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乾不淨的。”
聽君對常德府不熟悉,但明日出了山莊,到處轉轉也無妨,故而應下。
一夜微雨。
*
翌日。
早間天氣放晴,地上卻因昨夜的雨未乾,尚還是濕漉漉的。南邊兒的天氣到底好過北方,即便是冬季了還有如此好的太陽,陽光雖不帶溫度,可照著地上的水窪晶瑩透亮,瞧著甚是可愛。
今日是夫人安排要去置辦臘八節的什物,這節日她素來看得重要,故而都是派了家中幾個有資格身份的丫頭%e4%ba%b2自采買。今年正輪到秋亦這邊的使喚姑娘,遂聽君也不用前去伺候,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同金釵幾人往常德城內走。
大約是快過年的緣故,街上格外的熱鬨。
常德府地處江南偏西一代,論繁華比不上當初的汴京,可因得其受戰事影響極小,眼下也算得上氣勢雄偉,富麗輝煌。
筆直街道的兩旁,各家店鋪的招牌紛紛揚揚,底下人群熙熙攘攘,男女老少,各色人物皆有。一路上聞得的儘是臘八粥的香氣,那甜膩的紅棗味道裡夾雜著蓮子和白果,光是聞著就能感受到一陣軟糯。
臘八節將至,無論是朝廷、官府還是普通百姓,家中都要做臘八粥。這城裡的棗米供不應求,賣黃豆和蓮子的鋪子裡挨挨擠擠全是人,排隊的從門口延到了街上,其中不乏有寺裡的僧人和尚,想來那廟裡此刻也是忙碌不已。
這一長隊一直等到正午,聽君等人方才將東西買齊,又去彆家店裡訂了些豆腐和紅糖,一切準備妥當,才說著去吃飯。
聽君因念著秀兒交代的胭脂,不便與她們同去,於是在十字路口處分道揚鑣。
常德府不僅熱鬨,地方也是極大。聽君來此地不過兩個月,且一直呆在莊中,對於道路並不熟悉,好容易尋了半個時辰才找到那家胭脂鋪,待得買好了東西,一看天,日頭微偏隻怕已到未時。
在莊外呆太久到底不好,畢竟難得出來一次,總不能落下閒話讓彆人去說。
她整理好身上的東西,舉步正要走。這時,旁邊忽聽得有人叫賣道:
“藏寶閣新貨上架了誒!大家瞧一瞧看一看了,前朝珍寶,名家詩畫,應有儘有,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了!”
對於奇珍古玩,聽君一向是沒有興趣的,可下示意地抬眼一瞅,恰恰看到那擺在最外邊的一支玉笛,笛身青綠剔透,笛孔周圍有印白色斑痕,末端垂了根白色的穗子。
這笛子倒像極了從前家中父%e4%ba%b2最為珍愛的那一把。
她來不及多想,幾步就走至那店中。
“姑娘可是生客啊。”掌櫃一見聽君進門,浮上笑臉就迎過來,“可有什麼喜好沒有?咱們這兒什麼玩意兒都有,您說出來,我給您參謀參謀?”
