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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君 賞飯罰餓 4355 字 2個月前

午後,陽光融暖。常德府護城河外,一排鬆柏成蔭,城河上飄著零碎的葉片,微波蕩漾,涓涓流淌。

聽君坐在河邊一簇小葉黃楊旁,低頭看著水上的紋路,心裡正盤算著該怎麼與他交談。

昔時此刻卻已自小攤上買了幾塊紫薇餅,拿油紙包著,俯身遞給她。

“嘗嘗,蜀地來的師傅做的,味道還不錯。”

聽君遲疑著接過手,不敢與他對視,隻小心翼翼地點了一下頭。

昔時倒是毫不拘束,利利索索地在她身邊坐下來,隨手撿了個石子兒打水漂,見她低頭吃著糕點,不由一笑:

“堂堂明月山莊,還供不起你一頓午飯?這也太虐待下人了罷。”

聽君正咬了一口,聽他這麼一說,忙搖頭,將手一抬。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忘記吃了。

剛打完手勢,忽然又想起什麼來,她有些怯怯的歪頭看著他,食指猶豫著立了起來。

——你……看得懂麼?

昔時把手頭的小石頭一扔,展顏大笑:“我當然看得懂了,你以為我是秋亦麼?還要讓你寫字,也不嫌麻煩。”

看他如此笑容,聽君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垂頭靜靜吃東西。

昔時自顧自玩了一會兒,拿手撐著下巴偏頭去看她。

“說起來……我到現在還不知曉你叫什麼名字。”他好奇道:“你叫什麼?”

聽君想了一想,放下手裡的食物,低頭在腳邊尋了一會兒,拾得一個較大的石塊,於地上一筆一劃寫下兩個字來。

昔時捏著下巴看她寫完,收筆的那一瞬,他雙眉不禁一挑,%e5%94%87邊含笑:

“聽君?你叫聽君?”

聽君尚沒來得及頷首,就聽他又是一聲大笑,笑完才指著她,一眼的讚許神色。

“好名字好名字,這名字可當真合適你得很。”

看他笑得如此爽朗,聽君亦不知作何表情才好,隻在一邊望著他淺淺彎起嘴角。約莫是餘光撇到她的反應,昔時頓然斂容,輕咳了幾聲。

“呃,那個……我的意思是,這名字挺好聽的。”

她倒也不氣不惱的,點了下頭,仍舊吃著自己的餅。

和這麼一個安安靜靜的人呆一塊兒,昔時還是頭一回,不過與秋亦不同,他卻是個閒不住的人,從腰間把那才買的玉笛子抽出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仔細瞧了半晌,也看不出有什麼獨特之處。

“這笛子普普通通,到底哪裡好了?瞧你喜歡成那樣。”他納悶著在笛膜處輕輕摸了摸。旁邊的聽君轉目看了一眼他手裡的笛子,含笑不語。

昔時玩了一會兒,忽而把笛子一橫,笑著問她:“你想聽什麼曲兒?”

聽君略略一怔,抬手比道。

——你會吹?

昔時不答反問:“那你會麼?”

她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後者輕笑了一聲,顰眉想了一想,把玉笛擺至%e5%94%87下。

笛聲幽咽,吹的一首有些老的曲子。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

玉笛與竹笛不同,聲音更為空靈蒼茫,曲調婉轉而悠揚,一如眼前的流水,清澈通明,蕩在寂寂無人的林間裡,似悱似惻,如纏如綿。

從前她隻聽過父%e4%ba%b2吹那首《浣溪沙》,卻不想,這首徘徊往複的《蒹葭》也這般的令人沉醉。她垂眸望著靜靜流動的河水,神情恍恍惚惚。

一曲吹罷。

昔時倒覺得並不如意,他敲了敲那笛子,仔細琢磨了一陣,才又放下來。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過頭,笑眯眯道:

“說起來,我這算不算是幫了你兩回忙了?”

聽君正嚼著糕點,莫名地抬起頭來看他,不知他接下來又要說什麼。

昔時果真笑得不懷好意:“你就不打算,好好感謝我麼?”

一聽這話,聽君忙咽了食物,提前打招呼。

——那支簪子,我可不能給你。

“知道知道。”他揮了揮手,早看見她頭上空無一物,量來是那次事件之後,又怕那簪子遇到什麼閃失,索性都不帶了罷。想到這裡昔時不由覺得好笑,大言不慚道:

“我又不是個不講理的人。”

聽君暗自皺著眉頭,神情將信將疑。

後者倒沒注意她什麼表情,反而頗為厚顏無恥地在一邊兒凝神思索,嘴裡還念叨著:“誒呀,要你報答我什麼好呢……”

思及秀兒所警告之事,聽君一麵吃著東西,一麵戒備地往彆處挪了挪。正待這時,他打了個響指,飛快把自己外袍褪了下來,看得聽君目瞪口呆,險些沒被糕點噎住。

“咳咳咳……”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又沒人跟你搶。”昔時把袍子擱在一邊兒,好心好意地來替她撫背順氣。

聽君取來水袋,生生灌了兩大口才緩過氣兒。

昔時見得她這般,歎息一聲:“看把你給嚇的,我有這麼駭人麼?”他言罷,把那外袍一抓,塞到她懷裡去。

“來,這袍子我喜歡得很,就是上回和人打架之時破了個口子,正愁沒人補……補衣服,你可會?”

