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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69 字 2個月前

白將軍果然是有情有義好男兒,接到西戎王使者送去的信物——大人孩子一共三塊肚兜,二話不說,領著願意跟隨的兩千水兵就投降了,並接受了西戎首任水師大都督的光榮職務。

新官上任三把火。白將軍給新主子出的第一個主意,就是以“拔城清野”的方式控製內河。所謂“拔城清野”,即大江兩岸百裡以內,夷為平地,不留人煙。如此一來,船隻在江上行駛,兩側稍有異動,立時能夠發覺,並且能及早用弓箭遠程消滅敵人。

取得內河絕對控製權的好處是數不清的:打通銎陽至江南的水道之後,可以大規模運送糧草財物,方便迅捷,大大有利於征伐南方地區和蜀州。同時很大程度上消除了江南反抗力量利用水上優勢暗中活動的隱患。更何況,完全失去水上途徑,人員和物資要進入蜀州支援西京,可就難得多了。

這些內情難民們自然不知道,來來去去不過是些道聽途說。長生站了半天,再沒什麼新鮮內容了,這才挪%e8%85%bf,漫無目的在街上遊蕩。

兩個多月浪跡江湖,差點把本來身份都忘記了。猛然間被人提醒,驚出一身冷汗。聽到這些夏人議論父兄功績,心情實在複雜難言。

從懂事起,就目睹父王如何臥薪嘗膽,勵精圖治,終於踏入中原,向著建立西戎大帝國的偉大目標邁進。自己原本是整個事件的參與者,突然變成旁觀者,刻意遺忘了這麼些天,一旦重新想起來,心中的失落竟如此強烈。

可是……

不知不覺間,對很多事情的看法和想法都變了。或者說,很多從前沒有看法和想法的事情,慢慢有了看法和想法。

錦夏,從前不過是牆上一幅畫。從母%e4%ba%b2那裡聽來許多故事,也不過是把牆上的畫變成腦海中的畫。如今,自己不但走進了這幅畫,還成了畫中之人,在此間流連忘返。轉身跨出去,似乎並不難,然而再回頭焚毀它,就難免有些猶豫了。

十分微妙的感情,顧長生不知要怎樣向恢複了身份意識的西戎二王子符生說明才好。一抬頭,已經到了租住的小院門口。天差不多全黑了,因為他沒回來,柴門還開著。往裡走兩步,聽見子釋正在給弟弟妹妹講故事。

自從病情好轉,每天晚飯後,是固定的“消食講古”時間。

“……那書生驚醒過來,竟然還是在原先的廟裡,牆上的壁畫也還是老樣子。他跟同伴說自己剛剛進到了畫裡,還和畫中的美人成了%e4%ba%b2,誰也不相信。他自己也糊塗了,覺得可能是一時打盹做了個夢。臨走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看,隻見畫上美人本來梳著少女發辮,這時卻變成了少婦發髻,天真活潑的笑容也變成了相思含愁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子歸問:“然後呢?”書香門第

“沒有然後,就這樣了。”

“後麵難道不是,嗯——他走出廟門,再回頭,發現那寺廟已化作一堆亂石野草——不應該是這樣麼?”子周的聲音。

長生無聲的咧嘴笑笑。李子釋說天氣太熱,夜夜講狐鬼花妖生涼消暑。情節固然千變萬化,結局卻永遠大同小異。偏生倆孩子聽得津津有味,趕上一個有新意的,居然不依不饒。心想,今天這個故事倒不嚇人。

隻聽他懶洋洋的道:“你若要那樣想,也無妨。”

女孩尚不肯罷休:“大哥,那個書生看到美女的變化,會不會又回到畫裡去呢?”

