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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70 字 2個月前

照。”

母女倆對這幾個溫文有禮模樣俊俏的房客很有些舍不得,直送到大門外。

臨走,子釋正色道:“三娘,西戎兵不定什麼時候會來,三娘還是早作打算的好。”

“不是說隻在練江兩岸……”

“看他們的勢頭,可不是搶夠了殺夠了就走人的樣子……這錦夏江山多半要保不住了。來是一定會來的,不過是遲早的問題。三娘,我看,早點兒給喜妹找個好人家,危難之際,也能有個照應。”

喜妹紅了眼眶:“李家哥哥,顧家哥哥……”

胡三娘本是精明能乾的女子,聽了子釋的話卻有些發懵:“李哥兒,你是說……當真要改朝換代?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又能躲到哪裡去?”

“深山老林,荒郊野嶺,窮鄉僻壤,異土他鄉……天下這麼大,隻要運氣不太差,總有地方能躲一躲。若真是改朝換代,熬過兵荒馬亂的頭幾年,等改完了換定了,小老百姓還照樣做小老百姓好了。”

三娘強笑道:“說的也是。”擦擦眼角,“多謝你了。你們都是有見識的哥兒,這番話三娘記下了。”

烈日炎炎,長生擔心子釋受不了,隻肯早晚趕路,中午找背陰的地方歇息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於是成了四個人的學習時間。

因為走得慢,很多難民趕上並超過了他們。越來越多的逃難者從北邊而來,逃往更靠南的地區。起先的那些人神情雖然狼狽,模樣還算齊整,偶爾還有人趕車代步。慢慢的,路上難民的樣子漸漸淒慘。成群結隊,相攜負重,蹣跚於路。衣衫襤褸,瘦骨嶙峋。老人拄杖跣足,兒童牽衣啼泣,叫人目不忍視,耳不忍聞。

這一日,四人在路邊大樹下午休。正說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子釋道:““安”者,使其安也。民安而後國安,國安而後君安……”

一群難民大約十幾個,男女老少都有,人人麵黃肌瘦,衣裳破爛不堪,也過來歇腳。其中一對母子似乎是中了暑,麵色慘白,滿頭大汗,搖搖欲墜,被其他人扶著躺到樹下。

子釋在背簍裡翻翻,找出裝藥丸的盒子,拿了兩顆 “七草丹”。看他們當中一個男子像是頭領,走過去行了個禮:“大叔,我們兄弟恰好帶得有解暑清熱的丹藥,不知……”

話還沒說完,旁邊一個中年人已經把藥接過去,看了看,又聞一聞:““七草丹”?太好了,正要這個東西救急。”

頭領模樣的男子起身抱拳:“多謝小兄弟。”

“大叔不必客氣,不過是恰好能幫上忙而已。患難之中,本該相互扶持。”

之前說話的中年人把藥遞給一個女子,又拿來了水囊。看中暑的兩人吃了藥,這才走過來:“小兄弟,話是這麼講,不過這患難之中,可不是誰都肯出手幫人的。”

“大叔這是打哪兒來?看樣子走了不少路。”

“唉,說來話長,我們是從江北過來的。”

“江北?”子釋驚問,“不是都封鎖了麼?”

一席話談下來,才知道在西戎這場沿江“拔城清野”運動中,北岸百姓的命運遠遠慘過南岸。同樣是由北往南燒殺,南岸尚且有地方可逃,北岸卻隻能逃往江邊。

說到一路艱辛,難民們七嘴八%e8%88%8c講起來。

“……大船早已經叫黑蠻子搶走,小船也被砸被燒得差不多。成千上萬人逃到江邊,命好的,力氣大的,搶到小艇筏子過江。沒搶著的,隻能等死。眼看黑蠻子兵馬上要殺來,一群群“撲通”就往江裡跳哇……四五裡水路,不是年輕力壯水性好的,怎麼遊得過……”

