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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72 字 2個月前

江底,魂歸滄浪。

就聽烏三爺道:“闖灘渡江,說到底,靠的是膽氣和功夫,靠祖祖輩輩傳下的秘訣,還要靠老天照應。哪怕再有本事的船工,也不敢打包票,說萬無一失。”

神色和語氣都變得極其嚴肅,看著子釋四人:“你們當真想好了?上了筏子,下了水,可就沒有回頭路了。我隻管點篙,三水在後頭掌舵,顧不上你們——以往筏子過了江,人卻在江心飛出去的事,也不是沒有過。有人用笨辦法,把自己綁在筏子上。這招卻太險,容易嗆水。竹筏側了翻了,半點生機也不留。曾經有一個人,綁在筏子上渡江。結果行到江心,因為不得動彈,又驚又怕,活生生嚇死了。”

頓一頓,放緩語氣:“你們若是願意留下來,這回夢津歡迎得很。過些日子,若丫頭會想辦法送小然去玉屏峰“沉香精舍”避一避,或者,你們可以……”

兩個大的對望一眼,一齊搖頭,緩慢卻堅定。

子釋心想:留下來,難道白吃白住袖手旁觀看人家淌血拚命?這一腳踏進去,可就再也拔不出來了。抬頭看看麵前驚濤駭浪,%e8%83%b8中豪氣陡然而生:都已經到這兒了,豈可畏難而退?人力也好,天命也好,不闖一闖,又怎麼知道?

轉臉看著弟妹,雙胞胎衝大哥點點頭。

於是深深彎腰:“三爺恩義,晚輩等銘感五內。隻是,既已至此,還是不要半途而廢吧。無論後果如何,我四人絕無怨尤。”

烏三爺沉默片刻,猛一擊掌:“絕無怨尤。好!”說著,自己先下去了。

子釋將背上包袱重新綁緊,又幫子歸和子周整理一番。渡江無法負重,能不帶的東西都留下了。許夫人送了一包銀兩,子釋沒有推辭,分彆打到長生和自己的包袱裡。

放下那口小鐵鍋的時候,子歸眼睛都濕了。“勿離勿棄,莫失莫墮。”——生死關頭,到底顧不上一口鍋。

長生忽然解下木樁上長長的粗麻繩,一端纏在自己腰間,打了個死結,道:“以防萬一。總不至於四個人一齊飛出去。”拿起留出的那段,給子歸挽一圈,也打個死結。然後是子周。

長生哥哥這舉動顯然是同生共死的意思,兩個孩子表情凝重而神聖。

最後走到子釋麵前,看見他衝著自己嘻嘻笑:“這下可真成了一根繩上的蚱蜢了……”

“什麼時候也忘不了胡說。”一邊數落他一邊仔細係好。

那邊兩個小的正互相檢視包袱繩結。子釋耳語般輕輕道:“長生。”低著頭,“你……沒有什麼話要和我說麼?”

長生手上動作一滯。

“生死難料啊……竟拖著你到了這個地步。”

長生手停在他腰間。

“子釋,你看著我。”

兩雙眼睛望進彼此心裡。一覽無餘,深不可測。

“我隻要你——永遠記得這一刻。”

笑:“永遠啊……下輩子不好說,這輩子……大概沒問題罷……”

第〇三一章 妄輕離彆

等人都坐好,羅淼把纜繩一鬆,竹筏頓如離弦之箭,順著江水流勢斜穿江麵,浪尖顛簸,雲端飄搖,直向江心礁石奔去。

烏三爺站在把頭,手中一枝長篙,左右撥動,若蜻蜓點水,全不費力。這水下礁石對他來說,就像手上掌紋一樣熟悉。什麼地方該觸,什麼地方該撐,使多大力氣,一清二楚。偶爾斷喝一聲:“左三分!”“右兩分!”後邊掌舵的羅淼立刻遵照執行,毫厘不爽。

