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不想知道,蘭亭當年焚香得了什麼簽?”
祝淩拿書的手一頓,自然而然地接過他的話茬:
“什麼簽?”
老和尚語氣裡帶了點懷念:“小小青鬆未出欄,枝枝葉葉耐嚴寒。如今正好低頭看,他日參天仰麵難。”
那一個“難”字落下時,他手中的上上簽如一道離弦利箭,徑直射向高聳院牆的角落,那個角落裡,突然閃出一道人影來!
“方丈!方丈!手下留情啊!”那人影一連聲地告饒,抓著那枚上上簽從高牆之上飄然而下,聲音聽著無比熟悉。
等那人影落了地,祝淩便看到嘴上說著“在普照寺門口等他們”的曾烈,正滿頭大汗地站在他們麵前。
一直閉著眼睛的老和尚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曾小子怎麼也偷偷摸摸起來了?”
“這不是不放心回來看看嘛,誰叫蘭亭隻有這一個寶貝徒弟。”曾烈擦了擦滿頭大汗,把那枚上上簽放到桌上,小聲抱怨道,“您這下手也忒狠了,萬一我反應慢點,豈不是要被紮個對穿?”
“你那三腳貓功夫我不知道?”老和尚慢悠悠地說,“這些年來還敢扒我牆頭的,還有幾個?”
曾烈恍然大悟:“好像也是。”
祝淩在一旁拿著書,聽著他們的對話,陷入了默然之中。
小白雲在意識空間裡滿頭問號:【這就是老眼昏花力不從心的老人家???】
誰家老人家這麼彪啊!
曾烈放下那枚上上簽後,就從桌邊拖了個凳子坐下來,他的目光在祝淩身上掃了一圈,語氣酸溜溜的:
“都是小輩,怎麼他就待遇這麼好?”
想他當年,被一根禪杖追得上竄下跳,挨了不知道多少次打,才練出一身好輕功。
“他可比你省事多了。”老和尚哼了一聲,“我上輩子作孽,這輩子才教你。”
曾烈:“……”
“小輩還在呢,您給我留點麵子。”
曾烈嘀嘀咕咕:“外麵都說通明大師是舉世難尋的得道高僧,我看———”
老和尚的目光飄過來。
曾烈麻溜地閉嘴。
祝淩聽到通明大師的稱呼,突然想起她沒參加比賽前,《逐鹿》世界裡的一位傳奇人物。
多年之前曾有一位高僧,手持金環禪杖,行遍七國,在這世間救死扶傷,深受敬仰。
他做了不少讓人津津樂道的事,其中流傳很廣,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名叫“僧殺人”。
據說這事發生在衛國,一個寺廟裡的僧人,突然被查出身上曾有命案,原來他多年前與人發生衝突後怒而殺人,潛逃途中改名換姓,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做了僧人。
衛國官府要拿他問罪,但那僧人卻說他已是出家人,前塵往事都與他再無乾係,他願為那位苦主日夜誦經,為他積善積德,讓他來世幸福。他過去雖是惡人,但已經放下屠刀,打算回頭是岸了。
那時的衛國,因為上層某些不好說的隱秘,在出家人這方麵有些撕扯不清,這僧人要如何處理,便讓官差犯了難。
正逢通明大師遊歷到此,便插手了此事。他說衛國官府的法律,確實管不到出家人身上,但出家人往往六根清淨,他紅塵未斷,理應還俗,待處理完俗世事物之後,再行出家。
於是那僧人被迫還俗,還俗之後便不再是出家人,自是按官府律令伏法認罪。
那伏法的僧人俗世事已畢,連人帶盒兩三斤,通明大師信守承諾,又讓他的骨灰重新出家。
他還在佛前為他誦了一卷往生經,並言:
“阿彌陀佛,想來佛祖已經看到他放下屠刀,皈依佛門的誠意了。”
……
諸如此類的事,還有不少。
玩家們提起這位大師時,往往戲稱“活菩薩見多了,還是第一次見活閻王”。
誰也沒想到沒想到這位“活閻王”老了之後,居然會隱居在燕國的普照寺之中。
“愣著做什麼———”老和尚突然看向祝淩,“你要是不想念書了,不如去見見外麵來的人?”
祝淩疑惑:“外麵來的人?”
“你在我這裡,安全得很,這小子可不會因為關心你就急匆匆跑過來。”老和尚瞄了一眼在凳子上沒個正形的曾烈,“除非是遇到了什麼不想應付的人,逃過來的。”
曾烈露出訕笑:“我渴了,去找水喝了。”
他一溜煙地跑向那幾間屋舍的位置,心虛之意昭然若揭。
祝淩:“……”
頂著老和尚的視線,祝淩正襟危坐:“我可喜歡念書了,您慢慢聽。”
第121章 密信
◎並非好事。◎
祝淩念了十幾頁後,老和尚睜開眼睛,對著她搖了搖頭。
祝淩:“……?”
“有人來了。”他的目光望向他們兩人來時的方向,那條廊道裡,隱約有木輪壓過青石地麵的聲音。
本來優哉遊哉坐在一旁喝茶的曾烈表情一變,他端起自己的茶杯,以極快的速度奔向屋舍,腳尖一點飛身入內,然後反手一鉤,門悄無聲息地合上,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無比自然。
三人瞬間變兩人。
祝淩默默地合上書,她的目光也看向廊道的方向,廊道的盡頭,轉出來一個坐著輪椅的清瘦身影,是燕國大皇子燕焜昱。
燕焜昱推著輪椅,壓著滿地金黃的銀杏葉,緩緩向他們的方向行來,祝淩起身對他行了一禮:“見過大皇子殿下。”
她一開始以為來的人會是三皇子燕弘榮或是四皇子燕君信,但後來想想,她現在的身份,還不值得這兩位皇子屈尊降貴。
“子虛不必多禮。”隔著一段距離,燕焜昱虛虛地扶了她一把,然後他將目光轉向老和尚,“見過通明大師。”
老和尚對他點點頭:“大殿下尋我,我可有要事?”
