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生那買了副畫的小廝，月牙兒剛看到他時偷偷笑了很久，這個人居然沒有眉毛！跟顆茶葉蛋一樣。

通常月牙兒一副畫完成了，圍觀的群眾就會散了，這次卻有了不同。

——旁邊那個毫無存在感的顧立誠，月牙兒的攤友，竟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讓月牙兒給自己畫像，還當場拿出五十文錢，說無論好壞都會把畫買下。

原來真的有人能把五十文錢花的這麼霸氣，月牙兒默默地為顧立誠點了個讚。

見月牙兒還要繼續畫，圍觀群眾們便沒有離開，大家都沒想到真的會有人在月牙兒這買畫像，議論聲比平時大了兩三倍不止。

月牙兒有些緊張，畢竟是自己的第一筆生意，雖說跟找托兒來買畫有點類似，但這托兒怎麼說也是自願上門的呀。她一緊張發揮的就有些超常，普普通通的一個書生，被她畫的像臉上有光似得，偏怎麼看還真就是那個書生。

這回圍觀群眾竟然沒散，竟七嘴八%e8%88%8c地推舉出一個代表上來，讓月牙兒給他畫幅像。

“先可說好，這要是沒畫好，我可沒五十文錢給你！”那代表極認真地說。

月牙兒沒想到還會有生意上門，這會兒興奮的不得了，清脆脆地應了句：“欸！您瞧好吧。”

這回她下筆更謹慎，一副小像畫了半個時辰才停筆，那些圍觀的竟也耐得住，就站在那看著月牙兒畫，一個都沒走。

月牙兒把畫展示出來時，那被畫的人也愣了，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自己。當下就心服口服地掏出了五十文錢。

月牙兒見周圍人目瞪口呆的模樣，心中得意的說：不懂了吧，這就是光線和角度的魔力。又覺得自己總算找準了顧客需求——他們需要的不是寫實，是美圖秀秀呀！

有了這兩個示範，剩下的人心裡便蠢蠢欲動起來，一個接一個的讓月牙兒給他們畫起了像。月牙兒那個激動啊，差點沒抱住顧立誠%e4%ba%b2上幾口。

晚上收攤的時候，月牙兒仔細地把今天賺的錢數了一遍，竟賺了有一兩多！喜得她眼睛都差點睜不開了。

吃水不忘打井人，賺了錢她便瞧著顧立誠特彆順眼，還樂嗬嗬地跟他說：“今兒多虧了你，我總算是開張了，晚飯我請！咱們下館子去！”

顧立誠看了看天色，並不想跟月牙兒在外麵吃飯，卻也不想掃興，想了想才說：“下次你再請吧，今天去我家裡吃如何？”

邀請我回家！月牙兒一驚，連忙擺手說：“不妥不妥，不好叨擾你家裡人。”

顧立誠以為月牙兒是跟自己不熟，怕去了他家裡不自在，便笑著說：“也是，今天也晚了，還是下次再一起喝酒吧。”

月牙兒這回連忙點頭：“下次，下次！”

顧立誠哪裡知道，月牙兒已經在心裡推測了無數種他邀她回家的動機，並且每一種都指向了“看似溫和無害的變態殺人狂將美麗純潔天真善良的少女騙到家中虐殺一百遍”的劇情。

晚上月牙兒還是為自己慶祝了一下，她去了西邊最好的糕點鋪子買了兩斤豆沙奶糕，又去金滿樓打了三兩羅浮春，一個人在院子裡擺了張小桌子，一口奶糕一口酒，愜意地快要在月色裡睡過去。

隻是她喝著喝著突然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嘴裡還念著“這奶糕一點也不好吃，嗚嗚嗚，酒也不好喝，嗚嗚，好難吃，怎麼這麼難吃……”

有風吹過，還真是冷啊。

☆、好兒郎

月牙兒再一次把畫攤擺在顧立誠邊上時，生意就源源不斷了，經常有長得稀奇古怪的人來求她把自己最好看的樣子畫出來，還有些穿著男式長袍頭戴葛巾的女孩兒偷偷摸摸地找過來，讓月牙兒替她畫像，月牙兒私下猜測，這八成是私相授受用的。更讓月牙兒意想不到的是，還有些大家小姐會派下人來請她上府去為她們服務，這種單子可就不是五十文了，客戶心情好了一給十幾兩的都有。

