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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322 字 2個月前

:“縱觀古今,做到“能殺而不嗜殺”的人,無不是大仁大智大勇之輩。雨打風吹而青雲不墮,隨波逐流而錦帆不倒。腳下同樣是累累白骨,卻能烈火焚燒化為舍利;掌中同樣是斑斑血跡,卻能沃土深埋凝成碧玉。一手斬妖除魔,一手普渡眾生。終以大無情,成就大慈悲。凜然立於天地之間,真正永垂不朽。”

——這種境界,語言已經多餘。

四個人默默發了半天呆。

終於,子歸道:“大哥,我們睡去了。”走到門口,又回頭,“大哥,我知道,不管能不能殺,你都是不願殺的,可是卻沒有辦法……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好。”

望著他們的背影,子釋無聲慨歎:這兩個孩子,實乃人間至寶。如此品性,足以成為淨魂之源,擎天之柱。

心想:比我強,真好。

轉身笑道:““自古知兵非好戰”。這丫頭倒反過來安慰我了。”

長生心思一直在“大無情,大慈悲”上震蕩不息,這時回過神來:““能殺而不嗜殺”,當初跟子周講的時候,不過模模糊糊一點影子,隨口而出。居然被你掰出這麼多道道,我可從來沒想過……”

停下來看著他——這美麗柔弱的軀體中,究竟包裹著一個什麼樣的靈魂?廣袤無情如大漠;孤絕銳利如冰峰;溫柔寬厚如草原,深邃純淨如天空。

要什麼樣的人,才配得上他?

子釋仍舊笑著:“說是這麼說,知易行難……也就是話說到了這份兒上,給他倆立個念想。一般人做不到,也沒必要做到——彆說做了,連想都想不到。”歎一聲,“所以他們根本不存在這樣的苦惱。“一手斬妖除魔,一手普渡眾生”——在這個過程裡,磨的都是自己的心哪。這倆小家夥,苦日子在後頭呢!”

呃?長生無語:“你是大哥……”

子釋臉上現出悲憫神色,緩緩道:“人生苦海。最苦不過苦海迷途。奮鬥之苦,無論如何,也好過迷惘之苦。”

一陣眩暈,伸手扶住桌子。短短幾個時辰,心思用得過狠,情緒起落太大,竟頗有些吃不消。

“彆說話。”一雙臂膀伸過來,支撐著自己。

忽然再也站不住,任由他抱著,散了發髻,褪了衣裳,去了鞋襪……躺到床上,伏在他懷裡。

長生左手環著他,右手以指為梳,從前額插入發間,緩緩向下。慢慢增加力道,順著脊柱停在腰上。

一下,又一下……

他在心裡對他說:“子釋,你替我解了迷惘之苦,便讓我為你承受奮鬥之苦罷。你看了難受,那麼不用看。你不願殺,交給我來殺。斬妖除魔,普渡眾生,還你一個清清亮亮纏纏綿綿太平盛世。到那時——”

“嗯……”子釋恍惚覺得好像還有滿肚子的話要講,然而大腦已經停止轉動。眼皮一點點掉下去,漸漸月迷津渡,霧失樓台。那雙手和暖安定,將疲憊絲絲抽離,織就雲夢黑甜,裹著自己泊在溫柔深處。

感覺到懷裡的人沉入夢鄉,長生輕輕抽身坐起來,將他的頭枕在自己%e8%85%bf上。玉色的睡臉掩在如雲青絲之中,仿佛潛藏於深海的蚌珠,這一刻,在掌上瑩瑩生輝。

手指微微顫唞,撥開額前的頭發,掌心貼上他的麵頰:“子釋……”心中萬千糾結。

會叫他受不了的,未見得是最後的結局,而是中間那些殘酷的過程。那些注定血雨腥風的過程,那些遍布荊棘坎坷的過程,會讓他體無完膚折斷筋骨,會令他枯萎凋零失去生機……

——這屬於我的絕世珍寶,要藏在哪裡才好?