子釋四人分坐竹筏兩邊,雙手緊抓筏上的大鐵鉤釘,想著烏三爺的囑咐:“手要抓牢,身子卻要放鬆,否則行到當中就會力乏手軟。實在怕了,不妨閉上眼睛,當自己在做夢。”果然,身體漸漸放鬆之後,仿佛和竹筏融為一體,穿雲逐浪,逆風翱翔,如遊魚飛鳥般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竟是說不出的舒暢痛快。

一個浪頭回撲過來,幾個人全濕透了。

“啊——哈哈……”禁不住放聲尖叫大笑。

“娃娃們小心了!”烏三爺猛然大喝。提起竹篙夾在腋下,雙腳好似釘在筏子上,任憑竹筏隨水疾衝,向著江心巨石迎頭撞去。

筏上幾人都忘了呼吸。誰也不甘心閉上眼睛,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瞅著前方的大石頭。刹那工夫,石嘴幾乎要碰到鼻子尖兒,幾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突然一股大力襲來,所有人都跟著猛地一震,竹筏斜斜飛起,在半空中與礁石擦肩而過,“嘩啦”一聲重新落回水麵,把那塊名叫“對我來”的大石頭拋在了身後。

“啊——啊——”四個人這時才騰出心情發泄。不能手舞足蹈,隻好大叫歡呼。江風挾著浪花掠過,一絲絲抽在臉上身上,疼得既涼爽又暢快。

後邊的路程就容易了,順水放筏即可。羅淼鬆了舵,望著前邊四張放肆的笑臉,很有些不以為然,卻不知不覺也露出開心的笑容。

烏三爺長篙一點,竹筏輕晃,靠岸了。一邊係纜繩一邊道:“這兒稱做“靈官埠”,你們頭上就是靈官。”

中途過於驚險刺激,四人這時才感覺手麻腳軟。稍微活動活動,長生拔刀斬斷繩索,雙胞胎先上了岸。子釋試了一把,沒站起來。忽然身子一輕,已經被帶到岸上。%e8%85%bf還是酸的,隻好掛著長生的肩膀。羅淼不禁瞪大眼睛,卻發現似乎除了自己,誰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靈官埠”聽名字像渡口,其實是封蘭山南端臨著練江北岸的一塊巨石。此石高達數丈,顏色赤黑,略似人形。遠望去確如一尊披甲執鞭,震妖降魔的靈官。整個北岸十餘裡,激流絕壁不斷,隻有這塊巨石腳下一小片半圓形水域可供停泊。因此,除了敢於橫渡鳳茨灘的人,沒有誰會在這兒登陸。

靈官身上釘了鐵索,攀著鐵索爬上去,就是昔日闖灘勇士們開出的羊腸小道。從前封蘭山有關無卡,隨便進。回夢津本地人,偶爾會背著山裡特產過江,希望到蜀州賣個好價錢。也總有一些勇敢的年輕人,懷揣入蜀淘金的夢想乘上闖灘的竹筏。那些因為各種原因在楚州境內無處容身的人,同樣會來此冒險。

“封蘭山增哨設卡,也就是最近幾十年的事。”烏三爺哼一聲,“還不是為了方便敲詐勒索多撈些錢?如今黑蠻子來了,才算派上正當用場。你們進關的時候,隻怕少不了要打點打點。該掏錢就掏錢,多陪些笑臉,說幾句軟話就是了。千萬彆跟兵大爺置氣。”

老人家說的是金玉良言。子釋拉著另外三人一再致謝。

長生仰頭朝西望望,問:“不能直接翻山入蜀麼?非得從關口進去?”

“你在這兒瞧不出來。這山再往西,緊接著“天門峽”,“天門峽”又挨著“不孤峰”……就這麼山山相連,不知道有多少。貿然紮裡頭,一年半載也未必走得出去。北麵臨著官道的懸崖跟刀削似的,連猴子都爬不上去,直到天門峽才有棧道上下。聽說那裡如今屯兵無數,已經成了封蘭關之後入蜀的第二道關卡了。”

長生點點頭。

烏三爺嘿然道:“要不怎麼叫天險呢?正是這天險,讓咱們皇帝陛下能待在裡頭睡安穩覺哪……”

