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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樂去找了一家大客店,一進門便賞了十兩銀子。客店掌櫃雖覺尼姑住店有些突兀,但這位貴公子出手豪闊,自是殷勤接待。九難似乎一切視作當然,從來不問。

用過午膳後,她道:“我要去煤山瞧瞧。”齊樂道:“那是祟禎皇上歸天的地方,咱們得去磕幾個頭。”那煤山便在皇宮之側,片刻即到。來到山上,九難指著一株大樹,說道:“祟禎皇上便是在這株樹上吊死的。”說罷伸手撫樹,手臂不住顫動,淚水撲簌簌的滾了下來,忽然放聲大哭,伏倒在地。

齊樂隻聽她哭得哀切異常,一口氣幾乎轉不過來,又想到自從與陶紅英結了姊妹,卻也再無聯係,便忍不住道:“師太……恕我冒昧……你,你老人家,就是當年長公主吧?”九難驚然立住,謹慎道:“你到底是何人?可是那小皇帝派你潛伏我身邊?”齊樂一緊張,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師太莫要誤會……我,我不瞞你,我宮中一名要好非常的姊姊,她當年便是侍奉宮中,曾給我提起過您,其實,其實我也隻是剛才見你這般激動,又想起她與我所說那些,便大膽猜測。”九難一聽便是一愣,有些激動道:“宮娥?……是,她是叫什麼?”齊樂小心翼翼答道:“我那姊姊,姓陶……”九難接道:“叫做紅英?!”齊樂作驚訝道:“是,是。”九難聞言,忽又哀哭良久,站起身來,抱住樹乾,突然全身顫唞,昏了過去,身子慢慢軟垂下來。齊樂吃了一驚,急忙扶住,叫道:“師太,師太,快醒來。”過了一會,九難悠悠醒轉,定了定神,說道:“咱們去皇宮瞧瞧。”齊樂道:“好,咱們先回店。我去弄套太監的衣衫來,師太換上了,我帶你入宮。”九難怒道:“我怎能穿韃子太監的衣衫?”齊樂道:“是,是。那麼……那麼……有了,師太扮作個喇嘛,皇宮裡經常有喇嘛進出的。”九難道:“我也不扮喇嘛。就這樣衝進宮去,誰能阻擋?”齊樂道:“是,諒那些侍衛也擋不住師太。隻不過……這不免大開殺戒。師太隻顧殺人,就不能靜靜的瞧東西了。”九難點點頭:“那也說得是,今天晚上趁黑闖宮便了。”

到得二更天時,九難和齊樂出了客店,來到宮牆之外。齊樂道:“咱們繞到東北角上,那邊宮牆較矮,裡麵是蘇拉雜役所住的所在,沒什麼侍衛巡查。”九難依著她指點,來到北十三排之側,抓住齊樂後腰,輕輕躍進宮去。齊樂低聲道:“這邊過去是樂壽堂和養性殿,師太你想瞧什麼地方?”九難沉%e5%90%9f道:“什麼地方都瞧瞧。”向西從樂壽堂和養性殿之間穿過,繞過一道長廊,經玄穹寶殿、景陽宮、鐘粹宮而到了禦花園中。她雖在黑暗之中,仍行走十分迅速,轉彎抹角,竟無絲毫遲疑,遇到侍衛和更夫巡查,便在屋角或樹林後一躲。齊樂跟著她過禦花園,繼續向西,出坤寧門,來到坤寧宮外。九難微一躊躇,問道:“皇後是不是住在這裡?”齊樂道:“皇上還沒大婚,沒有皇後。從前太後住在這裡,現今搬到慈寧宮去了。眼下坤寧宮沒人住。”九難道:“咱們去瞧瞧。”來到坤寧宮外,伸手按上窗格,微一使勁,窗閂嗤嗤輕響,已然斷了,拉開窗子,躍了進去。齊樂跟著爬進。