藏在哪裡,才能叫他不受傷害?

子釋睜開眼,窗外麗陽高照,濃蔭遍灑,竟已是中午時分。

撐起身子,胳膊軟軟的,又“通”的掉下去,才發現腦袋落在長生肩窩裡。

“咱倆……就這樣睡了一夜?”

“不然你以為哪來那麼舒服的枕頭?”

“也是。”重新支起來,“你往這邊來點兒。”

“乾嘛?”

“壓了一晚上,麻了吧?”扭扭脖子,“我換一邊枕著。”

“嘿!你可真心疼我。”長生“啪”一聲就往手感最好的地方拍下去。體罰完畢,心情舒暢,“彆挪了,麻也麻過了。我出去進來好幾趟,有人睡得像小豬崽,叫都叫不醒。”

“還不是因為枕頭太舒服……”又躺下,拱一拱,稱心如意。抿抿嘴,閉上眼睛。

長生把他再往自己身邊摟摟。心上忽然一哆嗦,劃了兩刀。又一哆嗦,灑了把糖。沒多會兒工夫,醃成了蜜餞。

——他終於,終於離不了我了……

這習慣已植入骨髓,滲透內腑,隻怕解腕尖刀也剔不下來。

唯有這樣,我終於能走了。

如果可以跟你去,如果能夠帶你走,如果……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

你說過,天下事,沒有如果。

子釋,對不起。

我非你不可。我彆無他法。

“子釋。”

“嗯?”

“進了封蘭關,彆亂跑了,就去西京待著吧。”

“聽說蜀州西南赤理山啊夕照湖啊那些地方都美如人間仙境——”

什麼幾角旮旯裡的山啊湖,到時候讓我上哪兒找你去?

低頭在他額上%e4%ba%b2%e4%ba%b2:“彆跑了。這一年多下來,身子骨那點底子已經折騰差不多,得好好養養。不是說蜀道難於上青天?你恐怕爬不上去。再說了,人間仙境,美則美矣,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樣不要自己動手?春種秋收,披星戴月,鋤草耘田,肩挑手提……”把他的手舉到麵前,“你自己看看,是不是這塊料?”

“喂,怎麼叫“是不是這塊料”?昔日聖人也曾躬耕壟畝……”

“那是做樣子引人上鉤的,還有童子伺候呢。聖人說的是:“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澤。””

“哼,聖人還說過“大隱隱於朝”呢!”

“這個就算了。畢竟,戰時不比平常。西京朝廷和西戎……遲早會正麵開戰。到時候,朝中形勢必定複雜,前景難測。”■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你當初跟子周那榆木疙瘩說什麼“廟算者勝”?弄得這小子一肚子雄心壯誌……”

“你講不講理啊?你這當大哥的下了結論的,他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初那樣說,不是為了哄他一心一意跟著入蜀,免得半路鬨騰嘛。再說了,以他的年紀,怎麼著還得好幾年才輪得上考慮這個問題……”

長生停下來認真想一想,道:“他脾氣直是直了點,到底不笨,這一年長進其實大得很。萬一……將來趕上機會,去官場碰碰壁也沒什麼。有你這大哥在旁邊看著,自保%e8%84%b1身總做得到。至於你……你若真的肯“大隱”,做官也無妨。”心想:以他的性子,多半人前裝傻,任個閒職散吏,倒沒準能過點安穩日子。

子釋閒閒接口:“要說西京,估計現在肯定是一大缸渾水,正好摸魚打混。不過,我之前一直不想子周去蹚這趟渾水,卻是因為彆的緣故。”頓一下,“先不要問,以後告訴你。”歎氣,“可惜世上的事最怕強求,小孩子都是越壓越擰。我也想通了,與其生拉硬拽,不如因勢利導。走一步看一步,順其自然吧。”

又揚臉斜睇他一眼:“明明是你自己不甘寂寞好不好?彆賴在我們兄弟頭上。什麼“將以有為也”,也不知道是誰說的。”

“多久的陳年爛穀子,偏記得這麼清楚……”

子釋想:他準備什麼時候交代身家背景呢?銎陽富商之家,祖籍彤城。彤城姓顧的有錢人也聽說過幾戶,可惜平時沒怎麼留意。母%e4%ba%b2那邊多半是京裡世家大族——不知他母%e4%ba%b2娘家姓什麼,否則還可以猜上一猜……等到了西京,這些都該知道了吧?……他究竟……是什麼打算?

