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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351 字 2個月前

輾轉千裡,誰知竟走了年餘。

逝者如斯,怎經得秋流到冬儘,春流到夏?

往事一幕幕浮上來,件件樁樁到最後,不過是李子釋遇到了顧長生,顧長生碰見了李子釋。

當時隻道是尋常。

輕輕握住他手腕,指尖在神門、內關、合穀幾處%e7%a9%b4位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仿佛十分隨意,然而暗含節奏,一股暖流順著脈門向四肢百骸緩緩擴散。

子釋渾身都鬆懈下來,軟綿綿的趴在長生%e8%83%b8膛。腦子也變得遲鈍,一個念頭轉悠半天才冒出尖兒:“就憑這認%e7%a9%b4取%e7%a9%b4的功夫,也知道他師傅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說起來,這家夥還真是實力雄厚又有背景……”

“子釋。”

“嗯……”

“我給你按過的%e7%a9%b4位,都記得吧?”

“……”太舒服,懶得答話。

“你這麼聰明,肯定記得的……沒事的時候,自己常常揉一揉,安神養氣,健體強身。”

這一個心想:我乾什麼要自己揉?你給我揉不就好了?隱約覺得不對,然而被他揉得半點力氣也沒剩下,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意識控製不住的往下沉。

恍恍惚惚聽見他說:“我有點事要辦。辦完了,就去西京找你。你乖乖在西京等著我,一定不要亂跑,知道不……”

頓時著了急:他到底什麼意思?有什麼話不能明明白白講清楚?喂!你給我老實交代……可是實在太困了,困得昏天黑地一片混沌,於是在心裡對自己說:“做夢呢……沒關係,不過是做夢……”

早上。

子釋從夢中驚醒,猛然坐起。起得太急,眼前漆黑一片。

“大哥,怎麼了?”是子歸關切的聲音。

“沒什麼,頭暈。一會兒就好。”

“誰叫你不慢點兒。”女孩兒嗔了一句。忽然驚道:“咦?!大哥,你的頭發……”

視線清楚了,看見妹妹衝自己在鬢邊比劃一下。伸手摸去,右側耳後一縷頭發齊肩截斷,下邊二尺餘長的發梢不見了。心中一跳,立刻問:“顧長生呢?”

“我們起來就沒見到。大概……爬山去了?”

呆坐半晌。

原來……不是做夢……

他走了。他說有事要辦。他叫我在西京等他。

——究竟什麼事,不能當麵好好講,要這樣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千辛萬苦性命都不要陪著走到這兒了,為了什麼緣故不能一起進去?

突然怒火中燒:這廝費如此心思下如此手段,必定蓄謀已久。虧他竟然忍得住不說出來,一直憋著騙了我不知多少時日,還有臉叫我去西京等他!細細尋思,其實蛛絲馬跡早已顯露。要不是篤定他不會對自己說謊,懶得追究,又怎麼可能被他這般徹底的放了鴿子……

心忽的一沉:我真的……是懶得追究麼?還是……害怕追究?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潛意識裡就已經覺得,有一個必須麵對而又難以麵對的問題在前方某處等著。視而不見一拖再拖,還以為至少能拖到西京——誰知來得這樣迅速這樣措手不及……

“大哥?”子歸看出不尋常,直覺緣故在哪兒,試著道,“長生哥哥應該很快就回來的。”

“他走了。”

“啊?!”

“他昨兒晚上跟我說過。我睡糊塗了,一時沒想起來。他有彆的事情要辦,不跟我們一起走了。”語氣和神態都變得平淡。

女孩兒大驚。看看大哥臉色,卻忍住了。隻“哦”一聲,不再追問,把梳子遞過來。

子釋一手拿了梳子發帶,一手抓著頭發,不提防又發起了呆。

這人……越發悶騷了。“青絲結發”——跟我來這套……

彆說,江南才子,還就吃這套。心頭一軟:他不說,定有不能說的為難之處。他要走,也一定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反正決定了要去西京,順便看能不能碰上吧——我們兄妹三個日子滋潤得很,顧表哥你愛來不來……

半截頭發挽在裡邊,綁好發髻,問妹妹:“瞧不出來吧?”

“瞧不出來。”

望著妹妹,忽的一笑:“子歸,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嗯。”女孩兒也笑,有點不好意思,補充,“大哥又沒有一定要瞞著我們。”

“我看子周就不知道。”

“他?”輕嗤一聲,“他是睜眼瞎。”

“哈哈……”

子歸覺得大哥需要安慰。想問“長生哥哥會回來麼”,改口:“長生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誰知道……”抬頭看見朝霞中輝煌美麗的封蘭關,恨極:顧長生,你狠。

四下裡瞅瞅,沒什麼可供發泄。想起脖子上的石頭,一把摘下來攥在手裡,轉身衝著路邊溝壑,掄起胳膊作勢欲扔。

“大哥!”子歸驚呼一聲。

話音沒落,就見她的大哥收回胳膊,將手裡的東西放到地上,惡狠狠踩兩腳。撿起來,吹一吹,拿袖子擦擦,又套在脖子上。女孩兒眼睛都直了。

子釋發泄完畢,心情好轉:敢要我等你——有種你彆來。若是來了……哼哼!

想起沒見著弟弟,剛要問,那邊男孩兒提著水囊從路邊溝底爬了上來。

三言兩語解釋一番。

長生哥哥走了?這消息太過意外,子周還沒來得及難過,就聽大哥道:“他會到西京找咱們。這家夥本事大得很,不用操心。”失落一小下之後,男孩兒開始滿懷希望憧憬西京闖蕩新生活。

吃罷早飯,子釋意氣風發:“收拾東西,準備進關!”