她搖了搖頭,直直走到那玉笛旁邊,湊近了看時,這笛子便更加眼熟了。聽君抬手輕輕撫摸,冰涼觸?感滲入骨髓,莫名地起了些許寒意。
“姑娘好眼光啊。”掌櫃看她對著笛子如此愛不釋手,忙不迭在一邊兒誇讚道,“這把笛子可是自大唐開元盛世之時流傳下來的,用的是上好的綠鬆石,笛音清澈,那李太白稱其為‘玉壺冰心’,可見難得啊。”
這把笛子,從七年前逃出汴梁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不想流落至此。聽君沉%e5%90%9f了少頃,轉過頭來,朝他揚了揚。掌櫃立馬會意,笑道:
“姑娘也知曉此物非凡,所以價格是貴了些許……”他伸出五個手指來,“五十兩。”
聽君當即一怔。
笛子雖然是非常想要,可這個價格……實在是太高了。以她在明月山莊每月不過三兩銀子的月錢,光是吃用尚且隻能溫飽,哪裡攢得了這麼多的錢。
思及如此,她輕歎了口氣,萬分遺憾地將那笛子又放回了原處。
若是老板肯給她留著,想來也要等個一年的時間,人家哪裡會願意呢……
陽光細碎,那古玩店對麵的茶鋪子裡此刻客人寥寥,唯有一人懶懶散散地坐在靠窗邊兒的位子,倚著窗手中擺弄那青花瓷的茶碗。
他身側正立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神情恭敬,垂首輕聲說著話。
“主上,這常德按理說不是咱們的地盤,依屬下之見,還是儘快離開為好。”
昔時滿是不屑地抬起眼皮子,問他:“常德一代,是哪個幫哪個派占著的?”
那人略一思索,抱拳道:“回主上,是盤雲教。”
“又是那幾個臭道士。”這道觀乃是北宋之時修建,其中掌門姓蕭,據說是個嫉惡如仇之人,近年來對他是窮追不舍,明裡暗裡都有交手,算算自己也沒少吃苦頭。
“怕他們作甚?他們又不是老虎,還怕吃了你不成?”
底下兩人麵麵相覷,還是勸道:“可是主上,咱們人少,他們人多,倘使真交手,隻怕……”
昔時聽得一臉不耐煩,正轉過頭時,瞥見那不遠處的古玩店內,燦爛的日頭下門口那纖細的身影顯得尤為奪目,他不自覺揚起眉,將手裡的碗一擱就站起身來。
旁邊二人不知他所為何事,猶猶豫豫道:“主上,這事……”
“行了。”昔時一把揮開他,“少來煩我。”
言罷還指了指他%e8%83%b8口,念道:“擋著道了你。”
“……”
且說聽君在店內轉了一圈,除了那支笛子,也沒看見彆的什麼熟悉之物,她行至店門口正將要走。身後忽聽得適才叫賣的夥計喃喃自語:
“嘿,奇了怪了,這笛子哪裡去了……”
掌櫃本在台前算賬,因他這般說,忙丟下算盤跑來看。這一瞧,果真那架子上空空如也,他皺眉叫了一聲:“不好,又丟東西了!”正見著聽君還沒走出門,他急急上前就將其拽住。
“姑娘,姑娘且慢!”
聽君停了腳,疑惑地望著他。
掌櫃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眸中一沉,問道:“方才……那根笛子,你可知去了哪裡?”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聽君未及多想就搖頭。卻聽那一邊兒的夥計冷哼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對這笛子挺上心的麼,咱們叫了價,你卻又買不起……該不會是求而不得,就用偷的吧?”
大概是被他此話吸引,周遭登時就聚了不少看熱鬨的,聽君麵露尷尬之色,左右為難,卻仍是不發一語。
那掌櫃的倒也不似這夥計一般刻薄,隻好聲好氣道:“姑娘,實不相瞞,我這小店近日老是丟失古玩。小夥計懷疑你也並非空%e7%a9%b4來風,畢竟大家夥都看到隻有你對那笛子情有獨鐘。
這樣吧,你若是當真拿了,眼下還給我,我就當做是什麼也沒看見,也不追究你什麼,你看如何?”