“我怎麼知道。”

“大哥——”女孩兒不樂意了,看大哥懶得搭理自己,自顧自興致勃勃往下幻想,“我看他一定舍不得,要回到畫裡頭去找那個美女……”

子釋被這故事無意中觸動情懷,有點惆悵,心不在焉的道:“你想他回去,當然也可以。問題是,他要如何回去?回去了又當如何?講故事嘛,鑽牛角尖做什麼?真是小孩子……”

——要如何回去?回去了又當如何?

李子釋這兩句話好似定身法。長生在心頭顛來倒去反複念叨,忘了抬%e8%85%bf。

因為天熱,門窗都敞著。子釋瞧著他進了院子,一副莫名其妙失魂落魄的神情,半天也不見進來,已經嘀咕了一回。這會兒注意力徹底被他引過去了,撇開心中那點惆悵,饒有興味的等著顧長生。

這邊廂子歸仍然沒有放棄:“可是,大哥,不興這麼講故事的——沒頭沒腦不清不楚,吊得人好難受。”

子釋擺擺手,表示就此結束。拿起桌上硯台敲幾敲,揚聲衝外頭那人道:“顧少俠何事徘徊而不入?”

長生被他一喚,彈指間魂回夢醒。猛抬頭,入眼是屋內桌上油燈躍動的焰芯,燈光裡一張素白的臉正對著自己,格外清晰。隻見兩道藍鵲尾羽般修長潤澤的眉輕輕舒展,一雙水底烏晶般光華流轉的眼微微斂起,%e5%94%87邊一縷微笑,恍若月色下初綻的石生花……頓時陷入更深的疑惑之中。

如何回去?回去又當如何?

這兩個問題忽然變得無限神秘深奧起來。

“……給你留了晚飯,是就這麼吃呢還是熱一熱?”

先頭幾句完全沒聽著。總算撈著一個尾巴,忙道:“不用熱了,就這麼吃好。”

直到飯快吃完,長生才慢慢從恍惚中走出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那樣真假難辨的感覺。更不明白的是,那感覺讓人慌張又讓人沉迷,情不自禁想拿出來在心底回味,越回味越糊塗,狠狠心放下,轉而尋思容易想明白的問題。

如何回去,回去又如何,權且不說。可以確定的是,隻要自己還沒有想清楚,就還不是回去的時候。

子釋坐在長生對麵,手裡一疊毛邊紙,是子周和子歸今天的抄經作業。

即使在他病得最厲害的時候,兩個孩子的文武功課也未曾落下。每日上午練功,下午由子周帶著子歸複習從前學過的內容。後來身體好些,就增加了講經和抄經。再後來,又增加了晚上“消食講古”的娛樂項目。

長生被差遣去買文房四寶那天,曾經問子釋,可要買什麼書。雙胞胎一同笑道:“長生哥哥,不用了。”子歸又調皮的加一句:“你不如問問書肆老板,缺什麼書,叫大哥抄出來賣給他。”

有這麼誇張?

子釋淡然一笑:“大概講講經史,自小背熟了的。書是不用,毛邊紙多買幾遝。”他這副表情,配著病中蒼白的臉色和底氣不足的聲音,反而生出強大的說服力來,教人瞬間感到深不可測。

長生本來聽他講的多數是自己讀過的篇章,有一搭無一搭在旁邊乾彆的。沒兩天就發現,他竟是把經與史完全揉在一起講,以經論史,援史釋經,厚積薄發,妙趣橫生。彆說兩個孩子,就連自己也覺得十分有意思,不由自主豎起耳朵傾聽。

這一聽之下,才驚覺同樣一段聖人文字,被李子釋講出來,竟彆有廣闊天地。從前自己的書算是白讀了,忽然就明白了前人所謂“融會貫通”是怎麼回事。

子釋教弟妹,求精不貪多,每日隻講一篇,卻深究細探,旁征博引,多方闡發。又慣於啟發誘導,常常有意激化矛盾,不給定論。有時候說著說著,兄妹三個就爭吵起來。特彆是子周,常被他哥整得悲憤鬱悶憂愁痛苦,腦子一片混亂。長生有時在一旁實在看不過眼,禁不住出言相幫。