“哎!”雙胞胎精神抖擻,齊齊答應。

長生站在被子釋嘲笑過名字的斷尾山上,目送三個身影到了封蘭關口。

“我就這樣走了……他……會怎麼想呢?”靠著岩石,那縷青絲貼在%e8%83%b8口,勒得心臟一抽一抽的痛。隻好把目光投向更遠處,逼著自己轉移目標。

半夜他曾潛到關牆下仔細探看,好好研究了一番牆體高度厚度,垛口數量位置,箭樓和牆頭守兵換防規律等等數據——也許他日故地重遊,如何決勝,眼下便是偵察的天賜良機。

三年前錦夏朝廷剛剛遷入蜀州之時,從上到下,無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短短數月,調動十幾萬民夫,擴大加固封蘭關和天門峽北側峽北關,重兵把守,嚴陣以待。之後又陸續在通往西京的路上設了三處關隘,並且在關樓附近修築輔城屯兵積糧,把個西京護得滴水不漏。

隻不過時間一長,人心難免懈怠。去年難民潮湧入的時候,聽說西戎就要拿下楚州,朝中和軍中都緊張了一陣子。大半年過去,毫無動靜,又放鬆了。長生藝高人膽大,順著牆根溜了一大圈,最後爬上北邊斷尾山,對方絲毫沒有察覺。他心裡癢癢的,幾乎忍不住就要尋點工具攀上牆頭看看。當然,最終還是理智的放棄了這個瘋狂的想法。

此刻他隱在山巔岩石後邊,居高臨下,關內格局儘收眼底。暗忖憑自己的身手,不驚動守關士兵潛進去,未必做不到。但這種行為僅限於身懷武功的高手,也僅限於過關,不能用來搶關。偶爾偷進去探望情人也許可以,對於戰爭來說實在沒什麼意義。

正在這一邊看一邊琢磨,忽見走到箭樓大門外的三個人似乎被攔住了。不一會兒,又有一群士兵從門裡湧出來,圍著他們不知做什麼。長生運足目力,伸長脖子,也隻望見一堆灰撲撲的夏兵,那三人被徹底遮住。

心頭一緊:“雖然這種時候入關是很打眼……不過,這仨也很讓人看著順眼啊。封蘭關既有“三不得入”的規定,像他們這樣的,正當少年,具一技之長,恰是西京朝廷最歡迎的對象,應該不至於……”慌張起來,“不會是太順眼了吧……”提氣就想往下跳,卻見士兵們倏忽散開,一個將領模樣的人出現在門口。子釋兄妹三個跟著他走進去,不見了。

——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完全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

長生扶著石頭慢慢彎腰,終於坐倒在地,仰麵躺著。

蒼天在上,後土在下。

依靠山峰支撐的自己如此渺小,無能為力。≡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子釋,我竟然……隻能出此下策。我竟然……什麼都做不到……”

風從山頂刮過,穿透了身體。整個人好像隻剩下一副空蕩蕩的骨架子,什麼也存留不住。長生一下明白了:這是孤獨和寂寞的滋味。

——原來這就是孤獨和寂寞的滋味。

瞬間痛悔,鋪天蓋地排山倒海而來。

我到底……做了什麼?我怎能……把他放在力所不及的地方?

我應該跟他去。我應該帶他走。隻要有他在身邊,什麼戎夏之爭國仇家恨,什麼天下大亂塗炭生靈——管他呢……

管他呢……

——終究不能不管。

握緊拳頭,告訴自己:不能不管。

沒有太平盛世屬於我,何來一方淨土贈與他?

因為,我不是彆人,我是符生。

我是符生。

站起來,看一眼奇峰斷穀之間矗立的封蘭關,符生說:“子釋,等我。”縱身向北,再不回頭。

(第一卷終)

卷二 謁金門 長相思

第〇三二章 難關好過

子釋接過掌書記遞來的筆,往難民登記簿上揮毫落墨。

“李子釋,年十七,越州彤城人氏。鳳棲十三年春試二榜第二十七名。主考越州學政薛大人諱隱樊,副主考越州監學提舉彭大人諱永年……”一邊寫一邊不由自主想起某個擅長招搖撞騙的著名人物關於詐騙的不二法門:大關節不妨胡說八道,細節處務求活靈活現。

科舉是錦夏朝國本大事。每一輪春秋二試,考官、試題、錄取的士子舉人進士,禮部都有記錄在案。不過朝廷倉惶南逃,這些文件未必帶了出來。即使帶到了蜀州,又有誰會去浩繁蕪雜的宗卷中尋找一個小小士子的名字呢?越州兩位主考大人可都是如雷貫耳的名士,把這二位祭出來唬人足矣……

他給一幫籍貫江南各州的士兵講了大半日沿途見聞,一邊裁剪內容一邊聲情並茂,心裡始終有種彆樣的哀傷直往上翻,幾乎要把持不住。這會兒總算輕鬆些,撇開心事,文不加點往下胡編:“父李斐,字斐然,興寧九年捐貢生。祖父……”

那掌書記打斷他:“夠了夠了,寫清楚本人身份就行了,不必上溯三代。”都是難民,家破人亡,這些信息基本無用。

%e8%84%b1口讚道:“怨不得李公子這一筆好字!清明子的行楷,喜歡的人多,能寫出神韻的實在鳳毛麟角。原來公子是彤城士子,出自薛翰林、彭學士門下——怪不得,怪不得……”連聲嘖嘖。又搖頭歎息:“鳳棲十三年,公子豈非隻有十四歲?年少有為,此之謂也。隻可惜戎禍忽至,禦駕臨蜀,當年秋試便無從談起了……”

這掌書記本身也是士子出身,在軍中擔任文書。除了替守關的侯景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