另一人憤憤道:“遊得過又怎樣?黑蠻子拿人頭當活靶子,比著賽射殺遊水過江的人,整個北邊浮屍成堆,江水全成了紅的……”

“多虧我們村得到訊息早,又事先在蘆葦蕩裡藏了一些小筏子,沒讓他們發現,總算過了江。”

“過江還好辦,上岸才叫一個險。沒想到南邊黑蠻子動作更快,差不多全封上了。我們換了好幾個地方,一直等到夜裡,終於逮著空子上了岸。想儘辦法慢慢往南挪,不斷有人失散掉隊……”

說到這,一群人都沉默下來。好幾個開始掉淚。

一個小夥子輕輕道:“也不知其他人上了岸沒有。”忽又憤慨起來,“黑蠻子恁般凶殘可恨!”

那頭領模樣的男子歎道:“黑蠻子固然凶殘,想出這喪儘天良主意的,卻是咱們夏人。”

子釋想起仙霞鎮上長生聽來的消息,問道:“大叔說的可是投降西戎的水師將領?”

“不是他是誰?聽說那白祺做到水師中郎將,官位高得很,竟是這般鮮恥寡廉不仁不義的小人!”接話的卻是那小夥子。

“要說鮮恥寡廉不仁不義的高官小人,又豈止姓白的一個?”先前從子釋手裡拿藥的中年人憤然道,“黑蠻子打下來那麼些地方,哪裡有足夠的軍隊守著?替他們看著這些地方的是什麼人?都是堂堂錦夏朝廷命官哪!這些人,早早投了降,為了在新主子手下接著享用他們的榮華富貴,殺起自己人來,隻有更狠……”

又說了一陣,中暑的母子倆緩過來了。小男孩不過八九歲,醒是醒了,卻十分萎頓。中年人過去看看:“沒什麼大事,餓的。”輕輕拍著男孩的背,“小然,再忍忍,到前邊鎮子就好了。”

子歸看見了,捅捅子周。這一路上她始終做男孩打扮,因為一把嗓子太嬌柔,子釋不讓她隨便在陌生人麵前開口說話。

子周把留作晚飯的一包米糕捧過來。

“小兄弟,這怎麼敢當?”那中年人卻不接。

子周把米糕直接放到小男孩手裡:“哥哥送給你的,收下吧。”

男孩看看身邊的大人。

“小兄弟,多謝你了。”他的母%e4%ba%b2要站起來行禮,被子釋攔住了。

“謝謝哥哥。”男孩十分懂事,拿出一塊自己吃,其餘的都遞給母%e4%ba%b2。

子釋走回長生身邊,無奈的笑笑。後者朝天望一眼,仰麵躺倒。

兩個小的善良心軟,把自己等人口糧往外送不是一回兩回了。今天這善心一發,晚飯又要另外設法張羅。

那邊子周和他們聊得開心。子釋看著長生,輕笑道:“你彆有意見。當初要不是我架不住他倆軟磨硬泡,你如今隻怕已經成了積翠山上一堆白骨了。”

頭一回聽說這事,長生“咦”了一聲,坐起來:“我說呢,看你也不像那濫好人……”

子釋斜眼瞅他:“我一瞧,這小子雖然半死不活,身板兒倒好,救活了是壯勞力一名,救不活還能當一個月口糧,怎的也不虧……”

長生笑罵:“李子釋,你積點口德行不行?”