見他話已說到了這個份上,擺明了認定東西是她拿的,聽君糾結地咬了咬下%e5%94%87,一雙眼睛看著他,默默地搖了搖頭。
周遭眾人觀得她這般反應,不由指責起來。
“趙掌櫃都這麼說了,你這姑娘怎麼這般不識趣。”
“就是,不過是看你是個姑娘家,臉皮兒薄才說不追究的,你若是拿了,交出來人家也不會拉你去見官。”
……
耳邊儘是這紛紛擾擾的話,聽君四下裡一掃,隻好擺手伸出食指。
——東西真的不是我拿的。
那掌櫃看她如此比劃,先是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就有人道:
“啊喲,這姑娘是個啞巴啊……”
接著便聽得另一人一聲歎息:“虧得生的端端正正的,想不到是個啞巴。”
“即便是啞巴,也不能白拿人家東西呀。”
“就是……”
周圍數十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這一瞬即使是陽光滿城,聽君也覺得渾身冰冷刺骨,手腳麻木得動彈不得。
隻因自己啞了,卻連個辯解的機會都沒有。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當初就不該進這鋪子裡看什麼笛子……
掌櫃見她不能說話,又受人指指點點,反而不再好多說什麼。場麵這般僵持著,正在此時,那人群之中忽聽一人輕輕一笑。
“掌櫃的,你家要的笛子,莫非是這一支?”○思○兔○網○
眾人循聲一看,隻見那門邊靠著一個年輕男子,一身墨灰的細錦衣,青絲高高束起,眉目間蘊含一股迫人的英氣,話語裡三分帶笑。他手裡轉著一根碧玉笛子,神情悠然自得。
掌櫃一眼見著那笛子的確是自己店中之物,忙小跑過去。
“啊,這笛子……不知這位公子是從何處拾得的?”
昔時把那笛子把玩了個遍,聳了聳肩:“拾的?這支笛子,我可是從那位夥計小哥的身上搜來的,至於他是打哪裡弄來的,你可得問他了。”
“這……”那夥計當即一呆,猛搖頭,“不是不是、不是我!”
他此話一出,掌櫃的臉色立馬黑了下來。連想到近日店中屢屢丟失東西,一直以為是看管不周,竟不料會是家賊所為。
“掌、掌櫃的……”
“混賬東西!”他瞪著眼喝道,“待會兒我再收拾你。”言罷,他表情一轉,又對著昔時笑道:“都怪小可管教不嚴,此番還真是多謝這位公子了……”
掌櫃正伸手要去拿那笛子,不想昔時卻將手一抬,舉到一邊兒,提醒道:
“掌櫃的,你好像還忘了什麼事?”
“誒?”他自沒領悟這句話的意思,待見得昔時%e5%94%87角一彎,使了使眼色,他才恍然,忙又走至聽君身前,彎腰大大行了個禮。
“方才都怪老朽失言,還望姑娘莫要責怪才是。”
聽君平生幾時受過人這麼大的禮,趕緊伸手扶他起來,將手一擺,表示並不介懷。
那掌櫃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向昔時訕笑道:“公子,您看……”
“哎,掌櫃的,你可真不會做生意。”不想他拿著那支笛子,頗為不看好地走了幾步,神色鄙夷道,“就為了這麼個破玩意兒,還讓人家姑娘家如此難堪,連我都瞧不下去了。”
“是是是,公子教訓的是。”
昔時把那玉笛在指尖挽了個花,笑問道:“多少錢,你出個價?”
“誒?”這話鋒轉得太快,他愣了一瞬,方反應過來,“五、五十兩。”
昔時微微一頷首,自腰間抽了一張銀票來,放到他手裡。
“這是一百兩的銀票,找錢吧。”
“誒誒,好”手上輕飄飄的一張薄紙,倒讓他喜笑顏開,捏著那票子就朝底下吩咐,“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找銀子!”
那夥計還呆在原地,被他這麼一喝,忙點頭應下。
瞧著好戲散場,也沒什麼熱鬨可看,周圍的人零零落落地都又走開了。
聽君在心裡頭猶自捏了把汗,閉目悄悄鬆了口氣。待得再睜眼時,入目即是一雙粲然星眸,她呆了呆。
隻見那人往她跟前一湊,笑得斯文優雅。
“喲,啞丫頭,咱們又見麵了。”
第7章 【舊夢依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