了點,檔次氣派卻足。內務府上奏時,符楊也就同意了。

長生歎口氣,笑一笑:“不瞞先生,酒是好酒,符生卻不知找誰來喝。我心裡,有些話,無關朝政國事,自己憋著又實在難受。放眼京城,竟不知跟誰去說。思來想去,或者……隻有先生這裡,能夠講一講。”

眼前英俊少年在“綠雲”中立著,笑出一身落寞淒涼。莫思予腦子裡沒來由冒出兩句詩:“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心想:這尊不請自來的菩薩,一時半會是送不走了,且聽聽他念的是哪座廟裡的經。

伸手讓道:“二殿下有此雅興,如此抬愛,臣下自當奉陪。請。”

兩人在石桌前坐下,也不拿杯碗,各自一壇。拍開封泥,揭開封蓋,頓時馥鬱濃香,未飲先醉。互相舉舉酒壇,聊作碰杯之意,齊齊仰頭,灌了一大口。入口清冽甘醇,咽下去細膩綿長,五臟六腑都覺舒坦通透,不約而同讚了一句:“好酒!”

西戎無人不好此道。老莫雖不貪杯,然恰逢重陽佳節,對此名花美酒,骨子裡那點久違的酸溜溜氣質一下子被勾了出來,也懶得計較對方是不是一尊瘟神了。臉色和緩,語調懇切,問:“未知殿下有何見教?”

長生抱著酒壇又喝了一口。瞧了一會兒亭子前的菊花,慢慢道:“我這回……在南邊,認得了一個人。”

第〇三四章 文章易賣

天佑四年三月,西京重開春試。

自從天佑元年朝廷入蜀,當年秋試便耽誤了。此後對內忙著安置整頓,對外忙著國防軍備,始終沒騰出手處理科舉的事。拖到天佑四年,朝野浮議,人心不穩,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麼多讀書人沒法應舉出仕,聚在一塊兒罵娘撒氣發牢騷,妄評朝政,鼓噪生事,其危險性等於兵臨城下。

雖然很多人根本沒有機會入蜀參加考試,但蜀州本地和移居難民中攢了好幾年的童生士子,數量一樣相當可觀。四月春試放榜,錄取士子共計兩千六百名。這個數字單拿出來沒什麼說頭,比較一下就能看出問題:錦夏初期,一輪春試全國錄取士子加起來不過千人。即使在睿文、顯昭二朝文教極其繁榮的時候,九州各地,算上少數民族,每一輪春試錄取人數也控製在三千人以下。

這兩千六百名士子中,至少三分之二是蜀州本地童生。報名的人大概本地外地半對半,蜀州文教再發達,也不至於差彆這麼大。這個比例,是朝廷為了回饋蜀州人民在特殊時期的特殊貢獻,尤其是為了安撫本地士紳階層,實行政策性傾斜,刻意放水的結果。

七月秋試報名開始,除了通過今年春試的兩千六百人,所有有資格參加考試的前科落第士子也都加入進來。禮部衙門日日爆滿,喧囂鼎沸有如集市。官員們從早到晚,忙得馬不停蹄四腳朝天。

按照從前的規矩,入京參加秋試的人都持有州府衙門證明文件,上邊蓋著學政大人的印鑒。如今除了原京籍和蜀籍士子,其他各州來的這項內容均無從談起。禮部官員隻得把銎陽帶出來的名冊搬到院中,從各衙門借調了幾十個小吏幫忙核實報名人身份。除此之外,翰林院十幾位大人廳堂裡一溜排開,對這些士子進行麵審。

身份名字或者可以作假,學問卻是做不了假的。有人想渾水摸魚,讓翰林學士們拿著聖人經義一問,三兩回合下來就泄了底,灰溜溜退了出去。

子釋在禮部衙門外頭轉了一圈,眼前熱鬨景象看得直咋%e8%88%8c。

忽然一陣喧嘩,原來一個冒名頂替的被轟了出來。士子們一邊看笑話一邊給他讓路。那人走到門外,回頭恨恨啐一口:““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大水發成這樣還有什麼好講?不就得“速逃”麼?!”

“哈哈哈……”人群中爆出一陣大笑。一個二十來歲的見那人滿臉惱怒茫然,顯見還不明白自己哪裡好笑,於是道:“這位兄台,此語出自《正雅集解》,說“上古聖人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意思是講,上古聖人所居之處與普通人並沒有什麼不同,聖人之所以成為聖人,乃在於努力擴充其向善之心,如江河決堤……”

那人張著大嘴愣了片刻,忽道:“這有什麼難懂?都說出來不就明白了?他乾什麼隻講半句?爛在肚子裡也不怕憋死!”

“兄台莫非不知道,曆來考經義都是這般考法。莫說半句,哪怕隻給三五字,也須闡發無誤。”年輕人說罷,麵有得色。

附近圍觀的士子們紛紛點頭應和:“熟知經義,倒背如流,本是進完蒙學就要開始的功課。”

“那是。秉燭夜誦,寒窗苦讀,沒個三年五載,出不來這基本功。”

刻薄些的,已經開始挖苦諷刺:“臨陣磨槍表麵光,真上了場還不是一戳就斷!”