坤寧宮是皇後的寢室,齊樂從沒來過,這寢宮久無人住,觸鼻一陣灰塵黴氣。月光從窗紙中映進一些微光,依稀見到九難坐在床沿上,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聽得撲簌簌有聲,卻是她眼淚流上了衣襟。齊樂見她抬頭瞧著屋梁,低道道:“周皇後,就是……就是在這裡自儘死的。”齊樂應道:“是。”九難忽道:“你先前不是說紅英在宮中嗎?”齊樂道:“是,隻是今晚是叫不到了。”她連問:“為什麼?為什麼?”齊樂道:“她曾行刺韃子太後,可惜刺她不死,隻好在宮裡躲躲藏藏。她要見我的暗號之後,明晚才能相見。”九難道:“很好,紅英這丫頭有氣節。你做什麼暗號?”齊樂道:“我跟她約好的。我在火場上堆一個石堆,插一根木條,她便知道了。”九難道:“咱們就做暗號去。”躍出窗外,拉了齊樂的手,出隆福門,過永壽宮、體元殿向北來到火場。齊樂拾起一根炭條,在一塊木片上畫了隻雀兒,用亂石堆成一堆,將木條插入石堆。九難忽道:“有人來啦!”

火場是宮中焚燒廢物的所在,深夜忽然有人到來,事非尋常。齊樂一拉九難的手,躲到一隻大瓦缸之後,隻聽得腳步聲細碎,一人奔將過去,站定身四下一看,見到了齊樂所插的木條,微微一怔,便走過去拔起。這人一轉身,月光照到臉上,齊樂見到正是陶紅英,心中大喜,叫道:“阿姊,我在這裡。”從瓦缸後麵走了出來。陶紅英搶上前來,一把摟住了她,喜道:“好妹子,你終於來了。每天晚上,我都到這裡來瞧瞧,隻盼早日見到你的記號。”齊樂笑道:“阿姊,有一人想見你。”陶紅英微感詫異,放開了她身子,問道:“是誰?”九難站直身子,低聲道:“紅英,你……你還認得我麼?”陶紅英沒想到瓦缸後麵另有彆人,吃了一驚,退後三步,右手在腰間一摸,拔短劍在手,道:“是……是誰?”九難歎了口氣,道:“原來你不認得我了。”陶紅英道:“我……我見不到你臉,你……你是……”九難身子微側,讓月光照在她半邊臉上,低聲道:“你相貌也變了很多啦。”陶紅英顫聲道:“你是……你是……”突然間擲下短劍,叫道:“公主,是你?我……我……”撲過去抱住九難的%e8%85%bf,伏在地下,嗚咽道:“公主,今日能再見到你,我……我便即刻死了,也……也歡喜得緊。”

隻聽九難道:“這些日子來,你一直都在宮裡?”陶紅英嗚咽道:“是。”白衣尼道:“這孩子說,你曾行刺韃子皇太後,那很好。可……可也難為你了。”說到這裡,淚水涔涔而下。陶紅英道:“公主是萬金之體,不可在這裡耽擱。奴婢即刻送公主出宮。”九難歎了口氣,道:“我早已不是公主了。”陶紅英道:“不,不,在奴婢心裡,你永遠是公主,是我的長公主。”九難淒然一笑。月光之下,她臉頰上淚珠瑩然,這一笑更顯淒清。她緩緩的道:“寧壽宮這會兒有人住麼?我想去瞧瞧。”陶紅英道:“寧壽宮……現今是……韃子的建寧公主住著。不過這幾天韃子皇帝、太後和公主都不在宮裡,不知上哪裡去了。寧壽宮隻餘下幾個宮女太監。待奴婢去把他們殺了,請公主過去。”寧壽宮是公主的寢宮,正是這位大明長平公主的舊居。

九難道:“那也不用殺人,我們過去瞧瞧便是。”陶紅英道:“是。”她不知長平公主已身負超凡入聖的武功,隻道是齊樂帶著她混進宮來的。她乍逢故主,滿心激動,彆說公主不過是要去看看舊居,就是刀山油鍋,也毫不思索的搶先跳了。

當下三人向北出西鐵門,折而向東,過順貞門,經北五所,茶庫,來到寧壽宮外。陶紅英低聲道:“待奴婢進去驅除宮女太監。”九難道:“不用。”伸手推門,門閂輕輕一響的斷了,宮門打開,九難走了進去。雖然換了朝代,宮中規矩並無多大更改,寧壽宮是九難的舊居,她熟知太監宮女住宿何處,不待眾人驚覺,已一一點了各人的暈%e7%a9%b4,來到公主的寢殿。陶紅英又驚又喜:“公主,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了得!”九難坐在床沿之上,回思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自己曾在這裡圖繪一人的肖像,又曾與此人同被共枕。現今天下都給韃子占了去,自己這一間臥室,也給韃子的公主占住了,那人更是遠在絕域萬裡之外,今生今世,再也難以相見……