聽君伸手撩了撩這件外衫,指尖觸?感極為細膩,這緞子像是蘇杭所產,看那破口之處在手肘和下擺位置,應該也不算難補。

——補好是沒什麼問題,不過……這料子稀有,我隻怕找不到上好的蠶絲,隻能將就著湊合一下,你看……

“沒關係沒關係。”昔時自不懂這女紅之事,隨意道,“能補好就行了,我又不挑。”他起身來理了理袖子。

“那就這麼說定了,過些日子我再去山莊取。”

聽君抿著%e5%94%87輕輕點頭。

昔時走了幾步,又回頭來提醒她。

“你可彆忘了。”

她有些無奈。

——不會的。

像是十分心滿意足,昔時雙腳一蹬,使了輕功就又飛入城內。

聽君仰頭望著他身影自城牆上落下,心裡嘀咕。

好端端的不走城門,為何偏偏要翻牆……

這些江湖人士的想法,當真難以琢磨啊。

*

冬至過後不久,臘八便如期而至。

秋夫人信佛敬神,往年就十分看重這個節日,今年因秋老爺重病,她就愈發製備得嚴謹,期望能求得上天庇佑,讓秋莫的病情能夠有所好轉。

這日早間,廚房就忙著煮臘八粥,一到下午山莊內的丫頭小子便端著食盒上街去施粥。除此之外還大老遠請了那盤雲道觀裡的道士前來作法祭祀。

足足一天,莊內儘聽得前來的那些道者唱著些莫名其妙聽不懂的詞兒。

秋亦本就不喜吵鬨,一出門就看見底下丫頭陸陸續續托著祭祀所用之物從眼前走過,他心自不耐,索性關在房中看書。

直到夜裡晚飯用過,情況才稍稍消停了些。⑧思⑧兔⑧網⑧

書房之內,燈光尚且亮著。

秋亦提筆在紙上寫了最後一個字,捏了捏眉心,靠在椅子上休息。

秋家常德一代的帳已經差不多理清,眼下隻能江南和秋恒手頭的幾家鋪子。不過這與他已沒什麼關係了。

朱管家挑了幾本帳來草草過了一遍,笑得合不攏嘴。

“三少爺當真是神速,這麼快就把賬務處理完了。老爺一開始還推算著您是要下個月才能完事的。”

秋亦因睜開眼,冷聲道:“我不過是想早點把這事了了,省得你每日來煩我。”

朱管家尷尬地笑了幾下,也不與他計較。

瞧著時候也不早了,秋亦起身披了外袍,推門就要回去。朱管家見狀,忙提了燈跟隨其後。

明月山莊之中規矩嚴格,眼下已是亥時,莊內冷冷清清的,連路上的燈籠都是有一盞沒一盞的亮。走在回廊間,半個人影都遇不到,森森的透著些許涼氣。

朱管家在秋亦身後,強忍著好幾個噴嚏沒打,眼看走過了後院,秋亦卻忽然停下腳,他也隻好跟著止住步子,探出頭去看什麼狀況。

那院中淒淒涼涼,滿地殘葉,今夜無月,顯得四周陰暗又潮濕。離花圃較近的位置孤零零立著一口水井,井邊卻有一人端端正正地跪著,雙手合十,一副虔誠模樣。而她身側放了幾碟子魚肉和一盞燈光暗淡的紙燈籠,忽明忽暗。

“哦,這是雲姑娘啊……”眯著眼睛看清此人後,朱管家了然地點了點頭。

秋亦眉峰輕蹙,問道:“她在那裡做什麼?”

“少爺還不知道吧。”朱管家笑了笑,“今日臘八,夫人吩咐要祭祀神靈,這會兒看那樣子應當是在祭井神罷。”

“祭井神?”秋亦本轉身要走,垂眸又想了想,“她還要在那兒跪多久?”

“呃……”朱管家掐指算了算,“估摸著還有個把時辰。”

說完,見著秋亦臉色不好,他賠笑著解釋道:“夫人說,這是為了求個誠心,好讓老爺早些好起來嘛。”

“求誠心?”秋亦聞之便麵無表情地“哼”了一聲,“若是真的誠心,她自己怎麼不來跪?讓旁人替她跪了也算是誠心的話,普天下的人,都該笑死了。”

“是是是……”知道秋亦素來嘴巴不饒人,朱管家也不好再提夫人,隻好轉開話題。

“哎呦,說來啊……這雲姑娘的身世也是挺招人心疼的。”他裝模作樣地唉聲歎氣道,“聽說,早些時候也是官家小姐出身,隻因金人占了汴京,家中儘數遭劫。如今落得這個下場,虧得她還是個好性子姑娘……想想,也是不容易啊。”

秋亦難得沒有反駁,平平靜靜地應了一句:“是不容易。”

“嗯……嗯?”

朱管家移了視線去看他,不料手上卻是一空,秋亦取了他的燈盞在手,淡淡道:“你若有事,便先走罷,我過些時候自會回去休息。”

“誒?可是……”他斟酌了片刻,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可是這時候也不早了,外頭這麼冷,三少爺小心莫著了涼才是。”

秋亦轉過頭來瞅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那你留在這裡等也行。”

“……”

這呼嘯的北風說來就來,吹得朱管家麵頰生疼,他不由提神一震,腆著臉笑道:“嗬嗬……老朽年紀大了……這……咳咳咳。”端得他說話還煞有介事的咳了幾聲,“這大冬天的,實在太冷了,我雖是一把老骨頭了,卻也還得留著條命為老爺效忠……想我在秋家活了這把歲數了,若是就這麼去了,老爺他老爺他……咳咳咳……”

秋亦冷眼看他。

見著以上話語毫無感染力,朱管家咽了口口水,諂笑道:“……那個,三少爺,老朽就先……咳咳……先走一步了。”

微風漸漸停息,燈籠內的火光也平靜下來。秋亦在原地兀自站了一會兒,方緩步走過去。

大約是聽得聲響,聽君睜開眼輕輕轉頭。方才她已聞得有人說話,本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