忽然很想問一句:你呢?到了西京,你又做什麼?

抬起頭,下巴頦擱在他%e8%83%b8膛,冷不丁喚了一聲:“長生。”對方卻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眼中柔情滿溢,偏偏沒有焦點。一雙手仿佛無意識般在背上來回摩挲,反複流連。後背的傷疤被摸得癢酥酥,子釋腦袋一歪,又趴下了。後頭的話於是跟著咽了下去。

隻聽他自言自語似的輕輕說:“天子腳下,終歸太平一些。總算不用時時提心吊膽東躲西藏;不用看見死屍遍地血肉橫飛;不用談論殺人放火陰謀陷阱……每天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生病……”

他這是怎麼了?心裡沒由來一慌,坐起身,望著他:“長生?”

被喚的人猛然驚醒,%e8%83%b8口又酸又澀。收回遊離的目光,抬手撫摸著他的臉頰:“聽話。這一年多,太辛苦。真的不能再折騰了。你……我們……”狠狠心,一刀捅下,“我們到西京去。都市繁華,才有生發的機會。真去了窮鄉僻壤,像你這樣的,拿什麼換飯吃?”

聽到“我們”二字,子釋忽的放鬆。笑了:“說的也是。唉,打秋風吃大戶吃習慣了,竟忘了要自力更生。”眨巴兩下眼睛,把頭埋在他臂彎裡,哀怨道:“你不肯養我了麼?”

“你就氣我吧……”長生右手按在自己%e8%83%b8腹之間,肝兒疼。

那一個卻不知他這玩笑話裡全是瘀血內傷,拍拍肚皮:“說起吃飯,我餓了。”

“洗漱吧。留了飯,在廚房溫著,我給你端進來。”

動手劫糧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八。白沙幫弟子與紅頭苗寨也聯絡上了。不獨烏三爺和羅淼,整個村子裡的人都忙得很。

自從出完主意,子釋四人再不提此事,每日練功的練功,溫書的溫書,閒待的閒待。子周騰出所有空餘時間,替許汀然抄了洋洋灑灑幾百頁《聖人家語》,叮囑他記得自己用功。小男孩紅著眼眶重重點頭。

六月初六一大早,四人跟著烏三爺、羅淼來到江邊。

十八總勉強算是個碼頭。就著岩石紋路鑿出的淺槽當作台階,幾乎直上直下。石縫裡釘了木樁,拴了鐵鏈,權充護欄。即使是台階下水勢最緩的區域,也處處暗潮翻湧,白沫橫飛。放眼望去,江流滾滾,濁浪滔滔,連帶著礁石、山崖、天空都仿佛一齊搖晃震蕩。在岸邊稍微多站片刻,便覺膽寒心悸,要抓住棧道鐵索才敢睜眼,無法想象置身江中將是何等驚心動魄。

解開綁在木樁上的竹筏,用麻繩吊著放下去。羅淼上了筏子,拴好纜繩,等其他人下來。烏三爺指著江心一塊大礁石,道:“看見沒有?那塊石頭叫做“對我來”。要想橫渡江麵,就得筆直朝它撞過去,才能借著石頭周圍漩渦回流的衝力,繞過它順利到達對岸。這訣竅雖然許多人都知道,真到了江心,十之八九心怯手軟。稍有遲疑,就是船毀人亡的下場。”

四人望著那塊石頭,感慨萬千。這樣一條經驗,不知是千百年裡多少船工拿性命換來的。眼前滔天之水曾經吞噬了多少闖灘的勇士,叫他們沉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