不論燕焜昱要找誰,他這一句話之下,都默認了是來尋他的。
燕焜昱怔了一下,沒想到老和尚會這麼說。他的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手指修長,手背上隱約可見青色的筋絡,他撫了撫自己膝蓋上的絨毯,問道:“敢問大師,這世間……可有公平?”
聽起來兩人像是要秘談的樣子。
祝淩起身:“大皇子殿下看起來要與通明大師詳談,我便先告辭了。”
沒等兩人中的任何一人再開口說些什麼,祝淩便走向了那條廊道的方向。
在祝淩離開後,老和尚不答反問:“殿下覺得呢?”
燕焜昱搖了搖頭。
“若要絕對的公平,這世間是決計沒有的。”老和尚短促地笑了一聲,“但殿下若要的是相對的公平———大多數情況下,也是沒有的。”
燕焜昱問:“為何?”
“我隨意舉些例子。”老和尚說,“比如有人遇到招攬,若是不想應,就是‘一臣不侍二主’,若是想應,就是‘良臣擇木而棲’,若以前者的要求來看待後者,那後者便是奸臣,若以後者的態度來對待前者,那前者便是愚忠;遇事若是想堅持,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若是想退縮,就是‘退一步海闊天空’,二者孰高孰低,誰做得更對?”
燕焜昱:“這些難道不應該就事論事嗎?”
“易地而處,就事論事,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都會被人所詬病。”
老和尚歎了一口氣:“我年輕之時遊歷天下,曾見一家兩小兒爭一物,在雙方都不願意放棄的情況下,請長輩裁斷那物到底該屬於誰。”
“若大殿下是那兩小兒的長輩,大殿下會如何做?”≡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燕焜昱道:“若是以長幼論,當予長子,若是以手足論,該予幼子。”
他微微露出一抹苦笑:“但無論是給長子還是給幼子,始終都會有一人不服。”
他說的不僅是那故事中的兩小兒,更是他自身的處境。
老和尚重新閉上眼睛:“殿下既已心如明鏡,又何必再問?”
燕焜昱仍舊道:“我心中仍有迷障,還望大師解惑。”
老和尚閉著眼,擺明瞭拒絕的態度:“我本來就是被燕王囚在此處的普通僧人,如何解殿下心中的惑?”
燕焜昱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驀然收緊:“若是以離開此處為條件?”
老和尚再次歎了一口氣,卻道:“貧僧力有不逮。”
……
祝淩重新穿過昏暗的廊道,走到了那座大殿裡,出乎她意料的是,大殿裡,明明前去大殿解簽的洛驚鴻也在。
她一出來洛驚鴻便看見她了:“烏兄———”
祝淩回禮:“洛兄。”
洛驚鴻見她時背對著大皇子帶來的人,臉上的笑瞬間垮了下去,左眼寫著“倒楣”,右眼寫著“晦氣”:“正巧在路上遇到前來普照寺見通明大師的大皇子,大皇子見我孤身一人,為防我無聊,便讓我與他同行。現在正好遇到了烏兄你,我們不若一道等等?”
他前麵的語氣還略帶沉鬱,後麵就變有點興高采烈起來,看起來是十分不願意與燕焜昱同行,祝淩的出現,正好給他找了一個一同受苦的物件。
祝淩聞弦歌而知雅意,趁著老和尚拖住了燕焜昱,她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本來應該陪洛兄在此處等候大皇子的。”祝淩站著的角度麵對著燕焜昱帶來的人,她臉上露出一點遺憾的神色,“但不巧的是,我與曾夫子約好了要一同返回,現在也不知夫子去了何處,我便先行一步,去尋他了。”
洛驚鴻:“……?”
很少對人使心思的洛驚鴻,第一次想使點壞,就慘遭落空。
“大皇子博聞強識,涉獵甚廣,洛兄與殿下交談,想必能有極大的收穫。”祝淩拍拍洛驚鴻的肩膀,準備開溜,她還沒跨過大殿的門檻,就被燕焜昱帶來的人攔住了。
那人自袖中掏出一封請柬,雙手呈上遞給她:“殿下在秋獮中與烏魁首一見如故,如今秋獮結束,殿下思來想去,欲邀烏魁首過府同遊。”
祝淩:“……”
“多謝殿下美意,隻是我如今學問尚淺,須得精研深讀,實在是沒有閒暇。”
那人仍舊保持著雙手向上恭敬遞請柬的姿勢:“殿下說了,無論何時,隻要烏魁首有時間,他必掃榻相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祝淩隻能接下他手中的請柬,彷佛接下一個燙手山芋。
她現在微妙地體會到了洛驚鴻的痛苦。
真的好煩啊!
祝淩在普照寺的煩惱暫且不提,秋獮結束後的營地裡,各國的使臣都在拔營,預備返回。
羌國營地中,氣氛一片低迷。
溪娘一邊收拾著瓶瓶罐罐,一邊歎氣:“也不知公主的師兄將公主帶到了何處,這天氣越來越冷,公主什麼都沒帶,該怎麼辦啊?”
“蓬萊的規矩未免太過不近人情。”周嘯坤捋著自己的鬍子,眼中充滿了擔憂,“今年公主不能與我們一同歸去,歲節時更不能回來,也不