月牙兒賺上了錢，活的也越來越滋潤，小臉兒天天被寒風吹著，竟還一天比一天白裡透紅，鬨得找她畫像的姑娘都坐著坐著就紅了臉。每到這時，月牙兒就會得意地朝顧立誠笑笑，那意思就是：看見沒，爺就是這麼有魅力，你不行吧。

顧立誠懶得理她，隻笑著搖搖頭繼續捧著杯不明液體守畫攤。

月牙兒和顧立誠呆在一起久了，慢慢也和他熟悉了起來，知道幾分顧立誠的秉性，她也就不再有那麼大的戒心，上個月十五的時候還真跟著顧立誠上他們家吃了頓飯，他家裡父母弟妹，加上他共有五口人，都是衣著樸素卻極為乾淨整潔，天生帶著一分請貴。相處時兄友弟恭，偏偏她一個外人都能感覺到那不是惺惺作態，他們家人就是這樣和睦有禮相%e4%ba%b2相愛。

月牙兒吃完這頓飯，立馬覺得顧立誠此人是個可交的朋友，於是時不時地掏腰包請顧立誠下館子。隻是顧家人習慣了一起吃晚飯，顧立誠隻有在午間會答應月牙兒的邀請，饒是如此，兩人的友誼也在一碗又一碗的餛飩中漸漸濃厚了起來。嗯，月牙兒請人下館子都是去金榜路隔壁那條街吃餛飩。

兩人關係好了，顧立誠也了解了些月牙兒的情況，知道他孤身一人住在花明街，逢年過節的也是形影相吊，便時常生出惻隱之心，這天甚至邀請月牙兒去他們家過年。

月牙兒剛聽到邀請時心裡十分激動，想著自己終於可以不用一個人過年了，再一想卻覺得不妥，人家一家子和睦安康熱熱鬨鬨的，她一個外人湊上去是怎麼回事呢？彆到時候還嫉妒起他們家人了。

於是月牙兒麵色認真地對顧立誠說：“顧兄的好意愚弟明白，隻是今心家中還有父母的牌位要照顧，除夕這樣的日子，今心還是留在家中吧。”

也虧得月牙兒能扯出這種理由，顧立誠聽了隻覺得麵前這個小兄弟真是性純心善，平時相處時的各種不著調想必也是為了掩飾心中的孤苦刻意做出來的吧，想到這顧立誠簡直要被自己的腦洞感動了，隻見他兩眼含淚地對月牙兒說：“是愚兄強求了。”

回家顧立誠又把這事跟家裡人一說，顧家人又是一番感動，都快要把許今心當做自家第四個孩子了。

初四的時候月牙兒去顧家拜年，發現顧爹顧娘對自己異常的和藹，顧弟顧妹也對她%e4%ba%b2近了許多，特彆是顧妹，十二三歲的年紀，見到她來竟直瞪瞪看著她，不一會兒臉就紅了。

罪過呀，月牙兒暗自淚流。

隻是那顧立誠麵色卻不大對，同月牙兒寒暄時，也是心不在焉的。月牙兒雖覺得奇怪，在人家家裡也不好詢問太多，隻想著過幾天一起擺攤的時候，再問問他。

沒想到還沒等到月牙兒出去擺攤，顧立誠自個兒就來找她了。

月牙兒見到顧立誠的時候嚇了一跳，隻見他一向乾淨利落的墨竹袍子竟皺巴巴的幾個月沒洗一樣，溫潤的臉上滿是胡茬，眼眶深陷，簡直像個流浪漢，也不知道他是越過了多少高山大河才找到自己家的。

顧立誠見到月牙兒就撲了上來，嚎到：“許弟啊，許弟！”一句話沒說完，他竟哭了起來。

這下月牙兒連驚嚇也不會了，直愣愣地看著顧立誠，心說這是瘋魔了？

顧立誠才不管月牙兒，不知從哪裡掏出兩壺酒來，擦了一把眼淚就對月牙兒說：“來，喝酒，大丈夫有何所懼，今日你我不醉不歸！”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月牙兒默，心說你不早就醉了嗎，我這個不醉的可用不著歸家。