雙方都是利落人,又說了幾句,道彆分手。

羅淼坐在筏子上回頭看。那四個人你拉我扶,慢慢攀上靈官石,變成了四個移動的小點。心裡莫名惆悵:他們……真是奇怪的人……琢磨不透,叫人難忘。

越過靈官石後的山嶺,上了入蜀官道。恰好有個驛亭,四人停下來稍作修整。路上難民早已絕跡。能進去的最晚去年秋天已經進去,不能進去的大概再沒有機會到這兒來。看看紅日西沉,子周催促道:“大哥,快點兒。太陽一落山,就該關門了。”

“封蘭關又不會跑,急什麼。”子釋嘴裡說著,手上不覺加快了動作。念叨了那麼久的蜀州,眼看就在跟前,怎能不讓人激動?

長生想:今天多半來不及進去。正好。

拐了兩個彎,天色已至黃昏。夕陽下一座三層翹角箭樓當路而立,毫無征兆出現在視野中。

——封蘭關到了。

隻見青磚碧瓦染著金紅,朱梁銅柱泛起鱗光,氣勢恢宏,雄奇壯麗。關牆高約三丈,由箭樓向兩翼伸展,與側麵絕壁相連。整座關卡依山起勢,下築岩石,上砌垛口,壁壘森嚴,固若金湯。$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如此造化人力完美結合,讓人頓生不可逾越之感。

子釋歎道:“無雙鎖鑰,天塹雄關。果然名不虛傳。”

子歸指著北邊山崖問:“大哥,南麵是封蘭山,那北麵的又叫什麼?”

子釋笑:“這個啊,確切的來曆不知道。我隻記得《神仙列傳》裡提過,說有一回太乙天尊和玄靈元君鬥法,太乙天尊“以軒轅劍氣,斷封蘭之尾,遂相阻隔”,於是這山就叫做“斷尾山”,哈哈……”

兩個孩子被大哥的故事吸引過去了。長生心不在焉的聽著,不由自主觀察起地形來。

蜀道本就狹窄,接近關口,兩峰收束,雖說是官道,卻僅寬丈餘。道路右側是一條狹長的深溝,關牆下設了水閘攔腰截住。即使沒有水閘,澗底奇石突兀,水色幽碧,也不知有多深,恐怕沒人敢潛水偷關。抬起頭,斷崖峭壁,直入雲霄,峰巒倚天似劍。如此險要之地,真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不禁忖度:“此處不可強攻,當奇計智取……”

忽聽他道:“好像真的關門了呢。咱們恐怕要在關樓下露宿一宿了。”

打個激靈,差一點頭涔涔而淚潸潸。

眺望一眼,停住腳步:“確實關門了。彆往前走了,就在這兒歇著吧。”左側崖壁一棵歪脖子大樹橫在頭頂,恰好搭了個天然帳篷。再往前卻隻剩下一溜木樁子。心知是夏人守軍為方便監視,把路邊樹木都砍光了。

“前邊怎麼沒有樹了?”子歸問。

子釋道:“還記得西戎兵“拔城清野”的招數麼?一個意思。”解下包袱,“是不能往前走了。天色昏暗,牆頭守兵隻怕懶得多問就會放箭。明兒再說吧。”把先頭換下的濕衣裳抖開晾在樹枝上。

那邊子歸已經掏出裝乾糧的油紙包。子周拿著水囊從坡勢較緩的地方爬到溝底去取水。

子釋嚷一句:“小心點兒!”

男孩兒滿不在乎回應大哥:“放心吧——”

長生靜靜坐在一旁,看兄妹三個忙乎。

“也許……沒有我,他們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又欣慰又心酸。

夜裡,山濤陣陣,涼風習習。四人縮在樹後背風處,晾乾的衣裳扯下來蓋在身上。

兩個孩子練完功,又纏著大哥講了一段神仙鬥法的故事,心滿意足的睡著了。

子釋在長生身邊躺下:“今年入夏以來,差不多都在山裡走,就沒覺得熱過……”

長生把他摟到懷裡。普普通通一句話,勾起無儘愁思。

西行入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