他因為特殊身份和生長環境,逼出了深沉的性子,城府自生,卻並不十分喜歡浮華詭譎的陰謀機巧。就這一點而言,和子周耿直的脾氣頗為相投。子周跟大哥論辯,著急在道理上邏輯上壓倒對方,往往顧此失彼,自曝漏洞。長生則直奔主題,不管其餘,穩守陣腳,不屈不撓。雖然不一定能說服對方,但對方也常常拿他莫可奈何。

每每此時,子釋就會想:這顧長生也是塊璞玉,大將之才。

子周和子歸抄經的原文,都是子釋自己書寫,一筆“溫氏還真楷書”,為的是讓他們打好底子。字體清圓端正,筋骨疏朗挺拔,大方雅致。長生也想練練,子釋叫他寫了一篇字,看了看,道:“提轉之間雖然有些生疏,卻自成體勢,很有看頭。若經常寫的話會更好,沒必要臨帖。”

子釋翻了翻手裡的作業,見長生隻顧低頭吃飯,樣子實在有些不同尋常,問道:“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之前街上吵吵好一陣,出什麼事了?”

長生放下筷子:“打北邊來了好多難民。說是……西戎軍隊正在清理沿江兩岸。”把鎮上聽來的消息一一說了,慢慢講到西戎要打通水道,聽聞有水師大將投降這些事。

子釋站起身,愣了半晌,又坐下。望著長生,決然道:“咱們明天一早就走——若這些消息都是真的,東南隻怕差不多全完了。有水師相助,練江徹底被控,楚州早晚不保……”忽然輕聲驚呼,“啊呀!糟了!這樣一來,無法過江,要進入蜀州,可真的難於登天了。這下子怎麼辦……你回來一直苦著臉,是不是為這個犯愁呢?”⊿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長生還能說什麼?當然配合的點點頭。

子周子歸早圍了過來。聽出形勢嚴峻,見兩個哥哥表情凝重,乖乖的坐著不說話。

良久,子釋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緩緩開口:“顧長生。”

這一聲叫得鄭重。長生有點奇怪的看向他。

“明天一早,你自己走吧。”子釋頓一頓,“我給你畫一張地圖,憑你的本事,沒有拖累的話,多半不會被西戎兵抓到。若是運氣好,也沒準能伺機過江,從封蘭關入蜀……”

“李子釋!”長生霍的站起來,一股莫名火氣霎那湧上%e8%83%b8間,無處發泄,憋得不知如何是好。

“顧長生,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應該是我們不好意思才對。當初救你,也就是順便。這麼長時間蒙你多方照應,實在仁至義儘。此刻我勸你走,並非無私。不是不想拖累你,而是不該拖累你……”

子釋語調平平淡淡,姿態悠悠閒閒,好似在說今天天氣真不錯明天早上吃什麼。

“生逢亂世,隻可怨天,不能尤人。何必大家綁在一起自蹈死地?能有人活下去,總是好的……”

長生低頭看他。清瘦文秀,才華橫溢。這樣漂亮,這樣聰慧,這樣柔弱,又這樣堅強。腦子裡一個念頭清晰無比:如果自己走了,這個人,一定會在戰火兵刀中屍骨無存。

“李子釋,你看著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要走一起走。這和你們救不救我沒有關係。我喜歡人多熱鬨。我喜歡子周和子歸——不想他們陪著固執愚蠢的大哥等死。”

子釋仰首瞧他一會兒,笑笑:“隨你。”又問,“你不是出去買東西,東西呢?”

“呀,忘在王老頭的鋪子門口了……”

第〇一〇章 百姓芻狗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向房東胡三娘辭行。

“李哥兒身子還沒好利落吧?怎的突然這樣急……”

“不礙事了。這些日子多謝三娘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