到底還是把顧立誠請到了院子裡，月牙兒還想讓他進屋裡，哪曉得這人喝醉了以後跟孩子似得，賴在地上打滾，就是不肯進屋。月牙兒沒法，隻好在院子裡支上個小桌，把昨日的剩菜熱了熱端出來，又拿個小爐子把顧立誠帶來的酒溫著，真的跟顧立誠兩個喝起了酒來。

顧立誠平日裡寡言少語，這會兒喝醉了卻怎麼也止不住話頭，那勁爆消息跟蹦豆似得一句一句向月牙兒砸來。

“我知道那封太守看我不起，當我看得他起不成？若不是我父%e4%ba%b2替他保舉，他哪會有今天！”

“我顧立誠四歲能詩，六歲考取了童生，怎麼可能到現在都考不上舉人？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我父%e4%ba%b2一生兩袖清風，愛民如命，怎麼會克扣築堤的銀兩？明明全是他的誣陷，卻害的我父%e4%ba%b2一生不能再入官場！”

“金陵人誰不知我家所受儘是無妄之災，想為我家遞狀子都被他攔了下來，如今他是位高權重了，可我父%e4%ba%b2，我父%e4%ba%b2……嗚嗚……”

“可憐我的蕙蘭，都怪我無用，她竟，她竟… 嗚”

一陣寒風吹過，月牙兒打了個抖，呆呆地看著顧立誠嚎啕的模樣。她是不是聽到什麼不該聽的了？那封太守可是全金陵的一把手啊。

其實這還真不是什麼機密，全金陵的人都知道顧家老爹是被封太守拉下馬的，要真說起來，封太守還是顧老爹提拔上去的。顧老爹當太守時因為貪了築堤的銀子被罰掉了烏紗，那封大人原先一向與顧老爹交好，哪知道顧老爹一被貶他就上去了。最後官兵來抄顧老爹的家，房子都掀了個遍也沒搜出幾兩銀子，人心都是肉長的，抄到後來那些個官兵都紅了眼眶，恨不得抱著顧老爹的%e8%85%bf喊一聲父母官。至於那築堤的銀子到底去了哪，哪個人心裡沒有一本帳呀。

那封太守擠掉了上司不說，還處處落井下石生怕顧老爹再有機會翻身，十幾年來處處針對他們一家，把顧立誠逼得出來當街賣畫，顧立誠他弟弟顧虞更是直接棄了仕途，小小年紀就跟著武師做學徒，天天一身青紫叫顧夫人流了不少眼淚。

隻是那蕙蘭，顧立誠的青梅竹馬，卻是封太守的%e4%ba%b2閨女。

等顧立誠把話都講完了，月牙兒才明白，這是一出大晉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呀！當年封大人上趕著巴結顧老爹，就讓自己的夫人天天帶著小蕙蘭去找小顧虔玩，兩個小孩也不懂大人間的彎彎繞繞，竟真有了不同尋常的情誼，後來顧老爹下馬，封蕙蘭還來找過顧立誠，說願意孤身嫁給顧立誠，侍奉顧老爹，為自己父%e4%ba%b2贖罪，隻是到底是贖罪還是舍不得顧立誠，這誰也說不清楚。

顧立誠當然拒絕了封蕙蘭，當初還有許多人去瞧了封蕙蘭的笑話，當著她麵就說你爹的報應自然落在了你頭上。也有些閨閣中的女兒家聽了這事嫌顧立誠心腸太狠，哪曉得如今封蕙蘭要嫁人了，這顧立誠竟是這般斷了心腸的模樣。

月牙兒呆愣了小一刻，才敢相信顧立誠現在是為情所困，她一邊想感歎你也有今天，一邊又覺得顧立誠那副哭出了心肝的模樣太過可憐，隻好拿手一下一下地拍著顧立誠的肩，也算是儘了當兄弟的責任了。

兩人在小院裡對飲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趴在小桌上醒來，俱是頭痛欲裂，一起打了個噴嚏，相視一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