不一會兒那頭領過來再次道謝,他們著急趕路,要動身了。

等人走遠了,長生忽道:“這夥人不簡單,裡頭好幾個會功夫的。”

子釋沉%e5%90%9f:“有老有小,還帶著弱女子,能順利過江,突破沿岸封鎖,定然不是等閒之輩。你說他們好幾個會功夫,寧可餓肚子,不偷不搶,倒像是俠義中人。”

長生嗤一聲:“俠義又不能當飯吃。都要餓死了,還怎麼俠義?”$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豈止不能當飯吃,還得舍己為人呢。俠義二字,哪那麼容易做到。”子釋歎道。

“大哥……”子歸覺得歉疚,然而自己和子周又沒有做錯什麼。心中難受,差點哭出來。

子釋把她攬過來溫聲安慰:“子歸很好。大哥明白,大哥什麼都明白。”

“可是……”雙胞胎心意相通,兩個人四隻眼睛互相望望,覺得此事實在萬分為難:見人遭難不伸手,大違本性,也違背自幼所受教誨;忍不住伸了手,自己等人處境必定更加艱難,還給哥哥們增加困擾。

看著麵前兩張純真無邪的臉,子釋歎息。世道如此殘酷,兩個孩子的正直善良更加可貴。也罷,亂世偷生,命如危卵,何必非要為了苟延殘喘而扭曲本性?隻要他們肯堅持,自己能護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吧。

於是拍拍他倆的手,道:“還有得送,想送就送吧。等沒得送了,自己還要餓肚子呢,也就隻能忍心看著。”

聽了大哥這話,子歸抬起頭:“我們是不是快沒錢了?”

子釋看一眼長生:“眼下這個季節,隻要有你們長生哥哥在,沒錢也不怕。”

聽他這樣拐著彎兒肯定自己,長生心中大樂。忍了幾忍沒忍住,背過去竊笑。

“現在楚州南邊腹地勉強太平,有錢還能買著東西。問題是……如果難民持續增加,照這麼下去,不等西戎兵打來,沒準就會出亂子。到時候,有錢都未必管用……如今已經入秋,天涼以後,日子會更不好過,隻怕很多人熬不過這個冬天……”

兩個孩子不曾想那麼遠,聽大哥一說,都愣住了。

長生突然插話:“不怕。我們在冬天來之前找個偏僻地方躲起來,等開春了再上路。”轉頭衝子釋道,“你想想哪兒合適,計劃計劃。”心道南邊的冬天比起大漠,氣候暖和得多,時間也短,應該不至於太難熬。

“再說吧……”反正離冬天還遠,暫時不必操心。

其時“秋老虎”正盛,重回暑熱,陽光比六月更毒。這個話題告一段落,日頭還沒下去,乾脆繼續之前的功課。

“大哥,聖人說“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我錦夏文德何其昌盛,四方蠻夷儘皆臣服。當初西戎各部因與西域諸國衝突,求庇於錦夏,正是因我文德而來。朝廷特許其內遷,在冷月關外烏乾道一帶定居,執臣屬之禮,時有賞賜。亦如聖人所言:“既來之,則安之”。可是,如今西戎狼子野心,興兵犯我,凶狠殘暴,令人發指……國家破亡在即,文德又有何用?”

長生躺在草地上,聽子周侃侃而談。在夏人當中混了幾個月,那些咒罵西戎的言辭都聽得爛熟。他不覺得父兄的行為有什麼過錯,所以談不上內疚慚愧。也不覺得夏人的反應有什麼不對,因此犯不著生氣惱怒。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反正罵幾句,不痛不癢。倒是李子釋看待分析這些問題的觀點和態度,常常引起他的注意。

此刻,長生聽了子周一席話,暗忖:這孩子被他大哥□得變化很大呢。上來就拿時事說話,不再像從前動不動言及上古三代。而且開始懷疑聖人言論了,詞鋒日見犀利,大概也忘了聖人教導要如何溫柔敦厚……

人都容易看到彆人的變化,不容易意識到自己的變化。長生在這兒為李子周感歎,忘了替他自己也感歎一把。

“文德有沒有用,我給你一個現成的例子。”子釋說得不緊不慢,不急不徐,“朝廷退入蜀州已有兩年多,沒聽說有什麼變故,應該甚是安穩。蜀州計有巴、羌、僚、苗等夷族不下十餘個,一半地方都是他們的……”

聽到這裡,子歸道:“我明白了。大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