陶紅英和齊樂侍立在旁,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九難輕聲歎息,幽幽的道:“點起燭火。”陶紅英道:“是。”點燃了蠟燭,隻見牆壁上、桌椅上,都是刀劍皮鞭之類的兵器,便如是個武人的居室,哪裡像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寢室。九難道:“原來這公主也生性好武。”齊樂道:“這韃子公主的脾氣很怪,不但喜歡打人,還喜歡人家打她,武功卻稀鬆平常,連我也不如。”九難輕聲道:“我那些圖畫,書冊,都給她丟掉了?”陶紅英道:“是。這番邦女子隻怕字也不認得幾個,懂得什麼丹青圖書?”九難左手一抬,袖子微揚,燭火登時滅了,說道:“你跟我出宮去罷。”陶紅英道:“是。”又道:“公主,你身手這樣了得,如能抓到韃子太後,逼她將那幾部經書交了出來,便可破了韃子的龍脈。”九難道:“什麼經書?韃子的龍脈?”陶紅英當下簡述八部《四十二章經》的來曆。九難默默的聽完,沉%e5%90%9f半晌,說道:“這八部經書之中,倘若當真藏著這麼個大秘密,能破得韃子的龍脈,自是再好不過。等韃子皇太後回宮,我們再來。”

三人出得寧壽宮,仍從北十三排之側城牆出宮,回到客店宿歇。陶紅英和九難住在一房,事隔二十多年,今晚竟得再和故主同室而臥,喜不自勝,這晚哪裡能再睡得著?”Ψ思Ψ兔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線Ψ上Ψ閱Ψ讀Ψ

此後數日,白衣尼和陶紅英在客店中足不出戶,齊樂每日出去打聽,皇上是否已經回宮。到第七日上午,見康%e4%ba%b2王、索額圖、多隆等人率領大批禦前侍衛,擁衛著幾輛大轎子入宮,知道皇上已回。果然過不多時,一群群%e4%ba%b2王貝勒、各部大臣陸續進宮,自是去恭叩聖安。齊樂回到客店告知。

九難道:“很好,今晚我進宮去。韃子皇帝已回,宮中守衛比上次嚴密數倍,你們二人在客店裡等著我便是。”齊樂怕九難臨時起意對康熙動手,又想看有沒有機會能攛掇她乾掉毛東珠這顆炸彈,便道:“師太,我跟你去吧。”陶紅英也道:“奴婢想隨著公主。奴婢和這孩子熟知宮中地形,不會有危險的。”她既和故主重逢,說什麼也不肯再離她一步。九難點頭允可。

當晚三人自原路入宮,來到太後所住的慈寧宮外。四下裡靜悄悄地,九難帶著三人繞到宮後,抓住齊樂後腰越牆而入,落地無聲。陶紅英躍下之時,九難左手衣袖在她腰間一托,她落地時便也悄無聲息。齊樂指著太後寢宮的側窗,打手勢示意太後住於該外,領著二人走入後院。那是慈寧宮宮女的住處。眼見隻三間屋子的窗子透出淡淡黃光。九難自一間屋子的窗縫中向內一張,見十餘名宮女並排坐在凳上,每人低頭垂眉,猶似入定一般。她輕輕掀開簾子,徑自走進太後的寢殿。齊樂和陶紅英跟了進去。

桌上明晃晃的點著四根紅燭,房中一人也無。陶紅英低聲道:“婢子曾劃破三口箱子,抽屜也全找過了,還沒見到經書影子,韃子太後和那個假宮女就進來了……啊喲,有人來啦!”齊樂一扯她衣袖,忙躲到床後。九難點點頭,和陶紅英跟著躲在床後。隻聽房外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媽,我跟你辦成了這件事,你賞我什麼?”正是建寧公主。聽得太後道:“媽差你做些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