“這位“大水兄”,還請“速逃”回去念幾年書再來吧!哈哈……”

子釋目送那人麵紅耳赤的離開,憐憫的搖搖頭。心道:聽得懂“江河沛然莫之能禦”是發大水,肚子裡算有點墨水了。大概是個半路出家頂了彆人名字來麵試的,栽在“倒背如流”上頭。說冤枉也不冤枉……哪怕千年之後,也不知多少英雄考場折腰,栽在這四個字上頭呢。

瞧了一會兒,正準備撤退,忽見一個人剛轟出來,又被裡邊維持秩序的都衛司士兵追到門口揪了進去。兩個士兵拎著人往裡走,提高了嗓門大聲嗬斥:“腳底抹油溜這麼快,想逃“點校錢”,沒門兒!”

子釋順口問旁邊的人:“什麼是“點校錢”?”

“你怎麼這都不知道?”還是那個二十來歲的熱心年輕人,“凡是非京籍蜀籍前科士子要參加秋試,都得通過禮部麵審。所有麵審者每人須繳納五百文“點校錢”。”

子釋點頭。心想:原來是報名審核費。這報名費不便宜呀,比人頭稅還高。

一個年紀大點的接道:“說是等著麵審的士子成百上千,這大熱的天,各位翰林大人一個個考問著實辛苦,朝裡補貼有限,上頭便下了這條命令。”捋一把胡須,慢條斯理,“眼下裡邊坐著的,哪一位不是飽學宿儒聖賢名士?平常等閒連一麵也見不上,如今可是十幾個齊聚一堂,近在咫尺,當麵教誨——彆說五百文,就是五百兩銀子也值哪!”◥思◥兔◥在◥線◥閱◥讀◥

子釋想:原來這位是個學術明星忠實粉絲。

又有一個插口道:“這“點校錢”,不知哪個好編排的,給起了個名兒叫“折桂金”。彩頭吉利,也沒人計較數目了。再說麵審一旦通過,三個月廩賦便到了手。若得高中,從此吃皇糧當皇差高枕無憂,哪怕借錢也得交啊。”說話人自己就是借錢來的,語調裡帶著點兒憤憤。

“折桂金”——蟾宮折桂,金榜題名。果然好彩頭。子釋暗忖,起這名兒的人頗懂心理戰術。

其實禮部一幫書呆子,幾時想得出這種花樣?不過是都衛司士兵和各衙門借來幫忙的小吏們不願白乾,幾個頭頭湊一塊兒喝花酒時發牢騷。恰好理方司巡衛傅楚卿在座,剛跟著戶部的人收稅回來,經濟頭腦大長,替他們支了這一招。

傅老大命硬,當日幾番掙紮,死裡逃生。瞅著形勢不對,想起有個遠房族叔在定遠將軍麾下任職,於是掉頭進了封蘭關。族叔看他一身功夫,又不願在軍中打熬,便薦到理方司做了個巡衛。從此傅老大放棄了山賊那份前途有限的職業,改行做官。他腦子靈,下手狠,為人老辣豪爽,在理方司這片新天地裡如魚得水,乾得有聲有色,和各司部一眾同僚廝混爛熟。

傅楚卿收了兩個月人頭稅,學會不少鑽頭覓縫雁過拔毛的新招,給人當起了參謀。要知道,所謂非京籍非蜀籍士子,多數是有身家無背景的主兒,撈了也白撈,不撈白不撈。就算過後其中一些人中了舉做了官,誰還會回頭清算當初報名的半兩銀子?這筆“折桂金”,禮部幾個執事抽一頭,剩下的大家夥兒就地瓜分。至於侍郎以上官員和各位翰林學士大人,廳堂裡伺候舒坦了,沒人會過問這些瑣事。

對報名的士子來說,交錢既是上頭的命令,便隻有遵照執行的份兒。誰有資格有膽量去追究這命令到底來自哪個上頭?

先前那年輕人把子釋打量幾眼,道:“你怎的還不去拿籌?這會兒去拿,今天都不一定輪得上呢。”

子釋靦腆一笑:“我不知道要交錢……回去跟家裡人商量商量再來。”說著拱手道謝,轉身要走。

那年輕人忍不住多句嘴:“你先把籌拿到,再回去取錢,豈非兩不耽誤?”

子釋正要回答,就見幾個士兵出來,在發籌的地方加張桌子,一個小吏坐到後頭。為首士兵衝人群裡嚷道:“交錢拿籌!現交現取!”原來因為有人麵完就溜,他們吸取教訓,改後端收費為前端收費了。

子釋攤攤手,衝年輕人笑笑:“多謝兄台。”抬%e8%85%bf走了。

“哎——”年輕人差點%e8%84%b1口就說“我先借給你”,忽然想起對方素不相識,又咽了回去。

子釋一邊走一邊竊笑。心說:“兄台好意。不過,我不是來報名的,我是——來考察市場的。”

幾千士子聚集西京,多數住在城東“禦連溝”西岸“芙蓉塚”一帶。

禦連溝原先叫做“雨簾溝”。趙琚到益郡之後,把昔日睿文帝南城潛邸修整擴充作了行在,這河水由城東向城南拐個彎兒與宮中湖泊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